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初兰噗嗤一笑:“这可不像江瑞会做的事。”
天气早就变凉,可不知道是不是季初燕穿得太厚的缘故,他背后全部汗湿了,他讷讷地说:“后来我们还去逛了超市,自己在家做饭。”
季初兰点了点头:“看来他确实有所改变。”
季初燕闭上嘴巴,喉咙里仿佛堵了一团棉花,再也吐不出任何声音。
他的大脑又成了浆糊,被木棍搅拌着,思绪混乱,只有冷汗不停地从额头上溢出。
有那么几秒,他几乎拿不住筷子。
离开时,他悄悄看了一眼邓明姜,结果正好被邓明姜逮个正着。
邓明姜一如既往地没有表情,似乎什么都没想、又似乎把所有想法都藏得很深,他安静地看了季初燕一会儿,随即挪开目光。
季初燕的心脏怦怦直跳,人生中第一次有了被一个人的眼神吓到腿软的经历。
哪怕那个人的眼神里什么情绪都没有。
外面的雨不知何时停了,地上雨水混着泥巴,泥泞不堪,季初兰穿了一双细高跟鞋,在一群男人中健步如飞。
快走到工地大门口时,邓明姜忽然脚步一停,对季初兰说:“可以借一步说话吗?”
第87章 集团小少爷x工地工人
两人来到车子的另一头, 这边安静,也和季初燕他们有段距离,说话不容易被听到。
季初兰穿了一身白色的职业装, 没有外套。
冷风吹过, 她被冻得抱起双臂,但还是冲着邓明姜笑了笑:“改变主意了?”
说完要从手提包里重新摸出名片。
邓明姜的声音阻止了她的动作:“我想跟你说说季初燕的事。”
季初兰微有诧异, 她很快收敛神色, 把手提包上的拉链拉好:“你说。”
“你不喜欢季初燕。”邓明姜没用疑问句, 用的肯定句。
季初兰没想到邓明姜说的是这件事, 记忆中邓明姜从不插手别人的事,他是个很不喜欢麻烦的人。
怔愣过后, 季初兰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只是说道:“我们家人多, 关系难免复杂。”
“季初燕不是你的竞争对手,他志不在此, 也比不过你。”邓明姜垂着眼帘,光和影都在他的脸上,却掀不起他表情中的任何波澜, 他好像一直停在七年前的某个瞬间,“你想做什么就放心大胆地做, 只要你成功了,季初燕在你的人生中连一条多余的横线都画不出。”
季初兰看着他, 慢慢放下抱臂的双手,她似乎听明白了邓明姜的意思。
“你放心吧,小燕子再怎么说也是我弟弟, 我是不喜欢他,但不会一直不喜欢他, 我也很清楚我的对手不是他。”
她分得清楚是非对错,也看得见黑白交汇中间的那块灰色,只是从小一起长大,不在一个和谐美满的家庭里,走的又是相同的路,难免产生竞争意识,有时候人被情绪左右,言语不受控。
不过她和季初燕始终是姐弟,有时候会相互讨厌,可一旦有事发生,血缘还是会将他们凝结起来,就像今天,她推了很多工作才腾出一个下午的时间,来回三个多小时的车程,只为和季初燕当面说几句话。
她叹了口气,转头朝车的另一头看去,只见季初燕裹紧外套在原地跺脚,像是冷得不行,又不想自个儿先回去,眼睛始终盯着他们这边。
“你们关系还挺好的。”季初兰说,“就是我弟弟有时候比较任性,只能让你迁就着他。”
邓明姜嗯了一声,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他很好哄。”
“是吗?那就好。”季初兰笑道,“可惜他要回去上学了,还好都在a市,见面方便,你放假有空的话可以来我们家做客。”
邓明姜扯扯嘴角,要笑不笑的样子,没有回应这句话。
等季初兰和秘书上车离开后,邓明姜也和季初燕并排往工棚的方向走,杨健康等人走在他们前面,一边说话一边越走越远。
准确来说,是他们的步伐越来越慢。
泥泞的地上很不好走,每走一步都会在裤腿上溅不少泥水,还好工地上的照明灯悬在头顶,明亮的灯光照着脚下的路,他们可以小心避开地上的水坑。
季初燕忐忑不安地揪着裤子,一直没敢抬头看邓明姜。
快走到工棚外时,邓明姜忽然出声问道:“你是不是要走了?”
季初燕嗯了一声,脚步跟着邓明姜停了下来。
“什么时候?”
“就这几天吧。”其实早该走了,是他一直拖着,杨健康问过几次,见他没打算走便没再提过。
工棚外的照明灯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两个人的影子像两条平行线,往前延伸,没有相交的点。
邓明姜想了一会儿,又问:“等你走了,你那间宿舍是不是要被杨工头收回去?”
“好像是吧。”季初燕挠着脑袋,他也不太确定,“我可以跟他打声招呼,让他把那间宿舍腾出来给你单独住。”
“不用了。”邓明姜说,“好麻烦。”
季初燕忙道:“不麻烦,就几句话的事,杨健康好像还在办公室里,不然我现在就去跟他说。”
季初燕急急忙忙的,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急什么,只觉心里烧了一簇火,烫得他哪儿哪儿都疼,双脚在地上站不住,一定要走来走去才能勉强冷静下来。
他要往杨健康的办公室走,却被邓明姜一把抓住手腕。
邓明姜始终站在原地没动,浅褐的眸子被眼睫投下的阴影遮挡,染得如墨一般黑,他的表情明明没有变化,却仿佛透出一丝疲惫。
像是从灵魂深处渗出来的疲惫。
“季初燕,真的不用了。”邓明姜的声音很轻,他闭了闭眼,用一种哄小孩的语气说,“不早了,我们回去休息吧。”
季初燕心头一紧,没来由地慌了起来,他双手反抓住邓明姜:“邓明姜,对不起,我不想让我二姐和大姐知道那些事,所以吃饭的时候我……”
邓明姜叹息一声。
季初燕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的眼睛睁得圆圆的:“邓明姜……”
邓明姜没有挣扎,由着季初燕紧抓着自己的手不放,他缓慢地说:“我发现生活中总有一些既定的事,通过人力无法改变,我们就像钟表的齿轮,每时每刻都在行走,以为自己走了很远,可只有低头才会看到自己一直在原地踏步,而钟表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变化,一点钟、两点钟、三点钟,早就定好了的。”
“邓明姜,你在说什么呢?”季初燕没听懂,却不妨碍他心里的难受加剧,他感觉邓明姜说了很多,可他一个字都听不懂。
邓明姜从季初燕的束缚里抽出自己的手。
季初燕抓得很紧,他也抽得艰难,但还是一点点地抽出来了。
他把手搭到季初燕的脑袋上,跟之前很多次一样地轻轻揉了揉。
手感依然很好。
“我说€€€€”他说,“生活中的一些事无法改变,不如顺其自然,接受命运。”
就像他爸一样。
就像他妈一样。
就像他一样。
也许他不是小说里的主角,没有像季初兰一样逆流而上的机会,也没有改变他人的能力。
回到工棚,两人的裤腿上全是泥点,一起洗完澡后躺到宿舍的床上,被子是冷的,好在季初燕手脚火热,很快就让被窝暖和起来。
宿舍里的灯关了,窗外没有月光,夜色在两人床前无限蔓延。
季初燕窝在邓明姜怀里,抬头找到邓明姜下巴的位置,亲了亲说:“对不起。”
“嗯。”邓明姜拍了拍他的背,“睡吧。”
季初燕有些失眠,硬是熬到凌晨三四点才有困意,他靠着的邓明姜呼吸绵长,显然已经睡着。
他不知道自己多久睡的,但睡得很沉,也睡得很久。
直到被敲门声吵醒。
“小季少爷。”杨健康在外面喊,“你起来了吗?”
季初燕等了很久才勉强睁眼,他的眼皮太沉了,意识也重,脑子还没清醒过来,双手下意识地去抱靠着的人。
抱到了一个软软的东西。
他感觉不对,定睛一看,是个枕头€€€€是邓明姜睡的枕头。
“小季少爷!”杨健康还在外面喊。“我们要出去了,你跟我们一起吗?”
季初燕推开枕头,打着哈欠从床上坐起来,他拿起床尾的衣服披上,穿着拖鞋去开门。
杨健康站在门外,抬手看表,对他说道:“季老板刚刚打电话让我过去一趟,你要去吗?正好你也在这里呆够了两个月,是时候跟你爸汇报一下了。”
“我不去。”季初燕还没醒透,声音沙哑,“没什么好汇报的。”
杨健康惊讶:“可以说说你在这里开展的工作情况和每天的工作内容。”
季初燕摇了摇头。
他做的那些事算什么工作?不过是跟在杨健康身后打杂而已,反正两个月已经熬过去了,等他一走,这工地上除了邓明姜外,再没有任何东西和他有牵扯。
杨健康劝了几句,见季初燕着实没有兴趣,只好作罢。
“那你继续睡吧,下午要开工的话再喊你。”
关上门,季初燕准备继续窝回床上,这个时候,他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一丝不对。
他刚刚以为邓明姜去洗漱或者去小卖部买东西了,所以没把邓明姜的不在放到心上,这会儿视线变得清明,他意识到了什么。
上床的动作顿住,他猛地转身,视线在宿舍里搜寻一圈。
宿舍里少了东西。
他的床铺还在、行李箱还在、放了满地的鞋子还在,但邓明姜的东西不在了。
季初燕眼皮骤跳,脑子瞬间清醒,他立马蹲身往床下看去。
邓明姜日常用的盆子和装在盆子里的东西全不在了。
只剩他面前的床铺还在,是邓明姜的床铺,可上面也没了属于邓明姜的体温,只有他爬起来时留下的凌乱痕迹。
邓明姜的东西呢?
邓明姜人呢?
一阵前所未有的恐慌如同呼啸的海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到季初燕头顶,他脸色惨白,瞳孔紧缩两下。
然后连一只脚的鞋都忘了穿,惊慌失措地冲出宿舍。
站在过道上抽烟的几个工人被他的模样吓了一跳,正要说话,就见季初燕一边拿着手机打电话一边往楼上冲去。
他跑到邓明姜之前住过的宿舍,忘了敲门,直接冲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