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年轻男人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 神色冷淡, 嘴角微微下撇, 像朵高岭之花, 叫人不敢靠近。
直到他像是看到什么,眼里骤然一亮, 嘴角情不自禁地牵扯起来。
“李明让!”
另一头, 李明让和孟高刚从电梯里出来就注意到了李蕴, 在来来往往的路人中,李蕴不管是外形还是气势都十分突出。
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李明让面前, 李蕴下意识地想拉李明让的手,但想到什么,他忍住了, 只是两眼晶亮地望着李明让:“你们吃完了?”
旁边的孟高:“……”
问的是“你们”,可他这颗电灯泡在大少爷眼里真是没有丝毫存在感啊。
“嗯。”李明让说, “你吃了吗?”
“我在公司吃了外卖,助理买的。”李蕴说, “就是不好吃,菜在打包盒里闷了好久,味道都变了。”
李明让秒懂李蕴的意思:“还想吃点什么吗?”
“烧烤!”李蕴眯眼笑着, 如沐春风般,“那家跷脚牛肉旁边的烧烤挺好吃的, 我们去那儿吧。”
“好。”
上车后,李明让坐副驾驶位,孟高坐后座。
李明让向来话少,即便和李蕴单独相处也是如此,他安安静静地坐着,既不玩手机也不东张西望,只在李蕴说话时应上一句。
后面的孟高便扭着脑袋四处观察,一会儿摸摸坐垫、一会儿摸摸车门,摸完之后,往后一靠。
“李蕴,你这是新车吗?以前没见你开过。”
“不是新车,两年前的款了。”李蕴缓缓转动方向盘,“买了之后一直停在车库里,没怎么开过。”
孟高好奇:“你怎么不开啊?”
这辆车应该比李蕴经常开的那辆奔驰贵得多,要是他就天天开了。
李蕴说:“开着没那辆车顺手。”
“真的吗?”孟高一脸狐疑,不太信地拍了拍身下的坐垫,“这么贵的车不是开着更顺手吗?”
闻言,李蕴想了好一会儿。
说实话,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问这种问题,他十八岁拿到驾照那周,他爸从4S店里给他提了三辆车,让他换着开,后来每一年过生日,他爸都会送车,车于他而言就像衣服,哪辆开着舒服就开哪辆,倒不会考虑价格和其他问题。
孟高没等到李蕴的回答,也不介意,又问了一句:“这辆车落地多少钱?”
李蕴说:“不清楚。”
孟高笑:“这不是你的车吗?”
“这是我的车,但不是我买的。”李蕴顿了下,才说,“我爸买的,给我的二十五岁生日礼物。”
孟高一下子不说话了。
隔着后视镜,李蕴都能感受到对方投来的羡慕目光。
把车停进小区里,李明让问孟高要不要一起去吃烧烤,孟高很识趣地拒绝了,等他走后,李明让和李蕴迎着月光往小区外走。
小区里到处都有路灯,小区外摆了一条街的摊车,里外都亮堂堂的,到处都是人,有下班的、散步的、出来买东西的。
直到走进夹在荒地和烂尾楼之间的那条泥巴路里,周围光线才陡然暗了下去。
李蕴的手指悄悄缠上李明让的手指。
很快,两人手心相贴、十指相扣。
在这条漆黑的路上,两人终于能像普通情侣那般光明正大地牵起手。
刚来这里时,李蕴很讨厌走这条路,不仅路面不平坦,而且灰尘满天飞,这条路是他走过最糟糕的一条路。
可现在,真正容纳下他和李明让的也是这条路。
明天就要搬走了,他奇异地生出了一丝不舍。
他捏了捏李明让的手:“你的离职手续办好了吗?”
“办好了。”李明让说,“明天去店里做完交接手续,后面就没我的事了。”
李蕴又晃李明让的手:“等明天回来帮你搬家。”
李明让嗯了一声:“好。”
-
第二天,李明让等到快中午了才出发,李蕴也要回一趟李家,便先开车把李明让送到店门外。
今天不用正式上班,李明让穿着自己的衣服,把洗好的制服和更衣室的钥匙等东西一起还给领班。
领班让他在办公室里填了张表,说这个月的工资要等到下个月才能结给他,让他多关注银行的消息。
忙完所有的事,李明让去大厅和正在上班的两三个同事打招呼。
中午是店里一天之中生意最惨淡的时候,基本上只有服务生坐在吧台上吃饭或者躺在卡座上打瞌睡、玩手机。
但今天李明让刚走过去,就有一个同事向他迎来:“小李,你朋友来了。”
这个暑假李蕴没少来店里找他,托孟高的福,同事们都开玩笑地管李蕴叫大少爷,既然说是朋友,来人肯定不是李蕴。
李明让朝吧台走去,看到了一道背对着他的身影。
那人点了一杯柠檬水,却一口没喝,右手的手指不断转着玻璃杯的杯口,烦躁的心情全部体现在了动作上。
是萧致。
李明让猜到他会找来。
他上前坐到萧致左边的高脚凳上:“萧先生。”
萧致扭头看他,在目光接触到他的瞬间,已经不动声色地将他打量了一圈。
“你记得我?还是李蕴跟你说起的我?”萧致停下了转玻璃杯的手。
李明让说:“我一直知道你。”
也不知道萧致从这番话里品出了什么,他慢慢扯起一边嘴角,看似在笑,可眼里的蔑视和嘲讽藏也不藏:“胸针的事是你告诉李蕴的?”
李明让没有说话。
沉默就是默认。
萧致没想到李明让被他拆穿了还能这么坦然,顿时猛吸口气,心头的火压也压不住地往上窜,他抓起玻璃杯重重地往台上一放。
啪嗒一声。
水溅了满台,也把后面的几个同事吓了一跳,不停地往这边看。
“我花钱让你帮我送东西,你却偷看了我让你送的东西!”萧致很会抓重点。
然而李明让四两拨千斤:“我提醒过你要不要包装,你说不用,那个盒子被你对象往地上一摔就打开了。”
萧致哑然,他明显不信李明让的话。
李明让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你不信的话可以问他,问他有没有摔那个盒子。”
白小柯摔过盒子。
只是他不一定记得那个盒子是否打开。
李明让不擅长说谎,但他适合说谎,他习惯性面瘫,只要不说话,就很难从他脸上看出破绽,正如此时的萧致。
萧致沉默良久,忽然换了个话题:“你和李蕴在一起了。”
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萧致自己就是同性恋,他对这方面敏感得很,那天晚上目送李蕴和李明让一起离开,他当时没有多想,回家躺到床上后才慢慢品出味儿来。
李明让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没什么表情地看着萧致:“萧先生,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话吗?”
“不全是。”终于确定了自己的猜测,萧致的敌意全部写到了脸上,他皮笑肉不笑地说,“主要是来看看你。”
李明让问:“看完没?”
“看完了。”萧致不疾不徐地说,“不仅看完了你这个人,也看完了你一眼到头的人生。”
李明让沉默下来,但表情没有变化,好像萧致攻击的人根本不是他。
实际上萧致的杀伤力太低了,连一阵风都掀不起。
萧致死死盯着李明让的脸:“听说你还是个省状元?你在李家住了那么久,也该知道阶级的差距生来就在,不是靠你努力读书就能打破的,李蕴是你能接触到的贫穷圈子里唯一一个有钱人吧?”
他有意上下打量李明让一圈,接着身体微微前倾,脸上尽是嘲讽之意:“你应该是李蕴认识的人里第一个在这种地方上班的,其他人都是来消费的。”
李明让的目光转到萧致手上:“消费一杯柠檬水?”
萧致:“……”
“萧先生这么喜欢分析别人,有没有分析过自己呢?”李明让说。
他的语气正经,不像萧致那般不阴不阳,正是如此,让萧致更觉刺耳。
“你什么意思?”
“都说人越在意什么就会越提及什么,萧先生那么在意自己的形象,努力把自己包装成一个不看身份地位的人,为了立人设不惜违背心意找一个穷人交往,真是辛苦你了。”
萧致脸色一变:“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你明知道李蕴喜欢你,却吊着他,故意在他面前秀恩爱,你享受有人为你争风吃醋、为你抓狂,现在李蕴不喜欢你了,你反而慌了,一次次地跑来他面前刷存在感。”李明让静静看着萧致,眼神平和,却叫萧致感觉头皮发麻。
李明让怎么知道他的心理?
还说得这么清楚!
李明让说:“萧先生,你真是一个矛盾的人,也自私得让人厌恶,刚刚才是真正的你吧?句句强调阶级、句句不离穷。”
萧致脸色难看地望着李明让起身。
李明让面无表情地低头和他对视,慢慢地,嘴角牵起一点讥讽的弧度:“如果李蕴一开始就知道你的真面目,你觉得他还会喜欢你吗?”
萧致张着嘴巴,说不出话。
李明让帮他说了:“他只是喜欢你立的人设而已,一个不心高气傲、不以貌取人的正人君子,谁不喜欢?”
顿了顿,又说,“可惜你差了十万八千里。”
走前,李明让叮嘱在吧台工作的同事:“记得让他给钱。”
一杯柠檬水十五块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