靡言 第44章

  油画选修课一学期有48课时,分到每周就是两节90分钟的大课,每45分钟会休息十分钟。

  所有人都动了起来,连模特台上的摩川也放下手中翻阅的书籍,揉着后颈转了转脖子。

  “柏胤,走,抽一根去。”相熟的同学朝我示意,并着两指,做了个抽烟的姿势。

  我放下画笔,起身时,又看了眼摩川。

  他拿起地上的保温杯,拧开盖子递到唇边,忽然顿住,拿开一点,盯着手里的杯子看了半晌,又把它放下了。

  “走吧。”我移开视线,与自己班的几个同学去了外面。

  直到上课铃响我们才往回走,几个人慢悠悠晃回教室,刚到后门就见摩川从里头冲出来。油画教室在一楼,护栏外对着绿化带。他趴到护栏上,五指在咽喉与锁骨处抓出一道道红痕,边吐边咳,整个人显得痛苦又狼狈。

  我不由自主朝他迈了一步。

  而这时,郑老师与几个同学纷纷从教室里赶出来,关心地聚拢到对方身边。

  “怎么了这是?”

  “摩川你没事吧?”

  “是不是呛到了?我看他喝了口水就这样了……”

  水?

  想到某种可能,我调转脚步走进教室,看到倒在地上的保温杯,拿起来往里扫了眼,神色一凛,将里头的东西倒到了地上。

  “啊,这什么啊?”有女生惊呼。

  和水一同倒出来的是一块肉,一块泛着血丝的生牛肉。兴许是在热水里泡得太久,表面已经微微发白,但只是静置一会儿,鲜红的血水就从肉块里丝丝缕缕冒了出来。

  摩川是言官的继任者,从小不食荤腥,连和我们一起出去吃饭,都是从来只吃蔬菜和鸡蛋,这肉用膝盖想都知道不可能是他自己放的。

  “谁做的?”我沉着脸,教室里一个个面孔扫过去,

  众人面面相觑,气氛有些凝滞,但谁也没站出来。

  “没人承认是吧?”我拿了自己的水,又抽了几张纸巾,包住地上那块肉后,转身往外走。

  身体一时受不了冲击而产生的呕吐已经止住了,只是摩川的脸色仍然不好,眼尾泛红,唇也没了颜色。

  “老师,有人往摩川的水杯里丢了这东西。”我摊开掌心,让郑老师看。

  “这……”郑老师眉头一下皱起来。

  “你还走不走得动?我带你去看医生。”我将手里的矿泉水给到摩川,让他漱口,“看完医生咱们就报警。”

  这种事可大可小,但学校一般都不希望学生闹大,所以郑老师一听我要报警,马上下意识地劝阻。

  “柏胤你先别冲动,同学间的恶作剧而已,没有这么严重的。你交给老师,老师会给摩川一个交代的,你放心吧。”

  “恶作剧?他今天敢丢肉,明天就敢投毒。老师,出了人命你付得起责任吗?”我质问对方。

  郑老师堂堂一首都大学艺术系教授,走哪儿都是备受尊敬与恭维的存在,骤然被我这样不留情面地呛声,脸上青一阵红一阵,说话也不客气起来。

  “这事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凑什么热闹?摩川,你跟老师去趟办公室,这事咱们慢慢沟通。”

  一时,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摩川身上。他对着矿泉水瓶,缓缓喝下半瓶水,垂眸思索良久,没有言语。

  捏紧手里的纸巾,我被他的沉默搞得心浮气躁,忍不住催促。

  “你走不走?不走我走了。”

  那时候就觉得我好心好意为他出头,这么简单的选择题他竟然还要犹豫,心里又气又急,说出来的话都不能深思€€€€为什么他不走我就要走?我好好的课不上我要去哪儿?

  我作势要走,才转身,手腕便被人从后面一把抓住。

  回过头,摩川当着所有人的面作出选择:“我跟你走。”他说着,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笼罩在心头的郁闷一下就散开了,我反手握住他的手,拉着就走,边走还边回头嚣张道:“老师,这事你赶快通报院领导吧,别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我们不吃这套!”

  郑老师那表情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依然历历在目。后来,这件事闹得挺大,摩川身份特殊,要搞大,那真的可以很大。

  最后那两个人没等警察去找,就自己熬不住“投案自首”了。两人统统记过处分,其中一个觉得没脸再待在学校,没多久就休学回家了。

  当时不及细思,后来分开了,有时候回忆往昔,我总忍不住想……他真的没有察觉水杯里的异样吗?他真的需要我的保护吗?

  或许正如那两个腌€€货臆测的,真正的摩川,并不如表面看起来那样无欲无求,超凡脱俗。

  他也有凡人的欲望,只是藏得很深很深……

  从睡梦中睁开眼,恍惚中我有点不知今夕是何夕,对全然陌生的环境感到迷茫。

  过了一分钟,记忆回笼,我想起自己这是在左昌村昆宏屠姨妈家,扶着胀痛的额头从床上撑坐起来。

  窗户微敞着,从室外涌进新鲜的空气,带着些许雨后清晨的水汽。

  室内不见摩川,我挪到床边,穿了鞋要起身,腿一软又一屁股坐回去。

  低头注视着自己的下身,更多的记忆被唤醒,我呻吟一声,头更痛了。

  “操唔……”舌头也好痛!

  昨天在这张床上,我跟摩川吻得难舍难分,谁想结束了,另一个人就会缠上去继续,如此循环往复,到最后我酒精上头,竟然抓着摩川的手就往我下头引。

  摩川不肯,我就往他手上蹭,一遍遍哄他,告诉他不要紧的,都是我强迫他的,谁都不会怪他。

  其实喝成那样,根本就没感觉,但哪怕是看着那只修长的手没进裤腰,对大脑也是一种巨大的刺激。

  这手平时捧的是圣具,抄得是经文,我何德何能,居然让层禄族的神子为我做这种事。

  “摩川……摩川……”我坐在那里,痴痴叫着他的名字,难耐地用脑袋不住蹭他的肩膀和脖颈。

  突然,嘴就被捂住了,摩川的掌心湿热一片,眼眸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幽深:“你太吵了。”

  呵着气,我伸出舌尖舔他的手心,他一下表情就变了。

  “你这种淫态……到底是跟谁学的。”

  他改由捏住我的两颊,我痛呼一声,这次却不是因为舌头。

  没感觉也要分程度,疼痛等级盖过麻痹,再醉都知道疼了。

  我说不了话,只得讨好地去摸裤子里的手,揉捏他的手臂,直至他一点点松开五指。后面的记忆就有点模糊,好像是自己没了骨头一样缠着他,贴着他,抱着他……这么闹了半宿才混乱地睡去。

  昨天我喝的到底是葡萄酒还是壮阳酒??!怎么能人格都变了??

  我呆呆坐在床上反思,房门这时被人轻轻推开。

  摩川单手捧着个托盘,见我醒了,反手关上门,道:“去洗漱一下,然后过来吃早饭。”

  我穿了鞋,有些不好意思地挠着头,朝他走去:“昨天晚上……”

  他将托盘放到桌上,闻言睨向我,轻轻吐字:“怎么,又要说自己忘了?”

  我一抖,忙不迭摇头:“没有没有,都记得,都记得呢!”

第45章 我就是要带坏他

  早饭比较简单,一碗粥,一张烙饼,一个煮鸡蛋。我一手喝粥一手拿饼,不时抬头关注摩川的表情。

  他仔细剥着手里的鸡蛋,似乎并没有察觉我的窥视。

  我俩这算……成了吗?

  “我们什么时候回去?”我咽下嘴里的食物,打破寂静。

  鸡蛋可能煮得时间比较短,蛋壳有些难剥,摩川一点一点地剥着,很快桌上就堆积起了白色的细小蛋壳。

  “今天回不去。路被石头堵了,雷朗已经联系人清路,但没那么快,起码到明天吧。”

  我一怔,先是庆幸昨天还好没有冒雨回去,随即心里生出一丝不足为外人道的欣喜。

  在这里虽然是住在别人家,多有不便,可我总觉得好像要比棚葛自由一些。摩川不用一天到晚拘在神庙里,我也能安心大胆地和他同塌而眠。

  “怪不得都说‘想致富,先修路’,路不好,什么都出不去,也进不了,实在很影响经济。”

  剥掉最后一块蛋壳,摩川将那枚白玉可爱的鸡蛋递到我面前:“左昌已经是厝岩崧发展得比较好的村子,村里人靠种葡萄卖给酒厂,每户年收入能有两、三万。这些钱在海城可能买不到一块砖,但在这里,可以养活一家人。”

  我其实没有怎么关心他在说什么,注意力完全被眼前的鸡蛋吸引去。

  放下碗,我颇有些受宠若惊地接过鸡蛋:“……谢谢。”

  不知道是农家自己养的土鸡蛋本来如此还是一些心理因素,我一口咬下去,只觉齿颊留香,竟然生出种……这是我平生所吃到过最好吃的鸡蛋的感慨。

  吃完了早饭,摩川说自己还要与雷朗一起在村里走走,巡查一下葡萄园。雨季是葡萄病虫害高发季节,他不太放心。

  “那我和你们一起去?”端着托盘,我同摩川前后走出房间。

  “不用,你的鞋不适合去雨后的葡萄园。”他说着回头看了看我脚上米白的运动鞋。

  我这鞋是专门徒步的鞋,主打远距离行走不会让脚感到劳累,确实不适合走泥泞的农田果园,不像摩川脚上的短靴,无惧于任何水坑。

  于是便道:“行,那你自个儿当心些,小心路滑。”

  摩川与我在门口的岔路分开了,我也没事做,本想还完托盘四处逛逛,逛完回去再眯会儿。结果索兰像是怕怠慢了我这个客人,在厨房抓着我不让我走,硬是要昆宏屠过来带我出去玩。

  “在层禄族,我们是不可能丢客人一个人在屋里待着的,哥你习惯习惯。”昆宏屠笑嘻嘻地充当向导,在前面带路,“这刚下过雨,也不能带你去爬山,你不是会射箭吗,要不要射箭?”

  “射箭?”上次摸弓还是在去年冬丰节的时候,我对射箭其实一般般,不然也不至于这么多年没碰过,可既然来都来了,那试试就试试。

  昆宏屠点头:“就在屋后头,我带你去。”

  屋子后头有块空地,三边用一人高的木板牢牢围起来,只留一边的缺口,从起射线到箭靶,最远大概是三十米左右。

  虽说是露天的靶场,但起射线处头顶有遮阳避雨的雨檐。身后的墙壁上挂着几张猎弓,地上胡乱摆放着几只箭筒,每只里头都有不下五六十支箭。

  昆宏屠给我挑了把适合我的弓,随后拿了自己的弓,与我一左一右练起射箭。

  “你们现在还会背着弓上山打猎吗?”我好奇问道。

  “以前老猎户会,现在也少了,年轻人谁还干打猎啊。”昆宏屠放出一箭,差一点命中靶心,他不太满意地紧了紧弦,道,“而且毕竟有危险性,箭射出去就不能收回了,万一射中人,是要出人命的。”

  他这一说,我就想到以前我在猎弓社差点射中别人的事,到现在想起都还是后怕。

  “我们这儿十几年前出过一个事,有个老猎人带着自己孙子去山上打猎。孩子还小,管不住,让他不要走动,还是趁老猎人不注意到处走了。老猎人看到草丛在动,就以为是野猪,一箭射过去,把自己孙子射死了。”昆宏屠说到此处叹了口气,“那孩子举行水葬的时候,家里人都哭到不行,我和我几个朋友偷偷去看了,那好像是频伽……就是现在这个频伽第一次给老言官打下手,脸白得跟雪山一样,还被老言官骂了。”

  “那个老猎人没多久自己也跳巴兹海死了……”

  忘了调整姿势,一箭射出,弓弦打到小臂上火辣辣地疼,我连忙捂住那块地方,五官都皱到了一起。

  “没事吧哥?”昆宏屠放下弓,担心地询问。

  我摆摆手:“没事没事……就是,被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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