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让穆云间觉得惊讶的是,萧不容居然为了让虞昭回去,答应给€€他这个太子妃名分€€。
虞昭显然也怔了一下。
她已经做好€€了与€€萧不容决裂的准备,假传圣旨,私逃北境,甚至可以说是拥兵自重。
她还把所有与€€自己有关的人都一起打包带走,萧不容不是傻子,不会猜不出她在想什么。
直到如今,他竟然还愿意给€€她台阶?
这一瞬间,她有些恍惚,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些矫情,她和萧不容,也许不至于走到如今的地位。
穆云间眉心一跳,伸手握住了萧钦时的手。
萧钦时立刻开口,道:“父皇当真€€答应,我带云间一起回去?!”
这声音陡然将虞昭拉回现实,她抬眸看向自己的儿子,对方神色有些凝重,似乎带着期盼,又带着不安。
钦儿也想念父皇……
她的目光忽然与€€穆云间对上,对方的眸子澄澈干净 ,带着点€€隐隐的担忧。
就在那一瞬间,她的神思忽然一阵清明€€,转脸望向楚阳,平静地道:“煦儿是个听话的孩子,自然不会有什么事。”
这是在宽慰楚阳不必忧心,也是在告诉他不要轻举妄动。
楚阳微微笑了一下,道:“他没事就好€€,陛下的事情,皇后可以慢慢考……”
“若你是我,会如何看待他的这次退让。”
楚阳权衡了一下,在她灼灼的目光之下,渐渐感到一股强烈的压迫。
虞昭这是在试探。
这是一个非常难回答的问题。
不可模糊,也不可偏向。
楚阳怎么也没想到,虞昭会让让他这个说客来€€分€€析萧不容的所作€€所为……
“陛下的退让,可以说是退让,也可以说是……不舍。”
“退让与€€不舍,又有何区别€€?”
“若是退让,便是为了顾忌夫妻的情面,不愿闹到撕破脸的地步。”楚阳只€€能明€€说,道:“若是不舍,便是顾念夫妻情分€€,二十多年的感情,如何说放下就能放下。”
“那你觉得,他是退让多一点€€,还是不舍多一点€€?”
楚阳:“……”
你别€€让我说啊!!
但凡虞昭跟萧不容不是夫妻关系,他就可以瞅准局势站好€€队伍,做出明€€哲保身的决定。可谁不知道皇后端庄温良,母仪天下,跟天子在一起二十年,事事都为对方考虑,这次她会因为太子的事情抛弃天子,也完全出乎了楚阳的预料。
这夫妻俩各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虞昭缓缓道:“你说不出。”
楚阳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恭敬道:“陛下已经说了,只€€要皇后肯回西京,一切照旧,他可以当做这半年来€€的事情都从未发生过,皇后还是皇后……”
“你说的对,我是皇后。”虞昭缓声道:“楚阳,我不为难你,我的为人你应当清楚,楚煦在我这里不会有事。你可以直接回禀西京,告诉他,我前往关州之时,时常梦到北境明€€宫佛光普照,故而€€才€€会转道至此。我准备与€€太子常居北境明€€宫,修身养性,为天下祈福,为陛下祈福。”
楚阳:“……”
你这大€€忽悠。
虞昭面不改色地道:“北境刚刚经历过战乱,又一直是贫寒之地,如今难民€€需要安置,农业需要经营,商贸也需要好€€好€€打理,一片百废待兴的景象,更需要有人坐镇,太子会做好€€此地所有的善后工作€€。只€€是他历来€€只€€随暗影出没……”
说到这里,她低笑了一声,许是想到了萧钦时一直以来€€做的那些脏活,道:“我儿年纪尚轻,又少经世事,没有与€€人打交道的经验,我在此处,也是辅佐。他既然答应了不废太子,如他所言,太子的教育之事是我这个做母亲的责任,此地刚好€€,给€€他历练。”
“也免得有人说他教妻不严,教子无方。”
这一番话说的楚阳哑口无言。
理由太充分€€了。
萧不容打天下的时候,所有人都知道他养了一只€€小疯狗,只€€听他和虞昭的命令,逮谁咬谁,咬住谁谁就必死€€无疑。
萧钦时凶名在外,天下皆有耳闻。本来€€萧不容让他做太子,民€€间就有些争议,毕竟小疯狗素来€€只€€会杀人,不会救人,更不要说治国了。
大€€家都担心萧钦时登基之后会不会成为暴君,使得民€€间再次水深火热。
这也是为什么,萧钦时后来€€被安排到了骁龙营的原因,当时也是楚阳与€€萧不容商议,要打消太子往日的恶名,必须要先让他的身份上的了台面,常年出没于百姓眼中€€,这样大€€家才€€不会只€€知道他的凶名,才€€会逐渐明€€白他其实并非黑白不分€€的残暴之人。
如虞昭所说,如今的北境实在是太适合萧钦时练手了。如果萧不容当真€€还想要萧钦时这个太子,把他发配来€€北境,让他治理此地,说一句放他历练,天下都说不出半个不字。
而€€且,若只€€是萧钦时一个人来€€北境,说他即将成为北境之王,那百姓就算不说,也多多少少都会有些畏惧,可是有虞昭坐镇就不一样了……她是出了名的贤妻慈母,是天下人皆认可的母仪天下。
她若辅佐儿子治理北境,那是利国利民€€的大€€事。
如今声名远扬的萧不容,便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穆云间也是眼睛一亮。
这是他完全没有想到的转折。
他以为虞昭来€€这里,定会与€€萧不容决裂,但万万没想到,对方竟然早有说辞。
这个说法拿出来€€,就算是萧不容也只€€能干吃哑巴亏。
她的身份特殊,是当今国母,又是太子亲娘,素来€€名声极好€€……认穆云间这个男太子妃,也是做的滴水不漏,用的是萧不容的名义。如今萧不容有所忍让,答应不废萧钦时……她又借此拿出了一个新的说辞,再次把萧不容让她回西京的命令给€€堵了回去。
这下子,天下都会觉得萧不容和虞昭依旧是一团和气,夫妻分€€离也是为了大€€靖子民€€着想,萧不容就算再生气,也只€€能憋着,不能大€€动干戈。
这一环扣一环的,穆云间甚至怀疑,她当时假借萧不容的名义承认自己,就已经想到了如今种种。
她心有城府,却又宅心仁厚,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公然背叛会惹怒萧不容,可能会使天下再起刀兵……
让穆澈暗中€€购买军火是防于未然,如今这样才€€是她真€€正想要的局面。
既可以跟萧不容从此两不相见,又不至于因为二人的身份祸乱天下。
巧得很,这也是穆云间想要的局面。
饶是智囊楚阳,最终也实在说不出什么,只€€能高€€呼:“皇后圣明€€!皇后有此胸襟,实在是大€€靖之福!”
楚阳只€€能写信,把这件事转告西京。
随着信件一站一站的送下去,虞昭决心留在北境的事情也飞速地传遍了整个大€€靖。
一路传到了西京的朝堂上。
龙椅之下,百官恭维不已。
“陛下得此贤后,实在是天下之福!百姓之福!”
“皇后不惜与€€陛下分€€离,也要身体€€力行教育太子,这才€€是天下女子的典范啊!”
“太子有此慈母在身侧,也定能在北境成就一番伟业,大€€靖之江山,后继有人了!”
“虞皇后不愧为一国之母,陛下真€€是有福气啊!”
“听闻北境苦寒,冬日里雪厚的能把人埋进去,皇后能有此毅力,可当千古贤后之名€€€€!”
“陛下,陛下,恭喜陛下,贺喜陛下,这是上天庇佑,让陛下得此良后,大€€靖必将长盛不衰,留名青史!”
“陛下,陛下,您真€€有福气!”
……
一片喜气洋洋的称赞道贺之中€€,萧不容寂静而€€端严地坐在冰冷的龙椅之上,手掌紧握,黄金的扶手之上,逐渐留下浅浅指痕。
朝毕,给€€使刚刚喊了一个退€€€€
萧不容便猝然起身,从龙椅上离开,迎着侧方龙门€€,大€€步离去。
他脸色紧绷,拳头紧握。
所有的怒气都被堵在胸腔之中€€,一句都无法发出。
虞昭真€€是好€€计谋€€€€
既给€€儿子铺好€€了后路,又让他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好€€啊,好€€个虞昭啊……
他便是想责备她,都无从下手。
一路来€€到承德殿,等待已久的娇艳女子猝然冲了上来€€:“陛下,陛下,您看,我给€€您炖了燕窝,您快尝尝。”
“陛下,陛下。”又一个清纯女子也凑了上来€€,眼巴巴地道:“还是尝尝我的吧,我亲手做的冰镇梅子汤,夏日饮用,最是凉爽。”
“我的我的。”又一个妩媚的女子软软地朝他贴来€€,急着碰上一个精致玉盏:“我煮的绿豆汤,清热解暑,下火极佳……”
萧不容呼吸急促,克制地道:“都回去。”
“去哪儿呀?”正前方,鹅黄衣衫的小美女撅着小嘴,道:“姐姐们给€€陛下做这个,给€€陛下做那个,我什么都不会做,我就想陪着陛下,跟您说说话。”
“……”萧不容再次开口:“都出去。”
美女哪里是那么好€€打发的,其中€€一个眼珠一转,转身去倒了杯酒,甜甜地道:“陛下,可是朝堂上那些老东西又说不好€€听的了,您不要生气,妾身陪您喝杯酒……”
一边说,一边仰头饮了,红唇径直朝他贴来€€。
萧不容眼睛微微发红地看着那撅起的红唇。
忍无可忍地展袖,再也无法再红颜面前维持住他引以为豪的绅士风度:“都滚€€€€!”
女子们被吓得不轻。
他蓦地将桌子掀翻,桌上的琉璃灯盏碎了一地。
怒喝震的整个承德殿都在晃动:“滚€€€€都给€€我滚€€€€!!!”
女子们尖叫出声,一哄而€€散。
萧不容犹嫌不够,又将茶几上的茶盏也尽数扫落,连同屏风都一起推翻:“都滚,都给€€我滚,再也不要回来€€€€€€”
“素素,钦儿……”发泄之后,他坐在无数的碎片与€€散落的奏本之中€€,忽然感觉到了莫大€€的凄凉与€€恐惧:“姐姐……”
虞昭走了……
他的一对儿女,也不见了。
那个一直以来€€乖巧到有些偏执的儿子,那个活泼开朗,会对他跺脚大€€怒的女儿……
还有……
往日温和,善解人意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