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界众人一致以为那天发生了什么灭门惨案, 但远远看去,却见弟子们上下跳动,也不见什么流血事件, 更不见人求助,有好奇者上门去看,反而还被守山门的弟子给请离了。
简直是万分诡异。
好在第二天,弟子们还是照常出门的, 除了一个个都有那么点小伤外,倒还是没什么大问题的。
而谢危也终于得偿所愿,暂时摆脱了那只粘人的小屁孩儿, 将人往小鲸鱼怀里一塞, 让它带着人家玩儿,便拉着司昆出去浪了。
难得的二人世界。
但气氛稍微有那么一点尴尬。
两人稍微遮掩了下过于显眼的容貌, 一前一后走在天潍城的大街上, 中间隔了足足有十个人的距离。
不是不想靠得太近, 而是……不敢。
因为某人正在气头上。
虽然没有揍他,但只笑眯眯扫了他一眼,司昆就已经自动给自己施加了惩罚€€€€不敢靠近。
谢危就这么在前边走着,手里还提着一根糖葫芦边走边吃, 走到一家酒馆门前时, 正好吃完最后一颗。
他燃了簇火苗将竹签烧了, 抬头一看酒楼名字€€€€有凤来仪。
角落一串小……不,那不叫小, 那叫中字,是这样解释的:明尊殿下的火焰烧过的木头制的酒楼。
谢危:“……”
他差点把嘴里没吃完的糖葫芦给喷了出去,喉结上下动了好几下,这才勉强咽下去了,然后就是一通猛咳。
“咳咳咳咳……”他一边咳一边匪夷所思,“我的火焰烧过的木头还能有幸存下来的吗?什么木头质量这么好,我下次买来做个鸟巢试试看?”
司昆趁机走近了一点,解释道:“你揍弟子的时候没用出全力,火焰过处还能留几分余地,他们砍了剩下好的木头拿到山下卖灵石,这酒楼便是这般起来的。”
谢危:“……”
他那表情感觉是有满腔脏话想吐,但顾忌着身份原因,还是硬生生忍下了,最后只慢吞吞憋出一个字:“艹!”
这么好的生意竟然不叫他,还是他可爱的小崽子们吗?
他倒要看看这用打着他的名义建出来的酒楼长啥样。
他一招手,道:“进去看看。”
这家酒楼大概是沾了明尊的名头,门口那叫一个客似云来,人摩肩擦踵,他理所当然一指司昆,“上!”
司昆:“……”
司昆任劳任怨地上前去,稍微用了点空间之术,周围众人还没怎么感觉呢,已经不由自主往外靠了一圈,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司昆光明正大地走到门口的小二面前。
小二淡定地站在那里,礼貌问道:“客官是遗族吗?”
司昆蹙了下眉,“是如何?不是又如何?”
小二笑道:“是的话,您现在就可以进,不是的话就需要等了。”
司昆眉间皱痕更深。
小二殷勤地拿出一块石头,道:“这是法则之石,可以检测血脉之中有无法则存在,您将血滴到上面,如果它发光了,您就可以进了。”
这东西放到过去必会引来一番血腥厮杀,因为通过它可以吸收领悟里面的法则之力。
但如今一个区区炼气期的小二却也可以淡定地拿在手里,众人也都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一则如今法则俱全,大道完善,人人只要有天赋,都可以领悟法则成就大乘,而不必再像过去一样用上各种奇诡手段。
二则,这倒不是什么稀缺之物,天道在融合完毕后,世界发生了莫大变化,有很多富余的法则在世界各地形成了各色矿脉,随便去一个卖法器的店铺就可以买到,价格也不是很贵。
司昆看着那石头,想到过去种种,目光一时有些复杂,半晌后他还是伸出手,滴了一滴血上去。
法则之石先是沉默,像是在从那滴血里感应着什么,片刻后忽而绽放出一道璀璨的亮芒,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卡擦”声响,整个石头顿时断裂成了几块。
像是一块小小的石头承受不了如此浓郁的法则之力。
人群一时哗然,看着他的目光都不一样了,有尊敬有崇拜有感慨有愧疚,种种感情不一而足。
小二一点都没有法则之石破碎的恼怒,而是连忙躬下身子,表情都更加恭敬了一些,“原来您的血脉如此浓郁,尊贵的遗族,二楼还有一间最上等的包厢,您请进,不用排队。”
司昆道:“我要带一个人进去。”
小二笑容更加恭敬,“包厢在您用饭期间就是您的,只要在包厢之内,您想带几个人都可以。”
谢危分开人群走了过来,眼神复杂地看了眼小二,脸上刚刚那般轻松愉快的笑意不知何时已经散了。
他向着司昆点点头,淡淡道:“走吧,进去。”
小二冲着谢危又是一个大礼,这才领着两人进去了,而外面排队等候的众人却是一个字也没有抱怨,反而还给他们让出了道来。
两人一路在小二的带领下走到包厢里,小二的服务热情周到又不失距离感,一路都让人很舒服,甚至菜都比很多桌子先上,直至桌上的菜都摆齐后,外面大厅里还有很多桌子上菜都是空的。
而对于这种情况,却没有人说什么,反而都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司昆和谢危只是静静看着,眉间始终拧着一抹皱痕,直至小二退了出去,体贴地关上了包厢的门,他们才对视了一眼,表情都有些凝重。
这十年期间,谢危因为有天道意志的原因,始终都不敢去人多的地方,他虽知道外界众人对遗族的态度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如此切身感受还是第一次。
司昆因为要陪着他,加之他自己也不喜欢人多,除了一些众门派共同商议处理遗族问题,以及新世界重生后关于资源利益等问题的集会,他也都没去过外面的集会。
两人都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感受如今的新世界氛围。
怎么说呢……
不太舒服。
太刻意了。
如果说之前对于遗族是过分的仇视,现在又是过分的尊重。
无论哪种社会形态,发展到最后一定会出问题。
现在众人这样捧着遗族,再是性格好的人到最后也一定会飘飘然地恃宠而骄,觉得自己天生该如此,进而颐指气使,导致别人产生怨气。
怨气积攒下来,到时候又是一场巨大的种族矛盾。
再者说,这样的相处方式,对于其他人来说也是一种扭曲的负担。
久负大恩反成仇。
遗族先辈对于这片世界深恩过重,便是倾其一生也无法报答,更何况还有之前他们那般对待遗族的罪责在其中。
如果遗族后辈以此为基石,借着别人的愧疚之心肆意支配别人,这样的情绪始终积压在众人心头,他们会觉得一辈子低人一头,长此以往下去,反而会成为压在头上的梦魇。
这样的负面情绪一直堆积,迟早会堆积成深深的仇恨。
这是在消耗先辈积攒的福气。
不该是这样的。
先辈的遗泽不该被这样浪费。
谢危拿筷子戳着碗里一块灵气浓郁的仙藕片,半晌道:“这样的问题,之前都没有人说吗?”
司昆道:“遗族心里都憋着一股怨气,自然恨不得享受更多的特权;至于外族,他们之前那般对待遗族,如今再站出来说,在这样所有人都把遗族供起来的大环境下,会有忘恩负义之嫌。”
谢危沉默。
这样的情况,还真是有点棘手。
司昆想了想,又道:“不过如今这样,已经比十年前好多了。”
谢危想到那时混乱的景象,眉心不由自主抽动了一下,半晌深深地叹了口气,“可不是嘛,已经是好到不能再好了。”
遗族真相公开之后,在修真界短时间内掀起了一场剧烈的狂风暴雨。
差不多就是当时在磐月神宫之内众人之象的缩影。
有后悔的,有不信的,有疯狂的,有欣喜的,有大哭的,有大笑的,众生百态不一而足。
而对于至今还隐藏在人群之中的遗族来说,又是一番不同的景象。
他们有的当即冲了出来公布自己遗族的身份,声声质问人们迫害他们之事,自然引发了一场又一场混乱动荡。
有的胆小惯了,还继续缩在人群之中观察着,以待后续的行动。
有的跑去附近的宗门索要自己被他们抓走的同伴,有还回来的,还有连自己也被抓进去的。
整个世界一片动乱,到处都有冲突,到处都有流血。
谢危不得不联合所有信得过的门派一起出手镇压,将被抓的遗族解救出来,将闹事的遗族也带离了所在之地,所有遗族集中到一起,整个进入了龙珠之界里。
如此这般过了三五年,这群遗族沸腾的心绪才慢慢冷静下来,经过云婆的筛选后,允许一些不是那么激进的遗族自由出入,而外界关于这件事的热度也慢慢降了一些,众人也找到了对待遗族的方式,双方磨合了很长一段时间,这才有了如今这般景况。
便如司昆所说,比起十年前那般极端的状况是好了不少,但依旧存在着不小的问题。
谢危一边啃着一根鸡腿,一边若有所思地思考着什么。
如果有什么办法,让两族相处得再平等一些就好了。
但这显然不是短时间内就能办到的,可能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几代人共同努力,或许才可以有那么一些可能。
他能做点什么呢……
他应该还能做什么的……
“砰!”
忽而外面响起一声巨大的桌椅倒地声,一道暴躁的声音响了起来,“老子的菜呢!老子都坐了这么久了,怎么菜还没上来呢?老子也是遗族,凭什么不给老子上!菜呢!”
小二殷勤的声音立刻响了起来,“客官您稍候,您是在后面进来的,会稍微晚一点上,马上就到您了!”
那声音怒道:“我看到其他遗族也都上了,你们不都是尊重遗族的吗,凭什么落了我?”
小二好声好气地陪笑声响起,“马上……马上就好……马上就好……”
隐约有一些极小的声音在窃窃私语。
“这熊老三,以前千方百计隐藏自己遗族的身份,还欺负其他的遗族,现在测出来他身上有一丁点遗族血脉,顿时就得瑟起来了。”
“就是说,你们是没看到,那法则之石的光芒淡到几乎没有,他还说只要有一点就是遗族,所有人都给给他面子。”
“哎,咱也不敢说啥,说了就会被谴责不尊重遗族,这事闹的,太糟心了……”
“本来挺好的气氛,非要闹得这么难看。”
“……”
他们讨论的声音是用了隔音结界的,普通人听不到,但谢危已经合道,只要他想知道,他就能听得一清二楚。
他一边听一边吃,眉间皱痕越来越深,觉得手里灵气浓郁汁水饱满的仙藕都没那么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