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寄厘背对着他,藏在被子下的手指抠得死紧。
男人轻轻坐在床边,大手一下一下抚着他柔软的黑发。
这是江寄厘第一次在如此清醒的状态下察觉到他的到来,曾经那么多犹豫和怀疑在这一刻全部清晰了起来,男人身上熟悉的冷冽气味让江寄厘无比确定。
就是他。
江寄厘几乎要哭出来,却不敢露出一丝端倪,他的脸埋在枕间,闭着眼睛假装自己仍在熟睡。
男人极轻的叹了口气,开始哄睡般轻拍着他的背部。
“睡吧。”
江寄厘的眼泪开始疯狂的涌出,他的肩膀不自觉地在颤抖,戎缜轻拍着他的背部,他却无法控制自己。
他觉得戎缜已经发现了他其实并没有睡着,但戎缜却没有戳破,只是安静的哄着他。
江寄厘咬着唇,哽咽了一声。
脸上突然伸来一只手,男人替他轻轻擦去了眼泪,粗糙的指腹磨得他的侧脸很疼,江寄厘的眼泪越来越止不住。
他们都知道对方知道,但谁都没有说出来。
“厘厘。”戎缜突然叫了他一声,声音很温柔。
江寄厘的情绪突然平稳了下来,他抓着被子的手松了松,把呼吸放得逐渐绵长。
戎缜叫了他,他却装作自己入睡了。
他的回答那么明显,戎缜说:“好好生活。”
男人来得悄无声息,走时也没有惊动其他人,除了江寄厘,他捂着脸,满眼泪水,模糊中似乎听到了男人沉而闷重的低咳。
他还是没有勇气原谅,又或者说,他没有勇气面对过去的一切,他以为他可以,可当这一切又一次赤裸裸的摆在他面前时,他才发现他一直都是一个懦弱胆小的人。
其实他早就知道了,不是吗?
魏老板那么有本事的人却非要离开淮城特意在琴行对面开一家菜馆,那么孤傲奇怪偏偏只对他和善得出奇,那么大一家私房菜馆不肯接待顾客唯独天天邀请他去。
从来不肯开门的二楼,明明领养了小猫却说没有的谎言,突然就要离开桐桥的巧合,送来的那盆他曾经在戎宅养过的雏菊。
还有阿姨,明明只是一个普通人却也能在魏老板那里买到他想喝的豆角鲫鱼汤,他发烧到意识模糊身边只有阿姨知道,阿姨的针线活做得那么好却送给他一条“粗糙”到像是男人织出来的围巾。
他的生活多了那么多善良的“意外”,假的像是人为故意编造出来的,太明显了,他却怎么都不肯相信,日复一日的拖着想要找到所谓的“证据”。
可证据早就摆在眼前了,一直到现在。
江寄厘哭得那样难过,却没有再追出去。
迷迷糊糊中他昏睡了过去,做着光怪陆离的噩梦,他整个人都被汗打湿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心脏突然一阵刺痛,莫名就醒了过来。
窗外的天仍然黑得让人心悸,江寄厘捂着心口,喘不上气,那种巨大的恐慌感压得他浑身发颤。
他伸手去拿床头的水杯,但没有拿稳,水杯“啪”的一声摔在地上,瞬间四分五裂。
江寄厘被吓得一个激灵,突然就清醒了。然而清醒后是更加恐怖的心悸,他的心脏剧烈的跳动着,似乎在预示什么。
江寄厘从床上下来,想要缓解一下,不知不觉中他来到了客厅里,刚要坐在沙发上,却突然碰到了上面的一个盒子,“哐”的一声,盒子掉在了在地上。
里面的东西摔了出来,是一条围巾,上面乖巧安静的放着一副手套。
江寄厘第一次知道,浅蓝和乳白的配色在黑暗中居然会那么刺眼。
白天他和魏老板的对话又浮现在脑海里。
他问:“您打算什么时候离开?”
魏老板说:“明天。”
今天。
江寄厘看着那条围巾,心口疼得再也忍不了了,他一刻都等不下去,江寄厘穿好衣服直接跑了出去。
只是看看,哪怕看一眼也好。
从家里到琴行的路原来有那么长,江寄厘走得累极了,他不断的擦着眼泪,好不容易到了,那边的情形却让他瞳孔骤然紧缩。
私房菜馆的二楼正弥漫着冲天的黑烟,窗户处厚重的帘早已被烧得焦黑,透出里面恐怖的火光。
江寄厘懵了,他推门冲进去却发现一楼安安静静,魏老板不在,小猫也不在。
只有二楼,他不知道这场火已经烧了多久,他腿软的几乎要摔在地上,跌跌撞撞的朝着楼梯上跑去。
那扇门依然锁着,江寄厘疯狂的拍打着。
“有人吗?!里面有没有人?!”
回答他的是什么东西倒塌的声音,他用力的晃动着把手,发现门是反锁的。
里面有人。
江寄厘整颗心都在战栗,他哭了出来,浑身发软:“你在里面……是不是……”
“戎缜!”
疯了。
全都疯了。
江寄厘哭得嗓子发哑:“戎缜,你就是个疯子,你要干什么啊……”
“你干什么……你怎么能死在这里……”
他不停的晃着门把手,语气恨极了。
“你太自私了,太自私了,你怎么能就这么死了,被你伤害过的人有那么多,你凭什么就这么死了……”
门纹丝不动。
江寄厘第一次急得要发疯:“我知道你在后面,我知道你就在后面,戎缜,你出来,你不能就那么死了,你给我出来……”
他拍得手都已经发麻刺痛,里面却没有任何动静。
江寄厘流着眼泪,低声道:“混蛋。”
“我的一切都被你毁了……戎缜,你疯了,我也被快你折磨疯了,如果我这辈子从来没有遇到过你该多好。”
门缝里溢出了更多的浓烟,江寄厘呛咳了一声,呛得心肝胃脾脏都拧在了一起,疼得他呼吸几乎停滞。
“我怎么会爱上你这种人……疯子……”
他转身往下跑去,想找到能撬开门的工具,谁知他刚到楼梯中央,就隐约听到了一阵咔哒声。
大火弥漫的声音仿佛近在耳边,浓烟四溢。
江寄厘猛然回头,门开了。
两人的视线就这样交汇,江寄厘那一刻的感受无比复杂,他的眼泪大颗大颗滚了出来。
“疯子。”
“你就是故意的,你这么惜命的人怎么可能会去送死,你就是故意的。”
“你又骗我……是不是……”
江寄厘往前走了几步:“你跟我回去,你说清楚。”
戎缜却朝后退了一下。
日思夜想的人就在眼前,可他没有丝毫勇气面对,他手指微颤着。
其实在开门的那一瞬间戎缜就后悔了,思念像是无法控制的疯长的野草,青年就是那把燎原的大火,比身后炽烈的火海还要滚烫,他太贪心了,他听到青年说爱他,他想再看青年最后一眼。
只是看一眼,却没想到那些沉入死水中的感情会如此迅速的冲撞出来,让他再也移不开眼睛。
可现实与渴望割裂得让人疯狂,他太痛苦了。
戎缜心口开始发疼,疼得他撑着门慢慢弓下了身体,闷重的咳了几声。
他说:“回去吧,厘厘。”
“你干什么啊……”江寄厘急得哭腔都变了:“你跟我走。”
戎缜:“对不起。”
眼看着门又要关上,里面的火势已经蔓延到了附近,现在回去,就再也没有出来的可能了。
江寄厘恨死他了,恨得眼泪直掉。
他咬着唇,突然说道:“戎缜,我不想让晚晚没有父亲。”
空气在刹那间安静了下来,江寄厘闭了闭眼,仿佛已经认了命,他一字一句说道:
“你不是要赎罪吗,死了不过是解脱,那太便宜你了,你做过那么多错事,只有活着才能赎罪。”
“戎缜,我给你赎罪的机会。”
男人似乎怔在了原地,江寄厘看不清他的表情。
“厘厘。”戎缜垂着眼,轻声道:“我不配。”
江寄厘看着他,眼睛通红:“你是不配!我恨死你了,我应该这辈子都不原谅你的,我应该让你永远痛苦下去。”
“但是太累了。”江寄厘的声音骤然低了下来,他鼻子发酸,几乎只剩下气音。
“我不想为难我自己,我想开始新的生活,戎缜,你也放过我吧,如果你今天死在这里,我这辈子都要活在你的阴影里,你死了,你不会痛苦……但我会痛苦一辈子。”
青年的的确确太累了,他站在楼梯中央,瘦得形单影只。
戎缜终于动了,他往前走了一步,江寄厘朝他伸出了手。
“厘厘……”
从青年离开他的那一天起,他就陷入了一个不断下沉的泥淖中,越挣扎陷得越深,曾经高高在上目空一切的人,被荆棘缠了满身。
没有人会来救他,他越痛苦,越会不断想起曾经的青年也是这样,青年陷在了一个名为他的沼泽中,周身全是吃人的豺狼,没有人救他,他该有多绝望。
而当一切都置换过来时,曾经的上位者狠狠摔进泥地,那朵他以为早已枯萎的玫瑰,却向他伸出了手。
玫瑰依旧鲜亮。
他说:“走吧。”
下一秒,江寄厘紧紧的扣住了他。
然而就在两人想要下去的时候,楼梯下方正对的天花板却突然一阵巨大的脆响,咔嚓一声,带着火光的木梁坍塌了下来。
轰的一声,滚在了一楼的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