靡言 第56章

  酒会采取冷餐制,沈静他们公司包了一个巨大的宴会厅,台上还有女歌手唱歌。所有人衣冠楚楚,觥筹交错,空气中都散发着高级的冷香。

  “是不是那个?”沈静从托盘里拿了两杯橙汁分给我,对着一个方向冲我使了个眼色。

  方才在车上,我把白珍母子的遭遇原样又复述了一遍给她听,女性的共情更强一些,她不仅批判了渣男的负心薄幸,对白珍表示了同情,更是狠狠心疼了一把小小年纪就失去父母的贺南鸢。

  “渣男不死,世界永无宁日!”最后,她对这整件事进行了总结发言。

  我顺着她视线看过去,就见不远处一名穿着灰色西装的中年人,与年轻时的贺均七八分相似,手里举着果汁杯,正与另一个人相谈甚欢。

  看来他就是贺明博了。

  我正思考着怎样上前搭讪才不显得突兀,身后传来蒋博书的声音:“我还在想你们什么时候到。”他来到我们身边,朝我方才看的方向抬抬下巴,“那边那个就是贺明博了,我帮你引荐一下吧?”

  有他带路,自然再好不过,我颔首道:“麻烦了。”

  正好先前跟贺明博说话那人走开了,蒋博书看准机会与我一同上前。

  “贺先生,这就是我之前跟您提过的,十分仰慕您、欣赏您的朋友。”蒋博书笑着向贺明博介绍我,“柏胤,一位年轻的珠宝设计师。”

  我将手伸向对方:“您好贺老师,久闻大名。”

  贺明博很快地打量了我一下,似乎在评估我是否够格与他相交,得出肯定答复后,这才慢悠悠地与我握了握手:“你好。”

  也不能一上来就问他白珍的事,之后的聊天,多是蒋博书对贺明博的各种马屁、奉承居多。他不愧是搞商务的,很懂得怎样哄客户开心,几句话就把贺明博哄得心花怒放,连对我的称呼,都成了“柏老弟”。

  “柏胤,你最近是不是黑了?”蒋博书突然递了话头给我。

  “是,我前两个月都在山南。”我观察着贺明博的表情,“厝岩崧你们知道吗?我有个朋友是做层禄族民俗研究的,我去找他玩。”

  贺明博惊讶道:“厝岩崧?”

  “贺先生有听说过吗?”蒋博书不动声色问道。

  贺明博点点头,脸上笑意不减:“去过,很久以前去过,大概快……二十年了吧。那里的风景很美,人也很美。要不是后来家里人催我回来结婚,我还想再待一段时间的。”说到这儿,他叹了口气,“可惜了。”

  是他,就是他!

  我紧了紧握住杯子的手,忍着喷薄而出的怒火道:“贺老师这么惋惜,是不是在那里遇到了什么艳遇?”

  “确实有一段。少数民族的女孩,别有一番风情。”贺明博皮相佳,谈吐得体,瞧着斯斯文文,是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的那类人。但说这话时,却也相由心生,变得甚是猥琐。

  一瞬间,白珍背着年幼的孩子在破屋里生活,摩川被老言官鞭打,年幼的贺南鸢失去母亲无处安身的画面,与眼前男人得意洋洋的表情夹杂在一起,自脑海里划过。

  我紧抿住唇,废了很大的力气才没有将手里的饮料泼到贺明博脸上。

  “抱歉,我去一下洗手间。”说罢,不等贺明博反应,我转身快步离去。

  根本没有去什么洗手间,我直接推开露台门,点着烟来到护栏边,深深地吸一口烟,再徐徐吐出。

  白色的雾霭蒙在眼前,为远处的霓虹灯景笼上一层朦胧的滤镜。

  “畜牲。”我靠在栏杆上,有感而发。

  贺明博实在太恶心,恶心得我生理不适,跟吃了条鼻涕虫一样半天缓不过劲儿。

  咬着烟,我掏出手机给摩川打去电话,试图寻求心灵的安慰。

  手机他不喜欢有声音,只设置了震动。有时候他不在屋里,手机打不通,我就得打座机,但这次还好,响了两声就被接了起来。

  “在做什么?”夹着烟,手肘撑在护栏上,我迎着海城的夜风,问远在厝岩崧的他。

  “刚给黎央看完作业。”他的声音里透出一丝疲惫。

  我笑了笑:“下次你放着我来,我教他功课。我好歹跟你是一个学校的,就不信教不好他了。”

  “这次开学测试,他所有学科都在及格线徘徊,是所有。”只是通过声音,都好像能看到他眉心轻拧,又嫌弃又无奈的表情。

  我不敢说出口,但其实我还挺喜欢听他抱怨教不好小孩子的,会让我有种……我们真的是一个家庭的感觉。

  是我梦想中,完美的,做梦都想拥有的家庭。

  海城的十月气温正好,不冷不热,晚间吹着江边带有泥腥味的风,聊了半小时左右,手机都有些发烫,却仍然不想进去。

  “柏胤!”

  电话里,摩川的声音戛然而止,我一愣,回头看去,蒋博书已经朝我走过来。

  想着对方可能是要跟我说贺明博的事,我只能匆匆对摩川道:“我这里有些事,先挂了。”

  电话那头好一会儿才响起回应:“嗯。”

  挂了电话,蒋博书也正好走到我面前。

  “我看你这么久不回去,就来找你了。”蒋博书道,“贺明博就是你要找的那个人吧?”

  我点点头:“嗯,是他。”

  蒋博书并不意外:“你刚刚走开了,我又跟他聊了两句。他下周就出国办展去了,一直到明年初才回来。”

  我蹙了蹙眉:“明年初?”

  “过完年吧。”

  那就是寒假。

  时间上倒没有太大的问题。等我十二月回棚葛,与摩川商量了这件事,贺南鸢怎么样也是要到寒假里来海城的。

  “这次谢谢你了。”我再次向蒋博书表示感谢。

  蒋博书看着我,犹豫片刻,还是问出口:“你现在……还是单身吗?”

  我摇了摇头。

  他眼里浮现出一抹了然:“果然如此。”果然是什么,如此又是什么,他没有解释,“祝福你们。”说完,不再多留,离开了露台。

  想着以后自己会经常山南、海城两头跑,为了更及时地处理海城这边的工作,我就让人事给我招了名助理。

  对方跟孙曼曼差不多大,是个刚大学毕业的小伙子,名叫赵来冬。虽说没有太多工作经验,也不大了解珠宝饰品这个行业,但胜在踏实肯干,性格稳定。

  参加完酒会后,我就带着小赵马不停蹄地去了国外好几个矿区收宝石。

  一直忙活到十一月才再次回海城,然后就是设计、打样、推翻、再打样,基本将送去明年春拍的作品搞定,时间也来到了十二月。

  带着给摩川的礼物,大包小包地爬上山。一边爬,我一边想,去年这时候,我才刚与摩川重逢,离开时还说自己大概率不会再来了,结果,今年这都第几回了?

  一早知道我要来,哪怕是晚上,摩川仍然给我留着门。

  “他打人了?那你们现在的意思是……开除他?”

  右脚跨进大殿,还没来得及说上话,就见摩川冷着脸坐在矮几后,一只手拿着电话,另一只手搁在几上,指尖不耐地点着木头的几面。

  开除谁?

  我放轻脚步,到他身旁,凑过去,试图听到电话里的人在说什么。

  “我知道了……嗯,我马上过来……”摩川分了点专注力到我身上,几上那只手伸过来,拇指按在我下颌角的位置,其它四指勾住后颈,大力捏了捏。

  他身上的温度向来很低,我被冻得打了个哆嗦,却不舍得甩开这暌违两个月的亲密接触。

  等到摩川挂掉电话,他的手也被我的体温捂暖。

  “怎么了?”我隐隐约约听到好像跟贺南鸢有关。

  摩川将手机丢到一边:“恰骨带着人在校外和人打架了。”他收回捏着我脖颈的手,揉了揉额角道,“对方伤得挺严重,闹到学校去了,学校现在打算开除带头的两个学生,其中一个就有恰骨。”

  我心里一惊:“开除小鸢?他不是会随便打人的孩子,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我明天打算亲自去一次柑县……”

  他还没说完,我就立即表示:“我陪你一起,开车送你去。”

  他想了想,点头道:“麻烦你了。”

第58章 低调

  周一一早,我借了严初文的车,载着摩川前往柑县。

  棚葛距柑县两百多公里,开车过去要三个多小时。

  摩川不知是不是因为贺南鸢的事昨晚没睡好,今天一脸的疲态。

  “椅子放下来睡一会儿吧?到了我叫你。”我说。

  摩川将椅子缓缓放下,我怕他睡觉会冷,把车内暖气又开高了一点。

  车内静下来,只有轮胎驶过崎岖路面发出的隆隆震动声。

  时间尚早,进出棚葛的山路上没什么车,我开了许久,只遇到一群大摇大摆在路上闲逛的羊。

  慢下速度,我几乎是顶在它们屁股后面在开,那羊却丝毫不惧,胆子大得很。

  忍不住按了喇叭,羊群受到惊吓,这下终于散开了些,让车得以通过。

  羊群向道路两边分散,有几只随着车辆经过不知道是受惊还是怎么,忽然跃上了高耸的山壁。

  “我去,蜘蛛羊啊……”那山壁几乎呈现九十度,它们蹄子轻松地一蹬,竟然就上去了。

  “那是山羊,名字就是这么来的。”旁边传来摩川缺乏睡意的声音。

  我往副驾驶看了眼,摩川可能是觉得有些刺眼,抬起一只手臂遮住了眼睛。车里比较热,他脱掉了羊毛质地的西装外套,只穿了里面的衬衫和西装马甲,好不容易给他打好的领带,只一会儿功夫又被他扯松€€€€他似乎不太喜欢这种完全勒住脖子的东西。

  “吵醒你了?”我以为是我刚才又是按喇叭又是说话弄醒了他。

  “没有,本来也没怎么睡着。”他放下胳膊,“我一直在想,是不是自己的教育出现了问题,才导致恰骨出这么大的事都没想到要告诉我。”

  昨天他接到学校教务处的电话,让他去谈退学的事,但到今天为止,贺南鸢都没有打电话来跟他说过自己打架的事。

  “小鸢心气高,应该是不想让你知道他闯祸了,怕你失望才不敢告诉你。”以贺南鸢那性格,完全有可能就是我说的这样。

  他不光名字是“鹰”,脾气也跟鹰一样,又倔又傲。

  “我是三岁的时候才离开父母的,那会儿我已经有些记忆了,就记得我阿姐抱着我,哭得很厉害,怎么也不愿松手。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跟着她一起哭。哭到最后,父母扯着阿姐,频伽扯着我,好不容易才将我们分开。”

  摩川第一次向我提起这些往事,他的声音很好听,哪怕语气平淡,也别有一种散文般的叙事感。

  “起初几年,她一直都会偷偷来看我。后来发现,她来一次,我就会被惩罚一次,渐渐地,她就不敢来了。”

  “十岁那年,她又偷偷来见我,说她爱上了一个夏人,但是阿爸阿妈都不同意,还把她赶了出来,和她断绝了关系。她问我是不是自己做错了,我告诉她,夏人和层禄人没有区别,她可以爱任何人。”

  “我告诉她,她可以爱任何人。”他近乎是喃喃自语地又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似乎耿耿于怀,“那个男人说要带他父母来提亲,然后就一去不回了。”

  “二十年前,厝岩崧连座机都没有,更不要说什么手机了。阿姐每次都要走很远很远的路给那个男人打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对方总是以各种理由敷衍她,说着很快就回来了,结果一年又一年,始终不见他的踪影。到第五年,阿姐还是等他,觉得他会回来,但电话已经打不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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