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是事实,林海天勉强称得上英俊,但并不出挑,欧云芸本身是意俄英混血,保养得又好,有种浑然天成的气质,即使闭上眼也美得让人叹息,林鹿的样貌便是随了欧云芸。
“许多人都这么说,”林鹿轻声。
盛危沉吟:“…就是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
林鹿也没再多问,他现在心情很复杂。
上辈子欧云芸一个月前就去世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重生带来的蝴蝶效应,欧云芸又多活了一个月,但总归还是命数已到。
重生后他不是没想过多来看看欧云芸,但或许是他自私,每当看着那张面容,就会提醒他,他们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即使欧云芸后来疯得认不出他来,但每多见一面,这种羁绊和牵连也会越发的深。
因为明知道这一天会到来,不想太过悲痛,所以重生后他只来看过欧云芸一次。
只是就算经历过一回,他还是能感受到那股窒息感。
不仅仅是因为欧云芸的去世,还有就是欧云芸的现在仿佛就像他的明天。
林鹿站在房间门口,没走进去,他只觉得一股让人窒息的潮水淹没了他的感官,随后被胃部的反胃扯回现实。
他连忙冲进旁边的洗手间,只觉得胃里翻腾,心脏也跟着不舒服,在接触到洗手台的刹那就吐了一次。
头晕眼花,气血上涌。
好像全身的血液都在往头脑里涌,吐完之后,他头晕乎乎的,嗓子就像被灼烧一般。
他双手撑在洗漱台上,轻轻地喘气,抬头看了一眼镜子里,他眼圈湿红,脸色惨白。
盛危递来一杯温水:“喝点水漱漱口。”
林鹿接过来,仰头漱了漱口。
胃里吐干净之后,那股反酸的感觉就被压了下去,意识也稍微清醒了一些,他这才发现额头上都是汗,后背上也被冷汗湿透了。
或许是因为血压上来了,血珠成串从鼻尖“啪哒”“啪哒”落下来,砸在大理石水池里,水流都被染红了。
林鹿连忙用手掬了捧水洗了洗脸。
盛危在旁边看着他,林鹿这样流鼻血肯定不是第一次了,止血的动作很娴熟。
“要去医院吗?”
林鹿揪了张纸巾,擦了擦水:“没什么事。”
拉开洗手间的门,卢医生和殷律师都候在门外,卢医生见他出来了便说:“林先生,我们谈一谈。”
林鹿大致知道他要说什么,便和他进隔壁的空房间,就从他上次也被检查出病症后,卢医生便催促他尽早住院治疗,这次无非也是来劝说他的,又是老生常谈。
但林鹿依旧是拒绝了,没聊两句,就从房间里出来。
殷律师从公文包里拿出文件:“林先生,有关欧女士给您留下的不动产,债券,还有信托等遗产……”
林鹿经历过一回,自然知道这是多么庞大的一笔遗产,他外公外婆把所有的遗产都留给了欧云芸,而欧云芸又将这些交给他,上辈子他计算过,这些遗产都够再办一个林氏了。
但现在他实在没心情谈论这些。
“这些事情过段时间再说吧。”林鹿截断他的话,说:“我母亲的后事就交给你了。”
“那林董那边……”
“他那边知会一声就行了。”林鹿说:“我爸最近也住院了,估计也没精力操持这些。”
说起来也是讽刺,欧云芸上辈子病逝时,林海天活得好端端的,现在欧云芸走了,林海天也躺上了病床,不知道能不能体会哪怕一两分欧云芸的心情呢?
殷律师轻叹:“我知道了。”
林鹿在疗养院从下午待到晚上才出来,在开往机场的专车上,盛危问他:“你见一面就回去了,不打算多留?”
“嗯,后面都交给殷律师。”林鹿声音轻缓,“交给他,他会做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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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云芸的葬礼办得隆重而盛大,相邻两市大半个圈子都被惊动了。
欧云芸年轻时热衷于慈善,还有曾经受过欧云芸恩惠的人从海外和外地赶过来参加葬礼。
按照她的意愿,死后没有就地安葬,而是停灵后用飞机运送回国,葬入欧氏家族的墓园。
由于拖着病体无法写字或者打字,他的遗嘱是由录音记录下来的,在她的遗嘱里,把一切财产,土地,账户都留给了林鹿。
这笔财富之大,震惊了半个商圈,甚至连新闻媒体都有发文,只不过林鹿让人把新闻撤了,不愿意受到太多的关注。
因为是上辈子经历过的事,所以林鹿听到这些遗产的时候,心情并没有丝毫的波动,而和上辈子不同的是,前世他因为母亲的过世太过震惊猝然,所以心情恍惚,没能仔细听听遗嘱,但这次他却发现欧云芸在录制遗嘱的时候,头脑是清醒是颤抖的,说话声音还带着后悔和怀念。
林鹿心情有种难以言喻的复杂。
欧云芸虽然给了他生命,也差点剥夺了他的生命,还给他带来现在也挥之不去的阴影,甚至没能让他体会几年的母爱,但斯人已逝,这些复杂的情绪都在这一刻淡薄下来,也无从再去深究。
或许欧云芸偶尔清醒过来也是后悔的,所以声线才会微微的发颤,她不希望林鹿憎恨她或是恐惧她。
林鹿心绪确实很难明述,但这些在欧云芸过世的那一刻就都尘埃落定了。
留下的只有无穷的遗憾和怅惘。
从疗养院离开,林鹿就病了三天,不是感冒发烧就是频繁地干呕,医生给开了药也没什么用,因为是精神上的问题导致的胃部痉挛,直到葬礼这天才勉强好转。
他晚上还经常惊梦,冗长混乱的噩梦不断的纠缠着他,林鹿本来精神状况就不怎么样,这下连下地走路都费劲。
葬礼那天也是勉强撑着精神到场。
也是说巧也不巧,邻市天气晴了大半个月,就是葬礼这天下了点小雨。
盛危也到场了,举着一把黑伞,林鹿站在伞下,看着似曾相识的景象恍惚。
林海天卧病在床,等待手术,所以人没有到,林家其他人,萱姨,还有林轩澈都到了。
林鹿从头到尾都没说什么话,神情一直都很恍惚,直到维期三天的葬礼结束。
在殷律师的安排下,将由专人护送欧云芸下葬。
从会场里出来,林鹿坐上商务车,外面路灯照在车窗上一闪而过,他眼皮将阖未阖,一副没什么精神的模样。
盛危注意着他的表情,道:“想哭就哭。”
林鹿托着脸,歪头看他:“是么,你不会笑我吗?”
盛危:“现在你有资格哭。”
“但我没想哭,”林鹿偏过脑袋说道:“…我对欧云芸的感情没你想的那么深。”
何况这些事,上辈子他早就经历过一回了。
“为什么?”
林鹿注意力忽然落在盛危的腕表上,或许是天比较热,盛危的衬衫袖口是挽上去的,表盘完整露出来,是理查德米勒多年前出的纪念款,指针走起来就像金色的银杏叶。
这么一想,过年时他去盛家老宅,盛危小时候亲手种的好像就是一株银杏。
难道银杏树对盛危来说,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
不过,这样发散性的联想也就是一瞬间。
林鹿收回思绪,抬起眼睑,平静道:“你还记得我说过她像温室里未经风霜的花蕊一样吗?”
盛危扫他一眼:“嗯。”
“在知道自己得病后,她精神就不怎么正常了,起初大家都没放在心上,要是即时有心理医生去排解,说不定她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但林海天不让她接触外面的工作,她平时就在家里搞搞插花做做甜点,没人陪她说话开解,久而久之,她的心理问题就更加严重了。”林鹿揉了揉眉心。
这些事,盛危都是第一次听说。
“她平时会把干枯的插花做成标本收藏起来,但是那天她把所有的标本都搬了出来,然后用火点燃,紧紧搂着我就这么看着。”
盛危微怔,转头看他:“难道……引发火灾了?”
“她的卧室整个都被烧了个精光,好在周伯及时拨打了消防电话,消防车来得快,整栋别墅才没有被全烧毁,但当时她把卧室门窗封得很死,用家具堵住门,不让人进来,后来是消防员硬生生砸破窗户,从外面把我救出来的。”林鹿无奈一笑,“所以我一直不太敢靠近火源,甚至有时听见消防车的声音甚至都会心里咯噔一下。”
盛危虽然知道说逝者的坏话不好,但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真够偏激的。”
“我后来也想过,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林鹿轻柔道:“说白了还是她不能接受自己得病,她恐惧像外婆一样落到那样的地步,因为一直以来都被保护得太好了。”
盛危沉默片刻,道:“那么,你又怎么样呢?”
林鹿一顿:“什么?”
盛危看着他,一字一句问:“你也得了那种病吗?”
102.第102章
车到了机场停下来。
司机拉开车门出去了,后座两人谁都没动。
林鹿微垂着头,没看到盛危的表情,却能感觉到盛危注视他的目光。
随后盛危终于听到他轻呼了口气:“我也是。”
虽然预先已经猜到是这么个结果,但当真亲耳听到,盛危心情还是有点烦躁,“诊断书在哪?”
“在我包里,留在别墅了。”
盛危:“治疗过吗,有效吗?”
“治疗过,”林鹿微微垂目,他上辈子配合治疗,基本上什么方法都用过了,但收效甚微,“治疗对我来说没有效果,吃药也是一样,没什么成效,只是白白遭罪罢了。”
“我外婆是因为这个病去世的,欧女士也是,我也是,刚才你看到的疗养院已经是国内外最顶尖的研究这类疾病的地点,你也看到了,他们也无能为力。”
“刚才卢医生劝说我留下来治疗,我拒绝了…治疗的过程太容易消磨精神,既折磨又没有意义,以前我想和命运搏斗,后来我看开了,现在的我……却不想再去搏了。”
林鹿说这些话的本意是告诉盛危不要想着劝他去治疗,他相信盛危也能听懂他的意思,这些话也憋在他心里憋了很久,无处倾诉,说出来之后居然莫名的舒坦。
盛危也听懂了他言下之意,脸色没有好看到哪里去。
林鹿缓下语气:“不过医生总是喜欢考虑最坏的情况,可能也没那么严重。”
盛危没再就这个话题说什么,拉开车门:“下车。”
一路上没怎么说话,林鹿等坐上飞机才发现有点不对,这好像不是飞往新京市的航班,而是国际航空。
林鹿扭过脸,挑了下眼尾:“?”
“你不会是知道我活不长了,想把我卖到国外去吧?”
盛危知道他在开玩笑:“你身上有几两肉,卖过去能值多少钱?”
头顶舱里气温和湿度都维持得很舒适,但对林鹿来说还是有点冷,便问空姐要了一条小毛毯。
林鹿把小毛毯裹在身上,他们的座位是挨在一起的,一转头就能看到盛危的侧脸,他歪过身子问:“我们这是飞往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