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这些修士回过神来,发现他们两个“神秘人”消失了之后,会作何感想。
€€€€恐怕怎么也想不到,会是灵犀宗掌门人委曲求全地扮作怀月公主,而另一位神秘的驸马爷,更是魔域幽州的无赦魔尊……
总而言之,这两位的身份,恐怕要成千古之谜,成为黎国的又一个神话传说也说不定。
……
距离玄天台异变的数日之后。
江辞月终于从昏睡中醒来,自发地开始打坐。
经此一事,虽然他耗尽法力,甚至亏空心血,但却成功阻止了瑶池天柱倾覆之后的天灾,同时意外将山海绘卷炼成。
在那个刹那,灵气冲刷的同时,挽救无数百姓的功德之力也在冥冥之中落下,使江辞月灵台中的金丹运转圆满,真正触及到了元婴期的门槛。
在天下所有的修士之中,能以这种方式修炼金丹圆满的,恐怕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唯有江辞月一个罢了。
他心中更有预感:自己恐怕马上就将晋升元婴,因为有功德护佑,这一次的天劫不会太过凶险,定能有惊无险地度过。
又是数日过去,打坐过后的江辞月神完气足,睁开双眼,只觉眼前整个世界都大为不同。
元婴期在传说中乃是“半仙之体”,元神炼化、显现婴儿之后,即可元神出窍、周游世界,观看天地无形之气。
同时,元婴真人哪怕肉身死去,元神亦能存在很长一段时间,期间如果能施展神通、重获肉身,那就能完成死而复生之举。
再等到元婴期圆满的阶段,修士方可真正说“长生”,寿数可达千年之久。
此时,他再全力施展成型的山海绘卷,已经不会像先前那么吃力,甚至到动用心血的地步了。
不过,江辞月并没有完全沉浸在喜悦中。
他睁开双眼后第一件事,就是抬起手臂,循着捆仙索去找段折锋€€€€江辞月积攒了一肚子的疑问,势必要好好将自己那个混账师弟给拷问一番。
但没想到,他打坐调理的时日太久,捆仙索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自动断裂开来。
现下,他仍处在皇宫中,由段折锋设下的一道阵法保护着,却不见段折锋本人的身影。
片刻后,江辞月缓缓踱步而出,沿着金碧辉煌的回廊走向偏殿。
他找到了,偏殿中,段折锋竟然在和黎王下棋。
段折锋十分悠闲,手拈着一枚棋子,已经察觉到江辞月的到来,抬眼道:“夫人醒了,过来喝口茶吧。”
江辞月闻言,眉梢微微一动,显出隐忍之色。
€€€€他真的不想在黎王面前祭出戒尺,但他真的挺想揍师弟一顿的。
黎王:“……”
兴许是意识到自己做了电灯泡,黎王江虔连忙道:“两位仙长应该有要事相商,要不我这就先告退吧。”
江辞月:“好。”
段折锋:“不好。”
“……”
在江辞月充满了杀气的凝视下,段折锋看向黎王道:“这些天你不是找到了记载鬼王钟九罹往事的典籍么?刚巧江辞月人也醒了,就一同过来研究一下吧。”
黎王夹在当中,不敢不应,只得硬着头皮道:“是,请两位仙长随我来。”
既然有正事要说,江辞月就只能将自己心中的疑虑暂且按捺下来。
戒尺缓缓地缩了回去。
走在前面带路的黎王,一丁点也不知道,自己心目中仙风道骨的两位仙人,正走在后面“眉来眼去”。
江辞月:混账师弟,你给我等着。
段折锋:先欠着,先欠着。
€€€€债多了不愁,反正小师兄想用戒尺揍他的时候还少么?
混账师弟很有自知之明。
第62章 临二圣(10)
江辞月闭关的这段时日,黎国内已经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这些他暂时尚不知情。
另一边,黎王则按照段折锋的吩咐,找到了关于鬼王钟九罹的记载。
一千七百年前,那已经是两个朝代之前的事。当年黎国正值清平盛世,乃是神陆之中数一数二的大国。
有一任皇帝终生无嗣,于是从宗室子弟之中选出十人进行考核,最终挑选了其中排行第九的钟九罹作为太子,驾崩之后令他登基为帝。
“这么说,钟九罹曾经是黎国皇帝?”江辞月问。
黎王点点头,回道:“不错,钟九罹曾经是一位很不错的明君。史书记载寥寥,只有后朝史官的评价为‘知人善任、威德遐被、躬行节俭、雄才大略’,这是极为难得的。除此之外,就只有民间野史记录,我找到的这本则是当年玄门记事,乃一位云游道人所书。”
“既然如此,钟九罹的真名是什么,为何书上没有写?”
黎王道:“钟九罹在临死之前,命令史官将关于自己的记载全部抹去了,连名字也是他自己改为了‘九罹’。皇帝尊名本就要避讳,多年之后,民间已无他的真名记载了。”
“‘罹’字不祥……”江辞月若有所思道,“看来他确实遭遇了一些不幸之事。”
黎王点了点头。
钟九罹临死前下令,将自己的名字从历史上抹除。
也就只有玄门中人能够免于皇帝的命令,留下只言片语的描述。
按这门书中所说,钟九罹是皇帝中难得的痴情人,一生之中只有一位青梅竹马的皇后,即便皇后没有子女,他也准备仿效先帝的做法,从宗室之中过继一个优秀的继承人。
然而计划被一次灾祸打乱。
那一年,黎国境内出现一位作恶多端的魔君,打算将徐州城内整整四十万人炼成魂珠,从而炼制自己的本命魔器。
这种伤天害理之事,非但惊动了玄门,也让身为皇帝的钟九罹大为伤神。众人想尽了办法,却只能击退魔君,而令他的元神设法逃脱,并在数年之后卷土重来,戕害了黎国数万百姓,扬言要向黎国复仇。
为了能彻底解决这只天魔,钟九罹下令举国封城,€€其围追堵截,最后设法包围在一座边陲小城中。城中仅八万人中,却被天魔所蛊惑,甘愿为他效劳,隐藏他的行踪。
一旦放过天魔,之后整个黎国都将继续笼罩于他的阴影下。钟九罹万般无奈之下,终于决定屠城……
看到这里时,段折锋低低笑了一声:“江辞月,你看这像不像我的风格?”
黎王闻言,有些惊骇地看向段折锋。
他自然不知道,当年在桃源绘卷中,段折锋就做过这种事€€€€为救人而杀人,他的手中剑可从来没有丝毫犹豫过。
江辞月无奈地叹了口气,将话题引回到正事上:“这么说,钟九罹最后还是屠城了?”
黎王有些复杂地停顿片刻,才说道:“是他的王后先下的令。”
钟九罹的皇后,同样没有在历史上留下名姓,但也是一任贤后。
她是正统玄门瑶池天宫出身,甘愿陪钟九罹做一名凡人。天魔事发之后,也是她屡次建议,才能将其困在城中。
如今所有办法都已用尽,钟九罹无奈决定屠城之际,皇后却想到:钟九罹一生作为明君的功德,足以他轮回转世入善道,可一旦下令杀死这八万人,身为国君的他却要在地狱中受十倍于常人之苦。
她万般不忍,最后先钟九罹一步,在夜间拿走王帐中的虎符,下达了屠城的命令。
钟九罹€€皇后笃信不疑,愿意与她共分君权,却万万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会导致这样的结局。
魔君已死,黎国百姓安全无虞。
然而皇后自己身为修行中人,却制造了如此杀戮,即将面临天道审判€€€€堕魔天劫已至。
她却毫无抵抗的欲望€€€€她不愿堕魔之后苟活着,笑着向钟九罹道别之后,在天劫之下从容赴死。
江辞月有些动容,叹息道:“是一位巾帼英雄。”
段折锋则挑眉道:“为救一国,而杀一城。钟九罹和他的皇后分明没有做错任何事,天道却要降下惩罚,你觉得这就没有错么?”
江辞月悲悯道:“天道有功则赏,有过必罚€€€€他们二人死后,自然会有功德之气护佑,来世命数会有所补偿。”
“如果是我。”段折锋却道,“今世还没有活完,想什么来世?等到了来世,自己和所爱之人都已面貌全改、记忆全无,算个什么补偿。倒不如干脆堕魔,胡作非为、逍遥自在,再和心上人过个百十年,最后魂飞魄散、死个干净,让人想寻仇都找不到我的尸骨,这才叫痛快。”
“又胡说。”江辞月低声道,“你置我于何地?”
“都说了在‘心上’啊。”段折锋坏笑道。
江辞月耳朵一红,偷偷瞄了黎王一眼,抿着嘴不再说话。
黎王倒是没有注意到他们两人之间的短暂€€话,他继续翻阅着这本纪事。
当年,皇后身死之后,钟九罹悲痛欲绝,回朝之后就像变了一个人一般,开始举全国之力寻找起术士,想要为皇后招魂。
然而,幽幽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徒劳寻找了十年之后,在皇后的祭日上,绝望的钟九罹忽然为自己改名,同时下令史官将记载自己的文字尽数销毁,然后……
“……自裁于皇后陵寝中。”黎王道。
他将这本纪事已经翻到底,在内页上看到了当年的云游道士出于感慨而记下的一句词: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了解了钟九罹的生平,众人一时间都沉默了片刻。
江辞月轻声叹息,先将个人感情放在后面,而是提出了一个疑点:“这样看来,钟九罹是殉情自杀,寻常而言,他应该没有那么大的怨气,能让他化为厉鬼,乃至于鬼王,在千年之后依旧作祟。”
“关于这一点,神霄宫中倒是有些线索。”段折锋道,“应该是他下了阴曹地府之后,不服判决,怒而擅闯阎罗殿,最后堕落魔道,最终为紫炀帝君所擒获,关押于神霄宫天牢中。”
这样一来,钟九罹的时间线就能全数串联上了。
前不久,他被一头凶兽穷奇救出天牢,逃窜至黎国,恐怕到了今天,实力已经恢复了不少。
江辞月凝重道:“虽然暂且不知他堕魔的理由,但既然怨气冲天,必有报仇的€€象,我们必须及早找到他,以免当年的悲剧再重演。”
黎王安静地听着,此时连忙表示:“两位仙长如有什么难事,我也可以帮忙。”
江辞月看向他,温和道:“玄天台一役动静颇大,好在灵气并未倾泻。只是如今狐王逃逸,你可曾受到影响?”
他说的隐晦,其实不只是担心黎王受伤,更多的是担心狐王曾经在黎王身上留下过什么法术,例如迷惑他的心神,以求共治天下。
黎王听出了他言外之意,答道:“多谢关心,我身体并无大碍。容€€他……唉,他也不曾胁迫过我,这只是我们的一个约定罢了。”
“约定?”
黎王点了点头,似有些怀念起过往,带着几分自嘲地解释道:“当年我是年幼登基,内忧外患之余,还空怀一身的理想€€€€我想徐州、豫州的妖怪那么多,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也要过自己的生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为什么他们不算是我的子民呢?如果有朝一日,能够天下大同,人和妖互为依靠,互相信任,就如鱼水一般彼此交融,那样就好了。可惜当时年轻,我尚且不知道有些妖怪必须吃人才能活。再后来遇到容€€,那又是很长的一段故事了,但总归,他答应我……”
他依稀记得,那年冬天很冷,狐王穿着雪白的单衣落在雪地上,踏雪无痕,像月光一样美。
容€€耐心地听完这个孩子气的小皇帝的理想,过了很久也没有嘲笑他幼稚,而是露出笑容说:“那就试试吧。人归人,妖归妖。”
小皇帝江虔伸出手指:“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