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云间呆了两秒。
萧钦时已经道:“来人,抓上来。”
半刻钟后,那条大鱼在水盆里悠悠醒转,穆云间这才恍然:“它刚才是晕了。”
萧钦时跟他坐在一起看着那条鱼,一本正经地道:“看来是的。”
穆云间很高兴:“能给厨房做酸菜鱼么?”
萧钦时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穆云间立马道:“不如还是放了吧,观赏鱼估计不太好吃。”
“我说过,你想吃什么,不必顾忌我。”
萧钦时说罢,便命身旁下人将水盆端向厨房,顺势拉着穆云间用起了早膳。
早膳照旧无荤,饭后,萧钦时漱了口,擦了手,问他:“想不想出去逛逛?”
穆云间犹豫了一阵,摇头道:“我想再去睡会儿。”
萧钦时没有阻止。
距离穆家着人送口信约定见面的日子只剩一天,穆云间需要好好理清一下思路,怎样让自己摆脱这种两难的局面。
第二日一大早,穆云间照旧把木雕的工具全部拿了出来,耐心地等待着张东升的到来。
萧钦时一大早便出去了,明明说一切都已经安置妥当,也不知道又去忙了什么。
穆云间取出一个内部被掏空的长条形方块仔细打磨,一个早上很快过去,巳时三刻,穆云间下意识望了一眼门口。
张东升还没有过来。
他皱了皱眉,逐渐有些焦躁起来。
他跟张东升暗示过,千万不要轻举妄动,难道他到底还是没有听劝?
如果他真的跑了,萧钦时一定会起疑心,虽然穆云间并不怎么想去跟传话人见面,但这种情况下,他的逃跑是可能会害死人的。
穆云间忍不住从桌前站起,提着裙摆刚刚迈过门槛,就见廊外转进来一个人。
萧钦时今日穿了浅蓝色的长衫,与为穆云间量身定制的这件看上去像是出自同一人只手,整个人显得高挑而清雅,只是脸色看上去十分冷淡。
穆云间停下脚步,看着他缓缓走近:“张东升死了。”
穆云间脸色煞白。
尽管他想过这个可能,但没有亲身经历过,永远不会明白这种感觉有多么恐怖。
他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克制自己,但微微发抖的身体已经泄露了内心的异样。
萧钦时停在他面前一步远的地方,道:“他昨日收到一封家书,晚上来府上找何孑告罪,说家中老人生病,想要离开一段时间,今早便被发现死在家中,连同发妻与一儿一女。”
穆云间瞳孔收缩,呼吸都似乎凝固了。
大脑之中一片空白。
在看书的时候,哪怕他能代入所有人,但也不过是从局外人的角度。此刻身在局中,他才发现这轻描淡写的死亡有多么让人毛骨悚然。
萧钦时说话是从来是藏七分露三分的,哪怕他此刻听上去仿佛置身事外,穆云间也不敢立马把他从这件事里摘出去。
谁杀了张师傅?
这句话却像是卡在了喉咙里,让他想问又不敢问。
他迅速地思考着,如果是萧钦时察觉有异样,第一步应该是会把人抓起来,而不是直接下手杀人。何况,他也不喜欢干净利落的杀人方法……但依张东升那副六神无主的样子,应该不需要他特别动刑,就可能会把事情和盘托出。
如果萧钦时认为自己喜欢的人背叛了他,盛怒之下一刀毙命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是萧钦时杀了张师傅吗?
如今他故意以局外人的态度在他面前讲这种事情,是为了敲打他?
“穆云间,穆云间。”穆云间的额头猝然一阵冰凉,他猛地睁开眼睛,对上萧钦时乌黑的眸子。
他的思绪是延续的,身体却配合第做出了被吓晕的举动……妄图通过柔弱让萧钦时心软一些。
萧钦时皱了皱眉,将他额头包着冰块的毛巾拿掉,用冰凉的手碰他脸颊:“好些了么?”
穆云间不敢接话。
萧钦时微微松手,见他始终不语,终是道:“他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
穆云间怯生生的,眸中水光充盈,看上去可怜的不行。
萧钦时放轻声音:“有我在,你不会有事。”
穆云间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你杀了他么?”
“我为何要杀他?”
穆云间又不说话了。
萧钦时的话不像是反问,倒像是已经掌控一切,在等着穆云间主动认罪。
屋里半天没动静,萧钦时及时调整自己的话术,用肯定的语气道:“我没有理由……我没有杀他。”
穆云间的神情半信半疑。
“他们死于利刃,行凶者像是左手刀客。”
左手刀客,巩紫衣。穆云间脑子里立刻浮出一个形象,那是前太子穆云敬的人,张东升是穆云敬杀的!
穆云间之前就想,如果张东升逃跑,萧钦时大概会因为疑虑而追杀他,而穆家那边,就基本能够确定张东升已经暴露,很可能直接斩草除根。
这也就意味着今日春满楼的见面可以直接取消。
至于张东升被杀之后,萧钦时是否会通过对方的死亡断定穆云间有异心,明显不在穆云敬的考虑之内。
但事实上,穆云敬完全可以让张东升自然离开,这样既不会引起萧钦时的怀疑,也不会暴露穆云间跟他有所勾结。
到底是反派人设。
偏偏走了最让人痛恨的一条路。
“的确有人通过张师傅联系我。”穆云间克制着心中翻涌的情绪,对萧钦时道:“但我并不知道对方究竟是谁,他们只是告诉我,今日未时春满楼后园。”
未时正是午膳时间,如果穆云间提出要求,萧钦时必然会带他去春满楼用膳。
萧钦时想起他醉酒时隐瞒的事情,道:“你答应若穆家联系你,就会告诉我的。”
……这你也信?
当然,穆云间只是疑惑,而非嘲讽。他说这话的时候的确是真心实意的,只是站在萧钦时的角度,自己到底是前朝余孽,他怎么会信这种话?
穆云间看上去非常老实:“可我并不确定联系我的究竟是谁。而且……我其实有些害怕。”
他一边说,一边低下头去卷着衣角,看上去手足无措。
“怕什么。”
穆云间略显犹豫地道:“我怕把这件事告诉你,他们知道以后,会派人暗杀我。”
萧钦时很轻地闪了一下睫毛,眉梢微不可察地挑起,眼中已经浮现出笑意。
穆云间还是那副呆头呆脑的样子,呐呐道:“我不想跟任何人为敌……这两天我也一直在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去春满楼见传话的人……我既怕你因为我找到他,又怕他通过我伤害你……”
穆云间这番话半真半假。真的是他的确不想得罪两方中的任何一个,假的是他担忧的未来,与萧钦时理解的完全不同。
萧钦时眼中笑意加深,他忍俊不禁,屈指刮了一下穆云间的鼻子,后者犹如受惊的兔子半仰起脸,抿起的双唇透出几分委屈。
萧钦时心疼又好笑,用额头轻抵他一下,道:“有我在,谁敢伤你?”
穆云间看着他,小小声问:“你不杀我?”
萧钦时微怔,神色逐渐凝重起来,他认真道:“我再说一次,你记住,你和穆家人不一样,我不会因为这种事情判你死刑,从现在开始,不许再胡思乱想,只要你与我一心,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保你平安。”
穆云间倒也不是不想与他一心,若是换个身份,给他一个以真实自我出现的机会,在已知主角团众人的情况下,穆云间说不定会追着赶着抱萧钦时的大腿。
现在……不提也罢。
登基大典就在这两天,萧钦时又忙得不见踪影。穆云间记得,登基大典并没有那么顺利,穆云敬留下的死士在萧不容即将登上大位的前一天,又给了他一次重创。这次他的目标是萧钦时。
他要让萧不容明白,即便穆凛已亡,但他的儿子却不是那么好惹的。
当然,萧钦时作为主角团的重要输出,自然没有那么死亡。只是他却因此而中了剧毒,初时没什么,后期却逐渐精神错乱,时好时坏,坏的时候,就连萧不容都无法唤回他的神智,只能找来高手将他锁在笼内。
穆云间看到的剧情里,萧不容后来也开始犹豫,是否继续让他当这个太子。
书评区因此战成一团,一部分书友认为萧钦时两次受伤都是因为萧不容,萧不容如果放弃萧钦时,那他就不配为人父。还有一部分书友则认为,萧不容痛苦过,也尝试救治过萧钦时,放弃让他继承大位又不代表不管他。
萧不容确实没有不管他,他把萧钦时关了起来,时常去探望。萧钦时也清楚自己的不可控,精神正常的时候,也非常能够理解父亲,一直老老实实戴着锁拷,由虞昭亲自看管。
后来萧不容几次生死关头,都想过如果萧钦时在就好了。但他从未去打扰过萧钦时,直到最后的最后,他被穆云敬的药人围困于山崖之中,虞昭带了一辆马车前来,那马车里赫然放着一个笼子,她打开笼门,放出了披头散发的萧钦时。
那是一段顶级高光的剧情,书友区激动的彻夜难眠。
这本书穆云间没有完全追到结局,但根据书友剧透,听说萧钦时在最后一次为萧不容解围之后,为了防止自己发狂伤到自己人,而自废了武功,可惜萧不容没有保护好他,让他落在了穆家人手里,受尽折磨而死。
第二个儿子的离世,彻底重创了萧不容,也让他变得冷血无情,终究成了他最不愿成为的那种帝王。
穆云间阅文无数,能够明白作者这样写的用意,如果换成他来创作,为了推动主角的成长,也一定会拿配角开刀,这也会让整个故事更加生动,主要人设更加丰满。
可如今,他成了书中世界的一员。
萧钦时不再是单纯存在于文字中的一个角色,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这几日将是改变他人生的重大剧情转折点。
穆云间难得醒那么早,从通房出来的时候,小青正在为萧钦时梳头。
他从镜子里看出了穆云间,当即转过了脸,既意外又惊喜:“娇娇。”
“我听说,后日便是登基大典……你今天又要去检查防卫。”
萧钦时一笑,道:“正是。”
今日他要去绕城一圈,检查各营防卫,还要去城郊查看布防情况,与各方统领商谈确认。大典在即,容不得半分差错。
穆云间走了过来,小青识趣地将梳子递给他。
穆云间愣了一下才接过来,萧钦时立刻重新面对镜子,老老实实地等着他帮忙。
穆云间没给人梳过头,这种事情一般都是妆造师对他干的。好在萧钦时的头发跟梳子配合的不错,让他没有太过费力。
他从镜子里对上萧钦时的视线,稍稍移开,带着点不安地道:“我昨夜做了个梦。”
萧钦时很高兴他愿意跟自己分享这些,温和道:“什么梦?”
“我梦到……殿下被人刺伤了。”穆云间忐忑地说着,一边抬眼去观察萧钦时的表情,后者果然又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