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德辉回到殿中,通禀道:“皇上,徐太医在殿外等候召见。”
“让他进来。”
徐超躬身进殿,没想到竟看到了赵韩青,微微愣了愣,随即行礼道:“微臣参见皇上,参见太子殿下。”
“平身吧。”赵连章头也未抬,继续看着手中的奏折。
“多谢皇上。”徐超起身,等待着赵连章的吩咐。
赵连章写完最后一个字,将奏折合上放到一边,抬头看过去,道:“你去过晋王府?”
徐超闻言忙答道:“回皇上,微臣刚从晋王府回来。”
“你脸上的伤是谁所致?”
徐超摸了摸右脸,道:“回皇上,是晋王妃所赐。”
“赵耀的病情如何?”
对于赵耀的病情,赵连章有所耳闻,却并不知详情,今日听赵韩青说起噩梦,才上了几分心。
“回皇上,小王子不知为何身上长满脓疮,不止流脓,还溃烂,用了许多药都无济于事,再这样下去,怕是撑不了多久。”说到这个,徐超就一肚子怨气,刘焉就是个暴虐的疯子,这几日他可没少吃苦头,只是这话他不能说,也不能表现出来。
“溃烂?”赵连章忍不住回想赵韩青方才说过的话,‘他们在啃食小皇叔的身体’,脑海中有了画面,胃里不由翻腾了起来。
“是,现在脓疮已经遍布全身,太医院合众人之力,也未能阻止其蔓延,臣等已无能为力,还请皇上恕罪。”徐超再次跪了下来,遇到这种病,他们也很无奈。
赵连章的眉头皱紧,“你们竟不知这到底是何病症?”
“微臣等闻所未闻。”
见徐超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赵连章不由心头火气,冷声说道:“有话直说,吞吞吐吐,可是想着欺君?”
徐超慌忙匍匐在地,道:“微臣不敢欺君,却也不敢妄言。”
“你直说便可,朕恕你无罪。”
徐超犹豫片刻,咬牙说道:“民间有句俗话,叫‘头上长疮,脚底流脓’,是因这人坏透了,遭了报应。”
“诅咒?”赵韩青的话再次在脑海中回响,道:“你的意思是赵耀做了坏事,遭了报应?”
话既已说到此处,徐超干脆豁出去了,道:“皇上,民间传言晋王世子惹怒了百花仙,臣猜测这应该是百花仙降下的神罚,故臣等肉体凡胎拼尽全力,也无法救小王子性命。”
虽然赵连章信了几分,可他不能助长这种风气,厉声说道:“你是医者,竟也信鬼神之说,那是否以后遇到治不好的病症,都要推到鬼神身上?”
徐超闻言心中一惊,帝王终究是帝王,在他面前耍小心思,无异于是悬崖上走钢丝,一个弄不好就死无葬身之地,道:“微臣不敢!”
“朕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定要找到赵耀的病因,否则朕要了你的脑袋!”
徐超心里发苦,却不能多说,只能领命道:“是,微臣定竭尽全力,不负皇上所望。”
“退下吧。”
“微臣告退。”不管如何,命暂时是保住了,遇到这种情况,他们也只能自认倒霉,能多活一日是一日。
赵连章随后又宣召了赵齐豫,问了赵耀最近的去向,赵齐豫一一作答,不敢隐瞒。
赵连章沉吟片刻,道:“晋王妃近日情况如何?”
“世子刚去,耀儿又病重,王妃悲痛难当,日日以泪洗面。”
赵连章接着问道:“她的身子可有不适之处?”
赵齐豫被问得一愣,心中十分疑惑,却不敢多问,道:“最近她日夜守在耀儿床前,确实消瘦了不少,精神也差了些,其他并无不妥。”
赵连章不置可否地点点头,道:“最近民间流言四起,晋王可曾听说?”
“臣略有耳闻,只是这鬼神一说实在荒谬,定是有人在……”
“皇叔祖。”赵韩青突然出声,打断了赵齐豫的话。
赵连章看了过去,见赵韩青小眉头皱紧,忍不住开口问道:“青儿,怎么了?”
赵韩青并没有回答,而是从软榻上爬了下来,迈开小短腿跑到赵连章面前,小声说道:“父皇,皇叔祖身上本没有,可就在方才突然就有了,儿臣出声打断,又没有了。”
赵韩青说得不太明确,好在之前两人交谈过一次,赵连章稍稍回想一下,便明白了他的意思,道:“青儿说的是黑色的怪物?”
“黑色的雾,和儿臣梦中晋王府上空笼罩的一样。”
赵连章看向赵齐豫,并未看出异常,道:“父皇知道了。”
赵齐豫看着两父子的互动,真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皇叔,耀儿的病来得又快又急,且在世子惨死之后,皇叔也寻遍了京都所有大夫,都诊不出他到底得了什么病,这不得不让人想到鬼神一说。”
“皇上,这只是巧合罢了,并非……”
“皇叔祖!”赵韩青再次打断赵齐豫的话,“父皇,又有了。”
赵连章忙问道:“现在呢?”
赵韩青摇摇小脑袋,道:“又没有了。”
赵齐豫一脸懵逼,这次他听清了他们的对话,每个字都明白,组合在一起便不懂了。
“皇上,到底发生了何事,还请明示。”老实人赵齐豫恼了。
赵连章看了看赵韩青,又看了看赵齐豫,道:“德辉,去门口守着,未经允许,任何人不得打扰。”
“是,皇上。”德辉应声,躬身退出门外。
赵连章沉吟了一会儿,道:“三日来,太子一直受噩梦困扰,他梦到晋王府笼罩在一层黑雾之中,黑雾中有许多人形怪物,耀儿之所以变成如今这副模样,是那些人形怪物趴在他身上,啃食他的血肉所致。”
“这怎么可能?”赵齐豫看向赵韩青,才发现他脸色苍白,眼底青黑,很明显是休息不好所致。
“太子还说那些怪物嘶吼着要报仇,耀儿是第一个,第二个是晋王妃,所以朕才会问起晋王妃的近况。”
“这……”赵齐豫怔怔地看着赵韩青,一时之间有些无法接受这样的说词。
“就在方才,当你说出不信鬼神一说时,你的身上便有黑雾出现,太子忍不住出声打断,发现打断后,那黑雾便会消失。”
赵韩青见赵齐豫沉默不语,出声问道:“皇叔祖心里信鬼神,为何嘴上说不信?”
赵齐豫和赵连章纷纷看向赵韩青,这孩子的问题直击要害,让赵齐豫不知该如何辩驳。他确实是信了,可为了晋王府不被抛弃,他又不能让别人知道他信了,所以才会这般矛盾。
见赵齐豫不回答,赵韩青接着说道:“皇叔祖保护不了他们,那些怪物说一定会杀了他们。”
赵齐豫不知该如何反驳,却又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道:“殿下为何会梦到这些?”
“不知。”赵韩青摇了摇小脑袋,接着说道:“皇叔祖,那些怪物中有许多很小的,好似婴儿。”
赵齐豫听得一怔,本就相信的他,如今深信不疑,那些所谓的怪物,定是刘焉毁掉的他的骨肉,他们来找她报仇了。
赵连章好似也明白了什么,脸上闪过复杂的神色。
赵齐豫从御书房出来时,有些失魂落魄,就好似老了十几岁。他自幼性格懦弱,也正因这种性格,才在皇室争储中存留下来。而他的王妃刘焉却是个性格强势的女人,他不是不知道她的所作所为,只是他还需刘焉操持王府,所以便放任了刘焉,坐视了许多无辜的孩子被害。他也是罪人,也应该受到惩罚,只是那些孩子的冤魂却并未纠缠他,这让他心中越发愧疚。
待马车来到王府门口,赵齐豫站在车辕上,看着面前的大宅,脑海中回想着赵连章的话,那上空竟当真有黑雾慢慢升腾。赵齐豫心中一惊,慌忙揉了揉眼睛,那黑色的雾又消失无踪。
见他脸色不对,侍从忙担忧地问道:“王爷,您怎么了?”
赵齐豫摆摆手,随即下了马车。他看着空荡荡的街道,原本这里是人来人往,自从赵荣亵渎神灵的流言传出后,这里来往的人越来越少,如今他们晋王府成了禁地,人人谈之色变。
赵齐豫走进王府,管家脚步匆匆地迎了上来,道:“王爷,您可算回来了。”
赵齐豫看了他一眼,道:“发生了何事,如此慌张?”
“王爷,小王子不好了,您快去瞧瞧吧。”
赵齐豫本以为自己听到这样的消息会很心痛,可现实却是他的心竟没有多大的波动,这大概就是已经预知结果的后果。
刚来到赵耀的院子,便听到刘焉的吼声:“没用的东西,拖下去杖毙!”
“王妃饶命!奴才知错,求王妃饶命!”
紧接着赵耀的贴身内侍祥林被人拖了出来。
他们见赵齐豫正站在门口,忙行礼道:“奴才参见王爷。”
赵齐豫扫了他们一眼,淡淡地开口道:“放开他。”
侍从一怔,犹豫了犹豫,还是松了手。
祥林哭着跪在地上,道:“谢王爷开恩,谢王爷饶命!”
刘焉听到外面的动静,气冲冲地走了出来,道:“王爷,您这是何意?就算您再对我不满,我现在也是王妃,这后院里的事还得由我做主。”
赵齐豫冷漠地看着她,直言道:“我这里有一份皇上的手谕,你是要现在看,还是过几日再看?”
刘焉一怔,红肿的眼睛渐渐浮现惶恐之色,方才那股气焰就像泄了气的皮球。她两眼含泪看着赵齐豫,道:“王爷,你当真如此对我?”
“荣儿死无全尸,耀儿生命垂危,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
赵齐豫的话就像一把刀,狠狠插进刘焉的心里,她只有两个儿子,一个死无全尸,一个性命垂危,她却束手无策,这本就让她十分悲痛,如今她的丈夫又在她心里捅刀子,她真的无法接受。
她大声吼道:“赵齐豫,谁都可以质问我,唯独你不行!”
就在此时,房内侍候的内侍突然跑了出来,道:“王爷,王妃,小王子不行了!”
刘焉一怔,顾不得其他,慌忙跑进了卧房。赵齐豫紧随其后。
恶臭,让人反胃的恶臭,还混合着浓重的药味,若不是迫不得已,谁也不愿待在这里。
“耀儿,耀儿,你怎么样?”刘焉扑到床前,就好似看不到他身上的散发着恶臭的脓疮。
赵耀痛苦地抽搐着,紧紧攥着刘焉的手,血黄色的脓水蹭在她手上,指甲也深深地抠进肉里。
刘焉却仿佛感觉不到疼,哽咽道:“耀儿,你挺住,母妃会想办法救你,母妃会……”
赵耀用尽所有力气努力张开嘴,在刘焉的期待下一字一字地说道:“我……恨……你……”
刘焉一怔,眼泪夺眶而出,不敢相信地看着赵耀,听着他努力地说,一遍又一遍地说‘我恨你’,直到赵耀咽下最后一口气。
看着被松开的手,刘焉害怕地紧紧握住,哀求道:“不要,不要,耀儿,耀儿,不要离开母妃,不要离开母妃!”
赵齐豫看着床上的赵耀,耳边回响着他最后的那句话,自己的儿子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竟说出恨她的话,这是多么残忍又可悲的事。而最可悲的是,他这个父亲明明就站在一旁,他的儿子却像没看到一样,不曾为他留下半个字。
“耀儿!”刘焉大叫一声,激动之下晕死了过去。
……
“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阴森森的声音在耳边回荡,床上的刘焉不安地皱起眉头,双手揪住盖在身上的锦被。
“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这次的声音与之前不同,异常尖利,就好似婴儿凄厉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