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想送给别人,我就是想送给你。它被我的前经纪人私自卖了,卖给了一位富商的女儿。为了这件事,我跟她大吵了一架,不欢而散,她带走了大半个工作室的人,还让我支付了一大笔回购股份的钱。”顿了顿,我稍稍卖了下惨,“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皇家蓝的蓝宝石没有了,绝地武士尖晶石没有了,金绿猫眼也没有了,我的宝石柜现在空空荡荡,比二钱吃饭的碗都要干净。
哦,不对,还是有剩下的,那颗五十克拉的红尖晶,我最后也没舍得卖它。
手电默默照着前路,摩川用一种颇为嫌弃的语气道:“你们夏人,竟然连自己人都坑?”
他尽管受了许多年夏人的文化熏陶,但到底都是在象牙塔里,没有出过社会。成为频伽后,见识的黑暗也多为落后带来的愚昧,真正人性里的卑劣与凉薄,以他的身份接触不到,这里也没有。
“可不是吗,专门背刺自己人。”我继续卖惨,“我跟她在国外就认识了,这么多年交情,我拿她当朋友,她拿我当傻子。”
他若有所思,过了会儿才道:“你还年轻,钱总能赚回来。”
“但‘神之羽’没了,要不回来了,就算要回来,也已经配不上你了。”
给他的,就是独一无二的,任何人都不能染指。被人戴过了,哪怕是我的心爱之作,也不再适合他。
摩川置若罔闻,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仿佛没有听见我在说什么,直到我叫了两声他的名字,他才回过神。
“你刚刚说什么?”
我并不在意他的走神,笑笑道:“我说,反正先记我账上,只要我活着,总会有新的作品,以后再补给你。”
他停下脚步,无声注视我半晌,开口道:“倘若初文失踪,我也会那么做,你不用觉得好像欠了我什么。”
我一怔:“我……”
他扫了眼我的胸腹部,收回搀扶着我的手,兀自往下行去:“你应该能自己走吧。”
被强光手电照到的地方一片光明,而照不到的地方则越来越暗。在叫黑暗吞噬前,我快走几步赶上摩川,急切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明白了,再也不会退缩和迷茫,你不信我吗?”
摩川没有作答,而他的沉默已经说明了一切€€€€他不信我。
此后无论我与他说什么,他都听而不答,仿佛是将我屏蔽了。
等到了研究院门外,他才再次开口:“到了,你进去吧。”
他转身欲走,我迟疑了下,最终还是上前拉住了他的手。这次没有隔着袖子,而是直接抓上了他空着的那只手。
“我知道,一下子让你相信我很难,但没关系,日子还长,我会证明给你看的。”
拇指摩挲着掌心下的手背,摩川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但手上每根指骨都僵硬绷紧了,宛如一只掉进过猎人陷阱后,再也无法轻易相信人类的野生动物。
“谁呀?”忽然,楼上传来开门声,严初文被强光手电卓越的穿透力给照出来了。
摩川趁此机会抽回了自己的手,甚至都忘了要跟严初文打招呼,背影带着点仓皇的意味,快步往神庙而去。
“没事,是我回来了。”我抬手朝二楼的严初文示意。
收回目光,我推门进去。
就像同摩川所说,日子还长,我本来就没想过这么简单就能撬成山君的墙角,这才第一天,再接再厉吧。
之后的几天,我每天都会去神庙找点事做,问一下兰花的养殖秘诀,或者随便一本佛经里的随便一句话是什么意思,甚至,还会问黎央和贺南鸢两个小孩的喜好。
我想着,自己以后怎么都是要跟摩川在一起的,那这两个孩子四舍五入就是我的儿子跟外甥,多关心关心也是应该。暑假快到了,我如果能快速获取他们的认同,他们说不准也能在摩川面前替我多说些好话。
“黎央和恰骨?”摩川停下笔,诧异地抬头看了我一眼,“你问这个做什么?”
“好奇。”
我每天都来,他虽然没个好脸色,却也从来不会赶我走。由此我推断出,尽管嘴上不说,但他心底还是愿意给我机会,让我证明自己的。
“黎央乖巧,现在正是最爱玩乐的年纪,小男孩会喜欢的,他都喜欢。恰骨……”摩川古怪地顿了顿,“你最好还是不要出现在他面前。”
我一挑眉:“为什么?”
摩川下笔有力,笔锋流畅:“他讨厌夏人,特别是像你这样的……海城花花公子。”
末尾那六个字,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吐字格外寒凉。
我早有为自己正身的想法,趁这次机会正好与摩川说道说道:“不是,你这完全就是偏见,我最多也就是海城公子哥,哪里算得上‘花’?你们层禄族谈过两个以上对象的难道都是厝岩崧花花公子吗?而且……”花花公子快三十岁的人了到现在还是个处男这说的过去吗?
“嗯?”摩川没等到下文,轻轻抬眼。
“……没什么。”我脸有些热,终究说不出口这么丢脸的话,看向一边,“反正我一点都不花。”
殿内静了一瞬,微风拂过,鼻端萦绕缕缕墨香,我深深吸了口气,心绪是这几个月来少有的平和愉悦。
就这样一直陪着他,似乎也不错……
我才这样想,殿外就传来涅鹏粗犷的大嗓门:“频伽!”
摩川笔一抖,在宣纸上划出老长一道墨痕。搁下笔,他拿起那纸快要写好的经文细细观看,然后面无表情地一点点在掌心里揉烂。
“什么事?”扔掉废纸,他脸上也挂上了温和的微笑。
涅鹏猛地刹住脚步:“哟,小老弟也在呢。”他跟我打过招呼,朝摩川微微躬身道,“左昌村的村长在外面等您呢,想让您帮着去看看他们那儿的葡萄。”
“等等,我换身衣服。”摩川起身往屋里走去。
“葡萄?”我见摩川起身,便也跟着起身。
“酿葡萄酒的葡萄。”涅鹏道。
之前听严初文说过,厝岩崧的其中一项经济作物好像就有葡萄。
“频伽还给葡萄赐福呢?”也不怪我第一反应就是这个,实在是摩川最常做的事就是给厝岩崧的万物赐福了。
“不是。”涅鹏笑了,“是技术指导,病虫害防治、科学施药、枝条修剪这些。频伽专业得很,连我们厝岩崧经济作物包保组的组长都竖大拇指的。”
原来是技术指导,怪不得他大学那会儿要选修《植物致富经》,原来是想着学以致用呢。
我指指自己:“我能跟着一起去吗?”
涅鹏想也不想,一口答应下来:“行啊,这有啥不行的。”
他揽着我的肩,带我认识了门外的左昌村村长雷朗,还嘱咐对方开车开慢点,说我就是那个在雪山上失踪的夏人,肋骨断了还没好全呢。
雷朗热情地握了握我的手:“幸会幸会,听过你的大名。”
“您好您好。”我笑得尴尬。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该不会整个厝岩崧都知道我了吧?
摩川没多会儿就出来了,他那身言官服太隆重也太繁重,他直接进屋换了身夏人的打扮。黑色低领薄针织,灰呢裤子配短靴,是轻便又不怕脏的穿着。
左昌离棚葛二十多公里,不算远,但山路迂回蜿蜒,雷朗开得慢,足足开了一个小时才到。我后半程基本是昏睡着的,到了地方摩川将我晃醒,我脑袋还是懵的,迷迷糊糊下了地,没等看清眼前的风景,就被个什么东西猛地捶过来,后背直接抵到车上,肩膀隐隐作痛。
“哥,你怎么也来了?”昆宏屠捏着拳头,笑得露出一口白牙。
我揉着肩膀,感觉自己肋骨连带着都疼起来:“你小子……是不是忘了我还是个伤患?”
他好像真的忘了,脸一变,忙替我揉肩:“对不起啊哥,我真给忘了,你没事吧?”
“没事……”我拍开他的手,正想问他怎么在这儿,身后突然响起敲玻璃的声音。
我往后一看,摩川在车里冷冷指了指门把的位置,无声做了两个字的口型。
“让开。”
我下意识往旁边让开,再看车的另一边,原来是被墙挡住了。
车门被大力推开,摩川跨着长腿步下车,关上车门时,我好像看到整辆车都晃了晃。
他连一个眼角余光都没给我,掠过我和昆宏屠,朝迎上来的众人客套性地寒暄了几句,随后便一起进了葡萄园。
“频伽今天是不是心情不好?”昆宏屠望着摩川背影忧心道。
我没好气地推开他:“你离我远点!”
第43章 山君不会怪罪的
大部队走在前面,我和昆宏屠跟在后面。从昆宏屠口中得知,这个葡萄园是他小姨家开的,他日常就在这里工作。
“我小姨跟村子里其他人一样,也是几年前受政府号召开始种葡萄的,苗子都是进口的苗嫁接在咱们本地葡萄桩子上。”昆宏屠指着左边一株到肩的葡萄道,“这个,赤霞珠。”又指着右边一株葡萄介绍道,“这个,梅洛。”
那模样,骄傲地仿佛是在和我介绍他的两个省状元女儿。
「现在主要还是预防白粉病,一亩地30-35克三锉酮,要喷洒到位。」摩川停在一株葡萄藤前,翻看过葡萄叶的背面,又蹲下来查看它的主干,「今年没有剥皮吗?」
他说着,目光看向人群中站在最前头的中年妇人。那妇人四十多岁,与昆宏屠长得有几分相似,都是一副未语先笑的面孔。
「今年……今年人手不太够,就剥了十年以上的老桩。」妇人支支吾吾,跟上课开小差被老师点名一样,满脸的紧张。
摩川手指轻轻一抠,抠下一大块老化的树皮,捡起来递向身后众人:「八年以上的都要剥,剥完烧了,别偷懒。」
妇人臊着脸连连点头:「好好好,我马上让人剥。」
摩川一排排葡萄架巡查过去,看完了一家又一家,看到下午五点多才算全部看完。
但这时,天上却突然下起雨来。
这雨来势汹汹,转眼便黑云压城,雷声阵阵。雷朗评估了下雨势,转头建议我们还是先不要回去,说路上怕有落石风险。
我被落石砸怕了,自然没有异议。摩川望了眼被暴雨相连的天地,也默许了下来。
作为雨季来临的标志,这场雨滋润了厝岩崧的生灵,带来了丰收的好兆头,同样亦带来了山体滑坡与落石的风险。
大自然的馈赠总是福与祸相伴,对谁都很公平。
到了晚上七点多,雨仍然不见小,雷朗过来询问摩川要不要今夜在左昌过夜。
“索兰家的房子是我们村最好的,我已经同他们打好招呼,您和这位夏人朋友随时随地都能过去。”
摩川点点头,起身去到屋檐下,接过雷朗递给他的黑伞,撑开了,却没有立即走,而是微微偏身看过来。
“不走?”
我一愣,反应过来他是在等我,心脏失序地跳动了一下,撑起身急急跑到他的伞下。
“走。”我抓着他胳膊笑道,“一起走!”
索兰家就是昆宏屠的小姨家,我们到时,昆宏屠也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困住,要和我们一样留宿此地。
索兰空出了两间房,摩川一间,我一间,昆宏屠和他表哥们挤一间,睡地上。
我一听,这怎么行,忙表示用不着一人一间。
“睡地上多不舒服?还不如两个人一间,这样谁都有床睡。”我说着去看摩川,“是吧,频伽?”
我这话有理有据,实在让他难以反驳,不管心里面怎么想的,表面上他终究是认同了我的提议。
“我和柏胤一起住吧。”他与我对视须臾,谦和地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