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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山佛堂中。
小沙弥奋力地将数百套素白?袈裟放置衣柜中,还一一搭配了佩玉。
崇珏不知为何已不再参禅,反而持着佛经垂眸看去,素袍宽袖微动,瞧着倒有点不像云端佛像,罕见带着点烟火气。
小沙弥跑过来屈膝跪坐,一边为世尊烹茶一边小声?嘀咕。
“我上个月才为世尊放了两?个月的衣物,此?时却一件不剩……我来时世尊您自?己都没新衣物穿了,那小少君倒好,穿着您的袍子招摇过市。”
崇珏:“……”
崇珏难得知晓理亏是何种感觉,他轻咳一声?,淡淡道?:“不要这么说他,他是个乖孩子。”
小沙弥撇了撇嘴,听话得没有多?说夙寒声?的事:“我将新的素袍袈裟放置柜中了,还有些佩饰€€€€哦对了,世尊您那十几串佛珠放在何处了?需要我为您检查有无?破损吗?”
崇珏:“……”
不用检查了,已全部?破损连渣也不剩。
崇珏又咳了声?:“不用了,你先回须弥山吧。”
小沙弥自?幼侍候世尊,深知世尊慈悲心肠,看着冷淡心软得不得了,有时候他都敢胆大包天敢嘟囔着数落世尊几句。
他每次来都恨不得多?待几日,世尊也纵容他在佛堂各种跑来跑去地伺候。
这还是世尊第一次“赶”他回须弥山。
小沙弥闷闷“哦”了声?,却也不敢多?言,起身就要走。
看着佛经大半天都没掀一页的崇珏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叫住他:“等等,你此?番安置的衣物中……”
小沙弥迷茫回头。
崇珏捏着佛经的手微微用力,修剪得圆润的指甲尖青白?一片,淡声?道?。
“……可有能出门的寻常衣物?”
第84章 羞愧羞赧
惩戒堂冷冷清清。
夙寒声坐在椅子上?, 从褡裢中拿出巴掌大的小匕首,拧着眉头在手腕上?来回?比划。
应知津在旁边抽烟杆,余光瞥到, 笑了笑, 道:“干什?么呢?”
“那几个控制剔银灯的人想?去圣物之血来为她做灯油。”夙寒声拿起茶杯放在腕下,随口?道, “她之所以昏迷不醒会不会是没灯油了?我放点血试试看。”
应知津手中玉质的长烟杆往夙寒声腕子上?轻轻一敲,夙寒声手中匕首猝不及防落到桌上?,哐的一声。
“不是圣物之血。”应知津淡淡道,“只有落渊龙的龙血才能做灯油。”
夙寒声吃痛揉了揉手腕, 迷茫道:“为什?么?”
应知津烟杆上?挂着别年?年?的标志花纹,她懒洋洋吐出口?烟雾:“就像你能抑制落渊龙的化龙一样,剔银灯的灯油只有龙血才可用,你就算放干了血也没?法子救她。”
夙寒声倒是头一回?注意到这个:“师姐怎么会知道?”
应知津重新填了烟草, 漫不经心道:“你以为我经营别年?年?只是随便卖卖东西吗, 傻小子, 整个三界的情报秘辛才是最值钱的。”
夙寒声没?什?么经商头脑,似懂非懂。
没?一会功夫,惩戒堂外周姑射皱着眉, 一脸不高兴地?踢着裙摆迈进门槛来。
夙寒声起身刚要去迎接,视线扫到后面后面还跟着撸着袖子一身灰尘的宫芙蕖,当即一愣。
她怎么跟来了?
宫菡萏在闻道学宫看了宫芙蕖一日,却并未现身相认,想?来心中定有犹疑和畏惧的。
夙寒声不想?像那些宫家旁支的杂碎一样去干涉插手宫菡萏的事,替她做这个重要的决定, 但他私心里还是期望宫菡萏能有对她相护的亲人,不要孤零零地?从?那个“魔窟”中才能寻得片刻安全感。
夙寒声还在纠结时?, 周姑射沉着脸走到他身边,抬脚踹了他小腿一下,不悦道:“夙萧萧,你和芙蕖解释,我没?闯祸,真的是来医治人。”
夙寒声差点蹦起来,脑海中隐约闪现年?幼时?好像也被一个扎着丸子头的小姑娘踢得嗷嗷叫。
“哦。”周姑射之前为他解了毒,此番又有求于人,夙寒声乖乖点头,对宫芙蕖道,“是我请小医仙来医治……一位姐姐的。”
宫芙蕖刚在演武场揍了一群剑修,猎装满是灰尘和脏污,还没?来得及换。
听?到夙寒声的解释,她又环顾四周并未瞧见惩戒堂正使,这才知晓自己误会了,她干咳一声,胡乱理了理散乱的头发,温声道:“姑射对不住,是我多?心了€€€€那你赶紧去为姐姐医治吧。”
周姑射拎着小药箱,跟着应知津迫切地?冲进内室医治人去了。
宫芙蕖本性有种被压抑的疯,平日里却是温温柔柔,穿着悬壶斋的医修道袍,仙姿佚貌好似九天神女,被人跟踪欺负也始终压抑着不会出手。
如今她穿着猎装,袖口?撸上?去只露出半截小臂,因打人方便而高高束起的马尾此时?散乱了一半,显得极其不修边幅。
宫芙蕖赶紧将?长发胡乱理好,尴尬朝夙寒声笑了笑。
夙寒声还在思考宫菡萏的事,咬着食指指节半晌,终于下定决心,小心翼翼试探道:“宫师姐,你是家中独女吗?”
宫芙蕖将?袖口?撸下来,正在抚袖子上?的褶皱,闻言温和摇摇头:“不是,我还有个阿姐。”
“阿姐?”
“嗯。”宫芙蕖抿唇笑了下,“不过我从?未见过,但爹娘说是双生子阿姐,至今……下落不明。”
夙寒声问:“那你们可有去找过?”
宫芙蕖点头:“自然有,但这些年?无?论寻多?少线索踪迹,前去寻找之人全部陨落,就连魂魄都未留下分毫,奇怪得很。”
夙寒声若有所思。
怪不得当时?在秘境中,剔银灯会将?所有见过她面容的人全都取出魂魄来炼制灯油。
原来是怕泄露行踪。
宫芙蕖并未多?说,笑着道:“少君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夙寒声不知该不该替宫菡萏做决定,犹豫半晌才摇摇头:“没?什?么,随便问问。”
宫芙蕖“哦”了声,她和剑修比试时?出了一身汗,此时?黏糊糊的浑身不舒服,既然周姑射没?闯祸她也没?多?留,起身道:“少君,我先告辞了。”
她正要转身离开,夙寒声腾地?站起来:“等等……”
宫芙蕖疑惑回?头:“少君?”
夙寒声正在绞尽脑汁想?怎么将?她先留下,突然听?到内室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灵力爆炸声,将?外厅的屏风都被震歪了。
宫芙蕖和夙寒声两人都愣住了。
周姑射的声音传来:“芙蕖!快来!”
宫芙蕖来不及多?想?,直接掀开帘子冲了进去,夙寒声紧跟其后。
应知津正眉头紧皱站在不远处,护身禁制将?她团团包裹住,手中烟杆像是被什?么东西切断成两半,切口?处竟然有漆黑的焦痕。
内室床榻已成齑粉,本该重伤不幸的宫菡萏不知何时?已醒了,她浑身好似蒙上?一层火焰似的橙色光芒,赤着的足悬在半空,并不合身的闻道学宫道袍被灼烧得泛起乌黑。
周姑射脸色冰冷,眸光却是闪出光芒:“芙蕖先将?她制住,别让她妄动灵力。她体内伤势还未痊愈,再乱动会出人命。”
宫芙蕖正在怔然看着那漂浮在半空双眸涣散的人,总觉得这人给她一种极其熟悉的感觉,但记忆中却从?未见过。
闻言她忙回?神,伸手阻止。
夙寒声赶紧道:“我呢?”
“护好自己小命就行。”周姑射道,“别在这儿碍事。”
夙寒声:“……”
筑基期就别往前面凑了,夙寒声只好担忧地?撤到应知津旁边躲着。
应知津当年?叛出应煦宗时?已自废了修为,就算修了魔也只是堪堪金丹,但金丹期的寿命足够她活了,她双手环臂,也没?不自量力上?前,持着断裂的烟杆儿,眉头难得蹙着。
“还是得需要龙血。”
宫芙蕖一无?所知,正在用尽全力想?要将?宫菡萏制住。
但失去意识的剔银灯哪里是元婴期能随意控制的,灵力才刚化为绳索触碰到宫菡萏身上?,陡然被一股烛火灼烧破碎。
周姑射手中银针闪着寒光,尝试着想?要刺进宫菡萏穴位,用尽全力都无?法靠近。
宫菡萏始终在无?节制地?消耗灵力,只是几下好似剔银灯中最后一点灯油也消失殆尽,心口?那簇微弱火焰正在缓慢地?熄灭。
天道圣物不会轻易陨落。
剔银灯对灯油的渴求彻底操控这具躯壳,如同死灰的眼眸泛起最后的光芒,带着银手链的手倏地?燃起火焰,神色冰冷地?朝着离她最近的宫芙蕖探去。
只要一人的魂魄化为灯油,便能短暂续住剔银灯的烛火。
宫菡萏修为已是化神境大圆满,乍一出手,元婴期的宫芙蕖瞳孔猛然涣散,浑身僵硬着一动都无?法动,眼睁睁看着那只漂亮的手朝她眉心探来。
夙寒声被惊住了,立刻伸手掐诀,指腹符纹陡然漂浮半空,呼啸着冲向宫菡萏的手。
千钧一发之际,宫菡萏察觉到凌厉符纹袭来,眼睛眨也不眨地?往旁边轻轻一拍。
符纹陡然化为罡风将?她漂亮的手刮出几道带血的伤口?。
夙寒声道:“快走!”
宫芙蕖终于摆脱那道压制,踉跄着往后退了半步。
与?此同时?,周姑射快步而来,一把拽住宫芙蕖将?她推远。
宫菡萏漂浮在半空,脚踝、手腕上?还带着漂亮精致的链子,随着她轻动的动作发出微弱的声响。
她直勾勾盯着宫芙蕖,明明此时?周姑射已经冲到她面前将?治疗的银针刺入她经脉内,她却丝毫不管,依然朝着宫芙蕖伸手。
宫芙蕖有时?候虽然有点嗜血,但她却受很守规矩,除了在秘境、历练,或演武场才会动手外,其余时?候都是温和得像是名门闺秀。
此时?她差点被杀,却生不出丝毫反抗的情绪,看着面前的人步步往后退去。
应知津几乎将?烟杆捏断,但很快她像是发现什?么,倏地?放松下来,抬手拉住要冲上?去的夙寒声,道:“别乱动。”
夙寒声:“可是……”
周姑射的银针似乎对宫菡萏极其有用,她脸上?的灰白之色悄无?声息消散,如玉似的面容飘然靠近宫芙蕖面前,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
宫芙蕖已止住了逃走,呆呆愣在原地?茫然看着居高临下看着她的宫菡萏。
这张脸……陌生又熟悉。
明明是双生子,两人却不像庄灵戈庄灵修那样一模一样,她们离得极近,隐约瞧出五官中似乎只有那双眼睛是相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