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逍却没有放松,他拧着眉头,眼底浮现出一丝沉重。
果然不出他所料,没了蔺月盏自身灵力的压制,黑雾的力量正在蚕食蔺月盏的人身,这股力量本就不是人身能够承受的,如果再这样下去,没多久蔺月盏这个人就将不复存在。
生长于深渊中的黑雾是一团不可名状的力量,闻逍自诩窥破天机,能与天道作对,但终究窥不出蔺月盏的真身。
他本以为取出蛇蛋后,会阻止蛇蛋吸收蔺月盏的灵力,但没想到即便没有了蛇蛋,蔺月盏的灵力也在一步步走向枯竭的道路,冥冥之中,或许一切早就注定好了。
不清楚病因,就无法医治,闻逍心情沉重,只能往蔺月盏的丹田里输送妖力,遏止黑雾的继续侵蚀。
修行之人不识山月朝朝,转眼间便过了月余,到了天下第一宗开门收徒的日子。
蔺月盏最近犯懒,常常窝在水榭花苑里睡觉,他以往也不常插手宗门中的事务,是故蔺鹤一等人并未觉察出不对劲的地方,尽心尽力地张罗着收徒的事情。
因着之前江问澜勾结三长老蓄意破坏镇妖塔的事情,沧澜宗在修真界的地位一落千丈,不仅不少弟子出走,就连拜入宗门的人都大幅度锐减了,而蔺月盏力挽狂澜,今年来拜山门的弟子格外多。
蔺鹤一将事情简单的汇报了一下,悄悄抬起头:“师尊,你觉得如何?”
闻逍看了眼睡着的蔺月盏,放轻声音:“行,就这么办吧。”
蔺鹤一皱了下眉头,张了张嘴,刚想问什么,就被闻逍拎着衣领提溜出去了:“还有什么事?”
蔺鹤一看了眼关紧的房门,不情不愿地撇撇嘴:“师尊最近怎么总是说着说着话就睡着了,师公,你就不能体谅体谅师尊,少折腾他吗?”
这关他什么事?闻逍无奈地揉揉眉心:“行了,我有分寸。”
“你要是有分寸,师尊就不会累成这样了。”蔺鹤一小声嘀咕,偷偷瞪了他一眼,“师公,之前师尊吩咐我给你开的铺子,已经选好位置了,在灵州最繁华的街道,你要去看看吗?”
他师尊真是爱人爱得昏了头,一掷千金买了灵州里最豪华的一条街,拿给闻逍练手开铺子,蔺鹤一恨铁不成钢地想,又是收留娘家的妖怪,又是砸钱开铺子,得亏他们天下第一宗有金矿,不然哪里养得起这般败家的妖精。
思及此,他看着闻逍的眼神都带了几分不满,就跟看祸国妖妃一般。
闻逍正忧心着蔺月盏的事情,没心思想那些,随意地摆摆手:“不看了。”
蔺鹤一出离愤怒:“你怎么说不看就不看,师尊特地挑了灵州里最好的铺子,在玲珑阁对面,每日来往的人络绎不绝,就是卖破铜废铁都有人要,你竟然这副态度!”
“玲珑阁?”
在修真界里,玲珑阁是个很有名的存在,据说玲珑阁的阁主精通卜算之术,算得出仙缘命格,福祸运势,前来求签问卦的人不计其数。
闻逍心思一动,当即道:“走,现在就去看。”
蔺鹤一:“?”
难道是他说的太过分,把人给刺激到了?
完了,闻逍该不会偷偷找蔺月盏告状吧?
怀着惴惴不安的心,蔺鹤一带着闻逍来到了店铺:“就是这里了,师尊说要最好的地段,我花了好大功夫才和人谈妥……师公,你在听吗?”
企图好好表现,让闻逍忘记方才的指责的蔺鹤一皱眉,师公为什么一直盯着玲珑阁,难道是看上那位置了?
蔺鹤一心都凉了,玲珑阁底蕴深厚,他们就算有金矿也买不下来,总不能去强抢吧。
……嗯,别说,要是闻逍真的喜欢,他师尊说不准真的会强抢。
闻逍全然不知道自己已经变成了迷惑蔺月盏的蓝颜祸水,指了指玲珑阁:“怎么不开门?”
“玲珑阁傍晚时分才开门,每次只营业一个时辰,算来还有两个时辰才会开。”蔺鹤一小心翼翼地问道,“师公,你问这个干什么,难不成是对玲珑阁有想法?”
闻逍点点头:“嗯,有想法。”
玲珑阁号称能算出福祸运势,而天道说他的本是集大气运于一身的人,不知能不能算出他身上的事情,闻逍并不信这些玄乎的东西,但蔺月盏的事情迫在眉睫,什么求仙问路的法子都得试上一试。
不然他不甘心。
蔺鹤一正打算劝他放弃买下玲珑阁的想法,就见闻逍冲他伸出手:“钱袋带了吗?借我用一下,若要让玲珑阁算一卦,需要多少钱?”
蔺鹤一眨了眨眼睛,算卦,不是要买玲珑阁?
他连忙将钱袋双手奉上:“玲珑阁算卦要价不定,有的要千金,有的只需一文,据说全看合不合掌柜的眼缘。”
闻逍掂了掂钱袋子,嗤笑一声:“眼缘?最烦不明码标价的东西。”
看来什么世界都有各自不同的刺客,和雪糕刺客比,这玲珑阁更加过分。
蔺鹤一挠挠头:“修行之人,讲究一个缘字,眼缘,也是缘分的一种,如果明码标价,跟普通售卖没有区别,岂不落了俗套。”
闻逍颇为惊诧,像蔺鹤一这种满脑子修炼和报答师尊的人竟然能说出这番话,他狐疑地打量着眼前的青年,怀疑天道是不是又偷偷上了蔺鹤一的身:“这话可不像是你能说出来的。”
蔺鹤一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道:“的确不是我说的,是师尊说的。”
闻逍皱眉:“蔺月盏,他也来过玲珑阁?”
蔺鹤一点点头:“嗯,师尊说玲珑阁有趣,还曾来算过卦,那阁主说师尊是世外之人呢!”
世外之人?
闻逍咀嚼着这几个字,通常情况下,人们会用世外高人来客套,虽然只有一字之差,但感觉却大为不同,修行在于勘破天机,正如他,看透了不同世界间存在壁垒,这才成功躲过了天道的搜寻,此时一提到世外之人,闻逍就会下意识往那个方向靠拢,比如蔺月盏不属于这个世界云云。
闻逍打定主意要和这玲珑阁的掌柜见上一面,将蔺鹤一打发走了,从中午等到傍晚时分,闻逍好几次想踹门而入,还是忍住了,接受过素质教育的人做不出这种事。
太阳一落山,天光暗淡。
闻逍正准备看看时辰,玲珑阁的大门就自动打开了,清越的声音从昏暗的屋子里传出来:“阁下请回吧,你所求之事无法可解。”
闻逍眼尾一压,周身气势变得凌厉起来:“还没问过,怎知无法可解?”
“阁下所为之人,乃是世外之人,阁下所求之事,乃是世外之事,世间自然无法可解。”
闻逍眯了眯眼睛,难不成对方知道他是为了蔺月盏而来?
“一面未见,掌柜就出口断言,好大的本事。”闻逍活动了一下手腕,抬步往里走,“在下好战,想与掌柜讨教一二,生死不论。”
他抬手一挥,玲珑阁的大门轰然关紧,妖力震荡,将玲珑阁内的东西吹得翻飞起来,闻逍挥开垂落的符咒,一步步往楼上走,他能感觉到,那掌柜就在楼上。
脚步声逐渐逼近,掌柜叹道:“阁下这性子真是一如既往的惹人厌烦。”
闻逍听出了他话里的咬牙切齿,不由得挑了挑眉:“你认识我?”
“曾有一面之缘。”
“既然是熟人,不该寒暄两句吗?”
掌柜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无奈:“……一面之缘,不熟。”
闻逍只当听不见,自顾自地上了楼:“既然不熟,那就该备下酒水,全了宾客之礼。”
房门紧闭,闻逍抬起一脚直接踹了过去,当代新青年,素质不详,遇强则强,遇到玲珑阁掌柜这种人,踹门才是礼仪,闻逍毫无心理负担。
房间里暗香浮动,屏风后显出一道身影,折扇轻摇,扇出一道气急的骂声:“阁下,敢踹我玲珑阁的门,世间只你一人。”
闻逍抽抽鼻子,视线落到屏风上,突然问道:“你知道我的道侣是谁吗?”
掌柜不明所以,下意识回道:“蔺月盏。”
“没错,我的道侣就是蔺月盏,天下第一宗的宗主,腰缠万贯,修为高深。”掌柜正纳闷他是不是在炫耀,闻逍突然话锋一转,道,“所以赔钱和赔礼道歉,你都可以和我的道侣商量,只要你打得过他就行。”
掌柜:“……”
好像不止是炫耀,还是恐吓。
闻逍摆明了不会善罢甘休,掌柜摇着扇子,无奈地叹了口气:“阁下,你的事我真的帮不了。”
闻逍思忖片刻,问道:“你知为何事而来?”
掌柜颔首:“为你那道侣,他死劫将至。”
“你知道就好。”闻逍看了眼屏风,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隔着屏风看那道人影,“我今日来此,本就不指望你能帮上忙,我来是想问问你,我与我道侣是否是天生一对。”
屏风上的影子僵住,就连扇子都不摇了,不知过了多久,掌柜才道:“你与你那道侣,为人脾性,确是天生一对。”
闻逍翘着二郎腿,满意地点点头:“你接下来是不是要说但是了?”
被猜到的掌柜再次僵住:“你怎么……”
“我怎么猜到的?你犹豫了那么长时间,必定不会说什么好话。”闻逍平静道,“说吧,我是与他命格犯冲,还是血脉不容?”
掌柜缓了好一阵子,才将原本想说的话整理好:“你与他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这听起来像恶毒婆婆要拆散小情侣时说的话。
闻逍暗自腹诽,弹指一挥,屏风摇晃起来:“别说得云里雾里的,详细一点。”
“……”掌柜连忙扶住屏风,没好气道,“你与他是生来的对家,相看两厌,注定拼个你死我活。”
闻逍捻了捻指尖:“你死我活……”
听这话里的意思,和天道让他杀死蔺月盏没什么区别。
掌柜犹豫了一下,叹道:“他不该出现在这里,你们也不该在一起的,有所出已是犯了大忌讳,你与他之间必有一死,对你来说,他死了是好事。”
“既然我与他之间必有一死,那为何死的是他,不是我?”突然想到什么,闻逍腾的一下站起身,“多谢提醒,我明白了。”
掌柜愣住:“等等,你明白什么了?”
闻逍环视四周,视线在屏风上划过,落在一旁的香炉上:“你这香不错,闻起来有种熟悉的感觉,我觉得你之前的话是假的,我们之间应当不止是一面之缘。”
闻逍扔下钱袋子,转身就走:“修门的钱。”
玲珑阁里恢复了安静,房间里突然凭空出现了一道人影,捡起了地上的钱袋子:“这一遭,你恐怕要损不少道行。”
掌柜抓狂:“我可什么都没说,咱俩透露的信息差不多,我要是道行有亏,你也得一起亏!”
“呵,这个世界是我监管的,我为天道,你一个偷渡进来的人哪能和我比。”钱袋子被扔到了屏风上,屏风应声倒地,掌柜看着屋内负手而立的人,又气又心虚,“那你说说,现在该怎么办,要是被人家知道仙尊渡个劫和魔尊搅和到一起去了,那可就完了。”
威严的声音冷冷道:“可不仅仅是搅和到一起去了,是搅和得孩子都生出来了。”
掌柜捂住脸,生无可恋:“这叫什么事啊!”
“事到如今,也只能顺其自然了,等蔺月盏死后,一切归位,仙尊的劫数就算渡过去了。”
“顺利渡劫之后,所有的事情都会被忘却,只盼到时候不要再出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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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逍回了天下第一宗,直奔水榭花苑,将还在睡觉的蔺月盏给揪了起来:“蔺月盏,我们谈谈。”
叫的是蔺月盏,不是小月亮也不是大美。
蔺月盏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心里一紧,拍开他的手,卷着被子翻过了身:“好困,我要睡觉,别打扰我。”
“给你三秒钟时间坐好,不然我把你剥光了吊进笼子里。”闻逍摩挲着他抖动的眼皮,沉声道,“你骗了我好多事,我劝你最好别惹我,不然我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蔺月盏挣扎了一秒,果断坐起来,他睡乱了头发,整个人身上散发着一股慵懒的气息,勾人得紧:“做什么事?是能让你我都欢喜的事情吗?”
搁在往日里,闻逍早就发猪瘟了,但今日他只是盯着蔺月盏,面无表情地质问道:“你是不是想死?”
蔺月盏多么敏锐,怎么可能察觉不到身体里的灵力变化,恐怕他夜夜往蔺月盏丹田里输妖力的事情也早就被发现了,之所以一直装糊涂,不过是想拖延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