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得那晚周岸出去净手时,待了好久才回来,久到他都要睡着了。当时他就有些纳闷,周岸出去洗个手,为何会待那么久?
直到这一刻他才反应过来,那晚周岸出去是在干什么……
“醒了?”周岸从外头进来,十分自然地上前在他额头上亲了亲,然后握住他的手腕,一边帮他揉捏,一边道:“手还酸吗?”
“好多了……”季浮沉看了他一眼,问道:“怎么起这么早?”
“神清气爽,自然起得早一些,你睡觉的时候我已经去喂过鸡和兔子了。”
这时荣宝从外头哒哒跑了进来,季浮沉忙抽回手,顺势起了床。
用过早饭后,周岸抱着荣宝送季浮沉去学堂,他这一路上每次遇到人都要主动打招呼,那模样看着像是捡了钱似的,就差把“老子很高兴”写脸上了。
“哟,大当家今天怎么这么高兴?”赵路在山门口遇到他时忍不住揶揄道。
“跟你说了你也不懂。”周岸笑道:“毕竟你是光棍儿一条。”
赵路闻言忍不住朝他翻了个白眼,骂骂咧咧地走了。
“去吧,中午下了学我来接你吃饭。”周岸一直将季浮沉送到了学堂门口。
荣宝朝季浮沉挥了挥手,然后撅着小嘴朝他要了个亲亲。
周岸见状也想要,被季浮沉伸手轻轻推开了。
他也不恼,一直目送着季浮沉进了学堂,这才抱着荣宝离开。
不过他刚走到村口,就遇到了一个村里的管事,对方一溜小跑着,看上去有些着急,但看到周岸后还是停下来打了个招呼。
“出什么事了吗?”周岸问道。
“村外的土地庙里又住进了几个流民,我正想着去和村长他们商量一下,看看此事如何应对。那土地庙又不是住人的地方,总不能让他们一直在那里待着吧?”那管事道:“最怕的就是往后流民越来越多,届时只怕就不只是土地庙的问题了。”
周岸拧了拧眉,问道:“你方才说又住进了几个,是说之前就已经有人住进去了?”
“是啊,约莫半个月之前,就有从边城逃难来的一家五口,他们也没地方去,大伙儿就暂时答应了让他们在那边暂避,还给他们弄了些粮食。但这短短的半个多月里,那里已经住了十几口人了,要是继续这么下去,人越来越多,日子久了我们也接济不起他们了啊。”
“附近其他村子有遇到这种情况吗?”
“都有,那些流民一开始来了都是在官道的沿线找一些能落脚的地方。现在估计是那边落脚的地方挤满了人,他们不得已只能走远些,这才找到了土地庙。”
周岸想起他和季浮沉这一路上见过的那些流民,心情十分复杂。
那些人路远迢迢地从边城走到祁州,无非是想避祸,想远离战争,想多活些时日。可他们就这么背井离乡,哪怕真找到了落脚的地方,也未必能顺顺利利地活下去。
当日季浮沉下学后,周岸便将流民的事情朝他说了。
“我听说了。学堂里有个孩子,住得靠近村边,他说这几日老有流民去他们家敲门要吃的。”季浮沉道:“村子里现在是凑了一些米粮在接济他们,但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
“粮食的问题还是其次的,只怕日子久了流民和当地的百姓会起冲突,一旦事情发展到那一步,就不好控制了。”周岸说。
人在极端的环境之下,行为难免会脱离固有的思维方式和道德标准。先前杀人的那些流寇就是最好的例子,他们原本也是普通人,但遭遇了一系列的问题后,行为准则就变了,道德的约束感极低。如今的流民,难保不会出现个别极端的人。
再加上他们的人数多了以后,容易形成一定的群体意识,一旦有别有用心的人潜入其中煽风点火,激将他们和当地的百姓起冲突,那事情的发展将会越发难以控制。
“你想怎么做?”季浮沉问他。
“我们暂时什么也做不了,总不能强行把人赶走。他们都没有去处,离开了这里也会有新的流民再找过来。若是仗打不完,往后外逃的流民只会更多”
季浮沉自然也明白其中的道理。
眼下这局面,恐怕就连官府的人都应付不了。
就在两人一筹莫展之际,段青来了一趟。
“九爷知道流民的事情吗?他有没有想过解决的法子?”季浮沉问段青。
“眼下这局面,九爷要顾及的事情太多,顾不上这边。不过现在天气暖和,流民随便找个地方落脚都不至于冻死,只要有人给他们一口吃的就行。”段青道:“这几日我也正和大当家商量对策,想着能不能筹措点吃的给他们。”
“我们这边倒是还有点粮食。”季浮沉道。
他在北殷大营卷走的粮食给了边城一部分,剩下的被他直接装进空间带走了,如今的流民都是边城跑出来的,这批粮食若是给他们倒也合适。
“不过只有粮食怕是解决不了问题,治标不治本。”周岸说。
“要想彻底解决这个问题,只能让边城恢复安宁。一旦边城不打仗了,他们自然会回去。”季浮沉道。
大部分人对故乡都会有着与生俱来的依恋,尤其是古代社会,这种依恋更为明显,不到万不得已人们不会愿意背井离乡。哪怕离开了故乡,一旦有了机会也都会选择落叶归根。
所以只要边城恢复和平,大部分的流民一定会选择返回故里。
“想让边城恢复稳定,只怕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除非有神仙帮忙。”段青说着看向季浮沉和周岸,意味深长地道:“边城的事情你们都听说了吧?有人帮着那个昏庸无能的知州,只带了五个探子,就烧了北殷的大营。”
周岸闻言拧了拧眉,眼底闪过了一丝不易觉察的凌厉。
第77章
季浮沉强忍着冲动没有和周岸对视, 生怕段青看出端倪。
但他心底隐约有个感觉,段青在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说不定早就有了怀疑。
“我们又不认识边城的人, 怎么会听说边城的事情。”周岸道。
“陛下病重时九爷就担心边城会乱,提前在边城安插了自己的人,所以他对边城的事情了如指掌。有人在边城散布谣言说大将军和知州死了, 后又说陛下驾崩了,谣言闹得沸沸扬扬,待陛下驾崩的消息被有心人传过去时, 已经无人相信了。”段青道:“本以为事情到此就结束了, 没想到隔日就有人烧了北殷的大营。”
季浮沉手心有些出汗,当初决定去烧大营时,他就知道事情会闹到九爷面前,可他没想到这么快。
“这对边城的局势而言,是好事啊。”周岸道:“看来我朝有的是忧国忧民之人。”
“能做成这样的事情,可不是空有报国之心就行的。这几日九爷的人一直在边城探查,试图把幕后之人找出来, 好收为己用。”段青道。
周岸看向段青,略一挑眉,问道:“你同我们说这些, 莫不是想让我们帮忙找人?”
“我只是突然想到先前四当家被掳走时, 那些流寇的营地也着了一场火。”
“你这话什么意思?”季浮沉拧眉道。
“知道此事的除了你我两寨的人之外, 还有当时活捉的几个流寇,我已经寻了个由头, 将他们几人都灭了口。所以当时他们营地着火一事, 九爷不会知晓。”
季浮沉一怔,一时之间拿不准他的意思, 便没吱声。
“段二当家有话直说吧,不必再兜圈子了。”周岸冷声道。
“边城谣言四起时,你们两个人消失了一阵子,是去边城了吧?”
“段二当家的意思,我和大当家是帮着知州烧北殷大营的神仙?”季浮沉笑道,“我们若是有这个本事,何不把北殷京城直接点了?”
段青道:“我今日来并非是要证明什么,也不是要质问二位,而是有几句话想告诉你们。在边城的事情上,咱们的目标是一致的。你们不信任九爷,也不想为他卖命,所以一直在他面前试图隐藏自己的实力,这样一来,无论将来做什么都会束手束脚。”
季浮沉和周岸都未做声,心中却都转过了许多念头。
“咱们联手吧。”段青又道。
周岸和季浮沉短暂地对视了一眼,交换了一个眼神。
“怎么联手?”周岸问他。
“边城的事情,我和大当家会帮你们遮掩,保准九爷的人不会查到实质的线索……”
“我们可没承认去过边城。”季浮沉道。
“薛承举从边城带回来的婆孙两人……”
季浮沉一惊,没想到他竟连此事也知道了。
“此事是巧合,不过你们也该庆幸发现此事的是我们的人。薛承举还算谨慎,没有把人安置在你们寨子周围的村子,可他不知道的是,峦县几乎所有的地方,都被九爷安排了人盯着,为了确保所有逃到祁州境内的人中没有散兵和细作。”
薛承举安置那婆孙俩的村子,正好是清风寨的人在盯着,所以事情并未传到九爷那边。
“那婆孙俩见过你们的长相,我去询问的时候,老人家将你的样貌说得很是仔细。我怕节外生枝,已经让人暗中将他们送走了。”段青道:“我同你们说这些不是威胁,也不是邀功,只是想告诉你们,若是咱们联手,将来你们想做什么都会更容易,也更安全。除非将来你们能忍住再也不插手任何事情,否则九爷那边迟早会发现端倪。”
段青心里清楚,眼前这两人不可能做到对外间的事情不闻不问,否则他们今日也不会主动提起流民的事情。
“丑话说在前头,若我真如你所说能烧了北殷大营,将来自然也能烧了你们清风寨,甚至是九爷的王府。”周岸说这话时特意没牵连季浮沉,试图将事情揽到自己身上。
段青道:“我明白,若我清风寨违背盟约,段青必不得善终。”
事已至此,两人也没有再推脱的必要了。
此前,清风寨不止一次对他们出手相助,甚至周岸受伤那次,也是他们大当家帮了忙,才让季浮沉顺利带走了周岸,且没引起九爷的怀疑。
往后若是他们真能联手,有清风寨从中周旋遮掩,季浮沉再想做什么事情就容易多了。
当日段青走后,留下了一个亲随在凤鸣寨,以便季浮沉和周岸有什么事情时让对方帮着传信。
这次结盟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端午之后周岸不必再去清风寨了,只需要在必要的时候过去帮忙就行。如今九爷在京城,祁州私兵营的事情他安排了人在打理,剩下的事情则交给了章卫廷。
先前季浮沉和周岸在边城所为,令边城进入了短暂的安稳期。但北殷迟迟没有休战的意图,也没有提出和谈,所以众人都清楚,这一仗只是推迟了,但迟早还是会打。
近来,九爷的私兵营还在不断扩充,祁州府的人则奉了朝中的旨意,忙着加固祁州的城防。
越来越多的流民聚集在祁州境内各处,早已人满为患,官府虽在尽力维持秩序,但情况还是不容乐观。光是凤鸣寨附近这几个村子的流民都已经多的没地方安置了。
“得给他们找些事情做,不能让人就这么待着。”季浮沉朝周岸问道:“你说这仗要打多久?边城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安宁?”
“最快也得数月吧?最迟就不好说了。”周岸道。
“既然这样,干脆在村外划出一块地,让他们动手盖房子吧。”季浮沉道:“反正盖了房子也是他们自己住,等回头仗打完了,人都回去了,这房子也可以合计着做点别的用处。”
周岸一想觉得此事倒是可行,反正流民们闲着也是闲着,且他们能一路从边城逃到祁州,体力都不会太差,干活的力气肯定都有。
当日,周岸便和侯东下山去找了一趟村长。对方正为了流民的事情烦恼,听了此事自是不会反对。他们此前也不是没想过这个主意,只是觉得此事不好推进,怕组织不起来,反倒引起流民不满,但如今有凤鸣寨作保,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季浮沉则用了一日的功夫,设计了一副图纸。
“这些房子不用盖得太精致,主要就是要宽敞一些,这样住的人才多。”季浮沉朝周岸解释道:“到时候若有拖家带口的可以先按户分配,人少的就几个人合住,分开男女就行。回头若是人多了再重新分配,搞成集体宿舍那种也行,总之尽量让他们都有地方落脚。”
除了住处之外,季浮沉还在图纸中设计了几间宽敞的空房,打算等前一批房子弄好了之后再建。万一将来人多了可以分配过去,若是没有多余的人,就把那些房子当成仓库或工坊,回头可以安排流民做一些简单的活计,例如给兵营做衣服、被褥、鞋袜之类的。
这样一来可以抵消一部分养活他们的成本,二来也能让他们有事情可做,不至于整日闲散。
季浮沉又列了一份清单,道:“明天我带几个识字的弟兄下山,把所有流民的名单统计一下。咱们根据他们的年龄,性别,身体状况给他们分配要做的事情。力气大的去弄石头,盖房子,力气小的可以帮着干一些杂活,还有简单的木工。”
他们盖房子的同时,还要做一些床、桌椅、被褥等基本的生活用具。
“明天我和你一起去。”周岸道。
如今山下比从前更乱,他可不放心让季浮沉离开自己的视线。
这日段青带人来接剩下的小鸡仔,周岸便将他们的打算朝他说了一番。段青最近也正和章卫廷讨论此事,看过季浮沉的图纸后便请他帮忙多画了一幅,又抄了一份他列的那份清单,说是可以考虑一下,让祁州境内都效仿这个方法安置流民。
“能不能让九爷和祁州官府打个招呼,给大伙儿拨点银子,建房子的石头和木料咱们可以想想办法,但这么多流民要吃要喝总不好一直让老百姓出血吧?”季浮沉道。
段青叹了口气,“朝廷现在哪还有银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