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浪在滩涂岩石上打出一层层白色浮沫,海鸥比平日里似乎欢快了不少,乱叫了一个下午。
希尔兰放下手里的神谕书,他原本就没什么心情看下去。
“今天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了吗?”
“是的,圣子殿下。”侍女微微弯腰回答,“下午登陆了一支远渡重洋的舰队。”
希尔兰眼睛亮了亮,远航的船队,听起来就让人忍不住去看看。
可惜他平时不能随意离开教堂,只好不情愿的跑到了钟楼最高一层,探出窗口眯着眼睛去看远处海岸边熙熙攘攘的人群。
巨轮就搁浅在近处,宽阔的甲板甚至比皇宫花园还要大,现在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上面的灯盏次第亮起,壮观极了。
这个场景一直到晚祷时还一直在希尔兰脑中回放,他趁着身边的红袍主教正在闭眼祷告,悄悄对面前那座古老到已经有些斑驳的神像眨了眨眼
“原谅我,父神,但那船真的很好看。”
希尔兰是深夜跑出来的。
十七年来,他除了教堂和皇宫以外什么地方也没去过。
王国古老的规定,要从非继承人的王子里选出来一位做圣子。
希尔兰从记事起就捧着神谕书,仿佛这是他与生俱来的。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实在不想被禁锢在教堂漂亮的塔楼里,做什么高高在上的圣子。
也许,当个水手都要比这好得多……
教堂距离海岸不算太远,光洁的双脚在沙滩上沾满了沙粒,脚腕间的金色细链若隐若现。
当踏上巨轮甲板的那一刻,希尔兰重重的吁了口气。
他好奇的到处转转,顺手推开了身侧某个房间门。
泽林和船上的几位大副开会到很晚,疲惫的推开自己房间的门,却惊觉有人。
是个体态纤细的少年,穿着一身纯白绣金边的长袍,坐在房间窗边的椅子上睁大了眼睛看他。
希尔兰有点懊恼,他以为这个房间没有人住的。
打量了来人几眼,试探道:“你是这里的……水手?”
泽林挑挑眉,不置可否。
圣子殿下没有和教廷皇宫以外的人接触过,手足无措了两秒,担心自己被赶下船,抿了抿唇,突发奇想的摘下了自己的纯金脚链。
“这个给你。”他仰起下巴,想装出一副不容推拒的样子,殊不知眼里全是祈求。
“我只在这里待一晚上。”
“好吧。”
泽林揉揉眉心,鬼使神差的答应了下来,不明白自己怎么有这种和小孩子玩过家家的闲心。
见他没拒绝,希尔兰立刻放心了下来,坐在椅子上高兴的晃了晃腿。
“水手,给我讲讲海上的故事吧!”
泽林不懂怎么有人会想要听海的故事。
就像希尔兰在教廷长大一样,他在海上长大。
某条船上的水手在海难的区域打捞东西,勾上来一个还算完好的木箱,打开却发现是个婴儿。
那就是泽林。
他被粗手粗脚的水手抚养长大,七八岁之前甚至没有下过陆地。
但似乎他天生适合过这种生活,他能精准的预判天气与海况,带领船队安全准确的航行,进行利润最大的贸易。
虽然现在年纪还很轻,但已经创造出了巨大的财富。
有无数王国的国王女王争相想要给予他领地与爵位,但泽林一一拒绝。
还是当船长更有意思一些。
泽林的航海经历丰富,讲起故事来引人入胜,希尔兰被吸引住,在下船前还依依不舍的和他挥手
“水手,我明晚还会来的!”
怕他不同意,又把自己另一条纯金脚链也送给了泽林。
本该冰凉的金属沾染上了体温的热度,泽林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手指轻轻摩挲过细细的链条。
拥有无数金银珠宝的泽林船长被一条脚链收买了一个晚上。
巨轮在海边停泊了快一个季度了。
这期间,圣子殿下几乎每个晚上都要去找他的水手朋友,乐此不疲。
有时候泽林有事回来晚了,一开门就会被那道白色的身影冲过来抱住。
“你回来啦!”
希尔兰等久了,笑眼里带了点抱怨:“今天回来的好晚,罚你要讲故事直到我睡着。”
他拉着泽林往里面走,一边笑着说着什么。
身后的人神色柔和,安静的听着,心底某个地方变得分外柔软。
在海洋上漂泊二十年,他没有家,没有亲人,没有任何固定的什么东西。
但现在一推开门,就有人过来抱住他,说“你回来啦!”
这种有人在等的感觉很不错,被叫做水手的泽林船长笑了笑,顺手把桌上的船长帽子戴在了希尔兰头上。
这对圣子殿下来说有点大,他歪头时帽子微微朝左边滑了下,黑色的帽边衬得皮肤更加白皙细腻。
泽林伸手帮他扶正,弯腰轻轻吻了吻他的指尖。
“遵命,长官。”
希尔兰的确困了,他要在凌晨回到教堂,不能睡太晚。
泽林就躺在他身边,半靠着床头,声音温柔低沉,讲述着海上航行的见闻。
玻璃罩内的灯芯只剩下短短一截,火苗如豆,发出昏黄的光,洒在泽林的脸上。
他深黑的发梢也被照到,像是镀了一层金。
希尔兰在第一次看到他的发色时吓了一跳,黑色头发的人在他们这里并不受欢迎,神谕书中说,这是恶魔的象征。
代表着引诱,罪恶与堕落。
希尔兰困的眼睛要睁不开了,他努力的透过那层光去看泽林,迷迷糊糊的想
如果恶魔是这样的,那难怪能引诱那么多人。
有时候泽林也会去找希尔兰。
在白天的教堂里,圣子殿下要做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圣洁模样,不能跟泽林多说什么。
只有偶尔趁主教大人接受信奉者忏悔时,他才会悄悄出去和泽林单独相处一会儿。
他们坐在小花园的秋千里,听着主厅内认为自己有罪的人们在主教大人面前祈求神明宽恕。
希尔兰随手摘了一枝还带着露水的不知名花朵,塞到了泽林手里。
他随口问道:“你觉得你也有什么过错吗?”
泽林看了他两秒,垂眸把目光放到花上:“有的。”
圣子殿下来了兴致,学着主教那样,把手放在泽林额头上
“这样啊……那你可以向我忏悔!”
泽林笑了,把希尔兰的手拿下来,放到唇边吻了一下。
“这也许是件错事。”
他沉默了几秒,直视着希尔兰的眼睛
“我爱上了圣子,但我不愿忏悔。”
一直到晚祷,泽林的话还在反反复复的出现在希尔兰脑海里。
他没办法分神去想别的,什么也做不好,甚至连背了十几年的主祷词都卡了壳。
圣子殿下叹了口气,把额头靠近了神像,“父神,请指引我。”
他以往甚至连朋友都没有,唯一一个亲近的人就是泽林。
希尔兰根本就没有尝试思考过,他对泽林到底是什么感情。
今天那句告白的话就好像海上突发的暴风雨,平静的海面总是要被打破的。
听到那句话后希尔兰的反应很丢人,他睁大了眼睛,红着脸落荒而逃。
在自己的房间来回踱步,纠结思考了一整个下午。
晚上他没有再去找泽林,他觉得他们都需要冷静一下。
但第二天上午,习惯性的去钟楼上眺望那艘巨轮时,却意外的发现原来停泊巨轮的海域空空如也。
希尔兰震惊不已,他皱着眉跑下楼梯,询问教廷侍女
“那艘航船怎么不见了?!”
“也许是贸易结束就离开了吧。”
侍女并没有太意外,毕竟这艘船停了太久了,也该走了。
圣子怔怔的愣在那里,透过窗户看向远处的海面。
他的纠结与挣扎在泽林的离开前显得不堪一击,
他不想泽林走。
如果是好朋友,也许希尔兰会用羡慕和鼓励的目光送泽林一程。但他现在只感觉到心急和委屈,他不想泽林离开,他舍不得。
在光天白日之下,他第一次不顾阻拦的跑出教堂。
教堂内铺着柔软细致的地毯,圣子殿下平时不必穿鞋,现在白瘦的双脚踏在街前的石板路上。
他在往海边跑,他希望能赶上。
转弯时,希尔兰猝不及防的撞入某个胸膛。他刚想退开,却被紧紧揽住。
泽林船长蹙眉看着他光着的脚,不由分说的伸手把人抱了起来,放到了不远处的石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