靡言 第40章

  “其次,你分析一下自己身体情况能不能等天气好转自己折返,不能,有手机打手机,有卫星电话打卫星电话,原地等待救援。”

  “最后,为了让救援队更快找到你,积极吹响救生哨,或者靠烧树枝产生浓烟引起救援队注意。”

  一名男生听后举起手问:“那如果什么通讯器材都没有,队友重伤濒死,极寒模式,四周大雾,能见度低,救援不知什么时候能来,这样的情况要如何应对?”

  有人笑道:“你搁这极限挑战啊?buff都叠满了。”

  对方也笑了:“极端天气都能遇到,那极端情况也是有可能的嘛。”

  “说得对!”刘老师不仅没觉得男生找茬,反而夸奖道,“有这样举一反三的求学精神很好,确实,也不是没有可能遇到这种极端情况。如果你的同伴危在旦夕,你首先需要为他/她处理伤口,尽可能维持体温,然后就是灵活应变。”

  刘老师这话实在有些模棱两可,我双手撑在身后,忍不住追问道:“什么是灵活应变?”

  刘老师顿了顿,道:“就是判断当下的情况和你自己的情况,你认为你能不能找到救援,他/她能不能等到救援。一般这种时候就是见证人性的时候,珠峰上多少看着同伴死在眼前的,没办法,根本救不了,一人一个夏尔巴人都不行。氧气不够,死;跌倒爬不起来,死;高反身体吃不消,还是死。救人是拿你自己的命匀给对方,争取一起活下去的机会,但失败了就是双死。”

  我一挑眉,听懂了对方的潜台词:“不管,自己大概率能活;管了,可能双活,也可能双死。是这意思吧?”

  刘老师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是不说话了。

  “还是看那个人是谁吧,陌生人就算了,亲人我肯定得救啊……”

  “父母的话,就算我自己死了我也要救他们的。”

  “也是这样说说,到了那种极端环境,说不定人的心态会变,救的变不救了,不救的变救了……”

  短短时间内,其他人纷纷做出决断,给出了自己认为最妥当的答案。

  我嗤笑一声,举高双手伸了个懒腰,道:“别人爱怎么牺牲怎么牺牲,但……我选‘不管’。”

  身旁的人回头看过来,有些意外,又有些质疑。

  我迎上摩川的目光,挑衅似的回瞪回去:“干什么?不当英雄犯法吗?”

  他观察我半晌,淡淡收回视线,再次看向火堆:“不犯法。”

  不犯法你看个屁!

  我用眼刀攻击着他的后脑勺,嫌弃地往另一边挪了挪。

  “只是不懂,你为什么要说谎。”摩川的声音再次传过来,轻轻缓缓,漫不经心,似乎只是单纯地不解。

  英雄果然不是好当的。

  昏沉着醒来,视野一点点由模糊转为清晰,我指尖稍稍一动,床头就响起一阵刺耳的仪器嗡鸣声。

  严初文和孙曼曼一见我醒了立马凑上来嘘寒问暖,关心备至。

  “柏胤,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哥,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

  我口干舌燥,嗓子都要冒烟,而伴随着呼吸,胸口每次都会泛起无法忽视的疼痛。

  “渴,疼。”我言简意赅道。

  孙曼曼赶紧去倒水给我,严初文则大概解释了我目前的身体情况。

  我断了一根肋骨,但好在不严重,没有错位,只需要保守治疗就行,其它就是摔下山坡受的一些皮外伤。

  就着吸管喝了半杯水,由于不自觉地胸腹用力,躺回去时,我脸都疼得扭曲了下。

  “对不起啊哥,这次都是我害了你。”孙曼曼满脸的歉疚。

  我有气无力地安慰她:“天气不好怎么能怪你呢。梁暮怎么样了?”

  “她没事,现在在楼下病房挂水呢。”说到最后,孙曼曼红了眼眶,似乎仍然心有余悸,“我们被找到的时候已经将近半夜了,我给梁暮吸了一瓶氧气也不管用,她一直说疼,还发烧了,要不是救援人员来得及时,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办。”

  接着,她和严初文你一言我一语,联合诉说了昨晚的惊心动魄。

  由于天气变化实在太突然,团队里唯一剩下的层禄族向导当机立断选择下撤。

  第四峰和第三峰之间有条岔路可以通往山下的村庄,徒步只要四小时。他们下得太急,下到一半才发现少了我们,但那会儿山上能见度已经只有四五米,连层禄族向导都不敢贸然上山,一群人商量之后便选择下山寻求当地援救。

  “有三个夏人在南坡失踪了,两女一男,都很年轻。消息从瓦孝传过来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怕是你们那个团出事了,结果一打听,竟然就是你们。我急得不行,立刻就通知摩……”严初文明显地停顿了片刻,瞥了眼边上的孙曼曼,语调含糊地掠过了这段,“到了南坡山脚,我上不上去,只能等在下头干着急,你都不知道我一个晚上是怎么过来的。”

  说到最后,他话语里带了丝哽咽,缓了半晌才继续道:“大概凌晨两三点的时候,曼曼她们才被护送下来。一下来曼曼就问你的情况,知道你还没消息,哭得差点厥过去。”

  孙曼曼闻言眼眶瞬间又红了,眼泪一声招呼不打就掉了下来:“如果这次你有什么事,我……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的。”

  她哭得我都有点想哭了,要是就这样死了,想想确实好不值啊,连一句像样的告别都没有。

  我抬起手,勾勾手指,让孙曼曼上前。

  她抹着眼泪凑过来,以为我要说什么。

  我笑了笑,一掌落在她头顶,揉乱她的头发:“让你们担心了。”

  曼曼又坐了会儿才下去陪梁暮,她一走,严初文将床边的椅子往前面拉了拉,凑近我道:“你这回,真是把摩川吓惨了。他一路送你到医院,确认你没有生命危险才回的棚葛。”

  随后,他将方才那段掠过的细节又重新说与我听。

  “我把你们三人在山上失联的事告诉摩川后,他当即就说要和我一起去瓦孝。到了那边,层禄人一下就认出了他,都不知道他为什么出现。然后他就说要跟救援队一起上山去找你们,你不知道,那些层禄人都要疯了,怎么也不肯让他上去,说一定是你们惹恼了山君才会有天罚。摩川就说他是山君的言官,沧澜雪山感觉到他的到来,一定就会平静下来……”

  “不顾族人的反对,他一意孤行参与救援,从天黑找到天明,最后顺着你留下的记号才找到你。”

  哦,对,我跟着小狗一边跑一边还用石头在地上做了标记,天黑可能看不见,但天一亮摩川就能发现。那还是我们一起上野外求生课学的。

  “这次太险了……”我静静听完,不无后怕地道,“谁知道buff能叠这么满。”

  严初文一愣,笑了:“还能开玩笑,说明你精神挺好。”

  病房安静下来,他看着别处,逐渐魂游天外。

  我身体还很疲倦,见他不说话了,闭上眼准备继续休息。

  “那个……”

  我刚凝集的一点睡意被打散,睁开眼,见他欲言又止,就是不说重点,忍不住催促:“说呀。”

  严初文磨磨蹭蹭老半天才说:“摩川回去后,从棚葛的长阶下三步一叩首,一路磕头磕回的鹿王庙。”

  “……什么!他为什么?”我一激动,差点要坐起来。

  严初文连忙按住我:“他说他说错了话,做错了事,要求山君原谅。”

  那台阶有上千阶,三步一叩也得叩几百个头吧?他之前不是挺横吗,还朝山君乱发脾气,怎么转眼又怂了?

  我又气又急:“他怎么样?”

  “比你好。”

  见他表情不似作伪,我稍稍松了口气。

  “我这骨折几时能痊愈?”我心中想要见到摩川的渴望达到了从未有过的巅峰,恨不得此时此刻插上翅膀飞到鹿王庙去。

  躺在雪地里一晚上,够我把一辈子的事都想清楚了。

  “医生说住十天左右医院就能出院了,之后主要就是静养。怎么,你有急事?”

  “嗯,挺急的。”我一脸严肃。

  “工作上的事?”严初文又问。

  我看着他:“我急着……撬山君墙角。”

  “……”严初文的表情都空白了。

  “如果这次意外,真的是山君降下的怒火,那€€一次杀不死我,以后也别想弄死我。”我用最虚弱的语气,说最狠的话,“€€的老婆、孩子,总有一天都是我的。”

  严初文回神一般猛地倒抽口凉气,举起双手捂住自己耳朵道:“我自动清空一分钟内的所有记忆,你就当我什么也没听到。”

第41章 我怕黑

  可能是怕我们找他麻烦,黑风那家伙自我住院来就没出现过,孙曼曼说,对方甚至拉黑了她的联系方式,把她气够呛。

  在医院住到第五天时,五一结束,梁暮也出院了。原本两小姑娘还不肯走,说要等我出院一起回海城,我跟她们说我不回,出院了直接去严初文他们那儿养着,可能要住一两个月,她们这才依依不舍离去。

  在病床上又躺五天,躺得身上都要长锈,到第十天,终于可以下地走路,我迫不及待地办理了出院手续。

  “你这……会不会太勉强?”回棚葛路上,路颠得我肋骨都疼,严初文只好一再放慢速度,到后面直接就是龟速前进,“你脸都白了。”

  我一手按着肋骨,一手抓着上方的把手,强忍着不适道:“没事,开快点吧,我能忍。”

  严初文深知我心,闻言摇了摇头道:“开慢点摩川也飞不了,悠着点吧。”

  下了车,热情的二钱便抱着我的腿扑上来,冲我狂吐舌头。一看到它,我就想到在雪山救我性命的那只黑白小狗。

  恢复意识后,为了感谢救援队和小狗,我特地让严初文准备了十多个红包给到参与救援的人员和民宿老板,结果谁也不肯要,都说是应该的。没法儿,我只好叫严初文做了两面锦旗,一面送救援队,一面送民宿,另外还给小狗买了一箱罐罐奖赏。

  “行了行了,你别扑了。”郭姝扯着项圈给二钱拎开了,完了关心地问我,“没事吧?”

  我莞尔:“我倒也没有这么脆弱。”

  我回到研究院的消息不胫而走,当天下午涅鹏和昆宏屠便分别来探望了我。

  “你真是命大啊小老弟。”听我说完雪山上的惊险一夜,涅鹏竖起大拇指,“你们不是有句话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吗?以后你就是个有福的。”

  无可避免地,谈到摩川上山找我的事。涅鹏作为一名淳朴的少数民族,自然不会往歪了想,只以为我和摩川兄弟情深。

  “三步一叩,就这么跟你说,有的人一辈子可能都用不上这种祈愿方式,那一定是在对方看来特别大的事儿。你好了后,可要好好去谢谢频伽。”

  他走后没多久,昆宏屠就来了,还给我送了袋花生。

  我原样照着给涅鹏说的又说了遍,他听得津津有味,坐了两个小时都不走。

  “频伽去找你那晚,我们这儿人也不知道,隔天一醒来发现神庙没开门,频伽不见了,都可紧张了。”昆宏屠边剥花生边说,“还是后来村长来说频伽没事,只是去了瓦孝,大家才散的。”

  “再后来,大家知道他是去救人的,都在说果然是频伽,一去风雪就停了。”说到此处,他脸上隐隐透着骄傲,仿佛与有荣焉。

  但很快,他又泄气下来:“大家其实还挺高兴的,结果频伽一回来就开始跟山君请罪,从神庙的最下头一路磕到了门口,磕了几百个头,头也破了。我阿妈回来跟我讲,眼睛都心疼红了。其实我想,山君肯为了频伽停下风雪,那一定是没在怪罪他的,他何必这样严格要求自己……”他突然停下,自知失言般给了自己一巴掌,懊恼道,“哎呀,我在说什么,收回收回。”

  我捏着昆宏屠给我的几粒花生米,心里像是打翻了调味罐,酸甜苦辣混合在一起,将一颗心腌渍入味,每一个细胞,每一寸血肉,都标记着摩川的名字。

  昆宏屠走后,我盯着袋子里没剩几粒的花生,叫来严初文,请他帮我准备点水果。

  “水果?”他不解道,“你要自己吃?”

  我冲他笑笑:“摩川救了我,又替我受罚,我现在与他不过几百米的距离,怎么也要登门亲自向他道谢吧。”

  严初文会意,二话不说出去了,半小时后,给我买回一袋苹果一袋枇杷。

  吃过晚饭,我拎着两袋水果就要出门,郭姝看到颇为担心,对严初文道:“师哥,柏胤这都没好呢,爬那么长台阶行不行啊?不然你陪他一起?”

  严初文只低头认真收拾桌子,看也不看我道:“没事儿,他一个大男人没那么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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