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和大哥绝对不会在这种时候打扰母亲修养，除非是有什么需要集体抉择的大事情。
顾念不知道怎么的，对这种家庭氛围莫名心慌，她胳膊上抽血的针眼微微跳了两下，发出一阵忽视不了的刺痛。
她回头，就见顾夫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直了身体，她朝顾念道：“所以之前在妈妈这里拿的退烧药膳也是给那个孩子用的？”
顾念愣怔的啊了一声。
顾夫人低头没说话，只是随着动作膝盖上奶蓝色的婴儿服掉落在地，顾念连忙过去收起来，顾夫人却情绪稳定道：“出去看看你父亲有什么事情吧。”
.
“对，希望您和家人能尽快来医院一趟，结果我已经检验过三次了。”冯章在电话中道，“非常惊讶，但不得不冒昧问您一件私事€€€€顾家曾经是不是走丢过一个孩子，这个孩子，还与顾小姐存在双胞胎关系。”
顾留清已经年过五十，虽然两鬓微微斑白但身材丝毫没有中年人的臃肿，他与顾燧站在一起，顾燧更多是像他严肃挺拔的父亲。
电话挂断，顾留清冷静多年的表情微微有点皲裂。
如果不是他认识冯章，他还以为自己接到的是一个诈骗电话。
“你处理过A市的事，你知道他是顾晋南的儿子。”
顾燧额头抽动两下：“对。”
顾留清抓着手机，刚进家门身上的外套都没脱下来，他沉肃的语音一字一顿：“顾晋南的儿子，为什么会和顾念检测出直系血缘关系？那个孩子难道不应该在刚出生的时候就去世了吗？我当年亲手给他下的葬，就埋在家族的墓€€里。”
顾念和顾夫人下楼，就看见自家大哥似乎和父亲起了不小的争执，两个人的脸色都分外难看，父亲的表情甚至还带着一丝空茫和苍白。
顾念连忙道：“爸爸，你怎么了？”
顾留清看向顾念，眼神又落在了自己妻子身上，他的神色实在复杂，多年默契的夫妻关系让顾夫人下意识停下脚步，她紧紧抓着白色的裙摆。
“……留清？”
顾留清闭上眼睛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然后转头朝顾燧道：“去备车。”
.
“真的不能再吃了吗？”顾翎可怜巴巴道，“果然得到后就不被珍惜，我只是想多吃一个小包子有什么错！”
周妄冷酷道：“馅料中加了坚果调味，你过敏还没好，我会告诉厨师以后不许再做这种。”
顾翎哼了一声比了个小拇指头：“就这么一点点啊大哥，又不是致死量。”
周妄像是被踩了尾巴：“不许说死。”
顾翎：“……好吧好吧，你扶我下来，躺了一天一夜人快废了。”
周妄见他听话表情才微微放松，“不能多吃包子，但一会可以吃一点辣子鸡块，微辣，我特意和厨师嘱咐过。”
顾翎闻言立刻又活了过来，微辣也是辣，他打了个响指笑道：“还得是你啊妄哥！”
周妄不差钱，所以特护病房就非常大，顾翎在里面住了几天勉强摸清楚布局，其实他感觉自己的视线比以前好了一点点，偶尔敲敲脑子还能看清楚灯光的轮廓，但未免是他的错觉，顾翎没有告诉周妄让他白高兴一场。
还是配合科学治疗吧……
病房场地大，外面的门也是推拉的宽门，两扇推拉门上都有一个探视玻璃，所以每次顾念大包小包来的时候，顾翎总笑她在探监。
冯章就站在病房门外，他将手中的检测报告给了匆匆赶来的顾留清一份，顾燧自己抽了一份，剩下的一份，落在了顾念的手里。
唯一没有拿到东西的顾夫人站在门外，她视线不知道怎么的，不由自主的就看向了里面的人。
顾翎正发脾气不让周妄跟着他，但周妄不跟着他他又会给自己撞的到处乌青。
“但我总要习惯啊，万一再也治不好了怎么办。”
周妄训他：“不许乱说话。”
顾翎嘿嘿一笑，面色稍显苍白，但一眼就可以看到他和旁边的人很亲近。
“逗你玩的，我肯定能治好，你现在别管我，我先自己摸两步。”
女人依旧留存风韵的桃花眼微微睁大，她双手抓在门上，眼睛一眨不眨，似乎看的入了神。
她的视线随着里面男孩的动作一颤一颤，当看见他像个牙牙学语的小孩一样要撞上障碍物时，指尖都会不由自主的紧缩一瞬。
顾夫人没有检测报告，但她有一个母亲的本能。€€€€€€€€
本能告诉她，里面的男孩就是今天全家紧急出动的原因，他可能和他们存在某种密不可分的关系。
正在此时，刚刚出去处理A市事情的四个特助保镖回来，一眼就看见病房外面乌乌怏怏的一群人。
001快步上前：“你们是谁？”
几个人竟然没人看他，也没人说话，最后还是冯章过去和他道：“出了一点大事情，你让周总出来一下。”
就算001不叫周妄，周妄也察觉了外面的嘈杂。
顾翎正摸着墙壁在走，他耳朵动了动：“外面怎么了？”
周妄：“你站在这里别动，我出去看看，应该是检测结果出来了。”
顾翎乖顺点头：“哦哦！”
但事实上他压根就是个闲不住的，周妄刚一转身，他就捣鬼的要自己动作。
青年颈后还有没消退的红疹子，头发也有点长了，他似乎有点痒，抬手就抓了抓额侧散落的黑色碎发，却又暴露了雪白手背上乌青的针眼印子。
曾经他在劣质床上都能给自己睡出被暴打的效果，特殊的豌豆体质总是能让他显得比正常人更加脆弱。
顾翎嘴中轻哼着不知名的调子，他调皮了没几步就停下，似乎是觉得周围安静的有点过分，他手掌离开墙壁，开口叫了两声“周妄”。
而周妄并没有回来，1234也没动静。
顾翎微微皱眉，脚步下意识的往门边拐。
但他哪里知道门在哪，眼看着就要撞上一旁的饮水机，正在这时，忽然有一只手大力的捏扶住了他的胳膊。
只是一秒，顾翎就知道扶他的人不是周妄，也不是任何熟悉的1234。
他倏的甩开手臂，脸色微微警惕的后退了两步。
“你是谁？周妄，周妄！你是不是又把我卖了！”
顾念眼睁睁的看着大哥被顾翎甩开，她无暇去思考别的东西，甚至都抬不起脚步，只能站在原地，试图消化刚刚砸在所有人头上的惊天暗幕。
她弟弟没有死。
顾家最小的孩子还活着。
顾晋南随父母来医院忏悔时偷梁换柱，用一个死婴换走了本该金尊玉贵的小少爷。
他做了一件最恶毒最难以理解的事情，他用顾翎的二十二年，来打击报复顾家对他的放逐。
以至于造成了如今这种结果，顾家的孩子宁愿去相信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人，也不愿意信任他们一分半点。
而他们在前几个月，还收走了他为数不多的最后的财产，顾家哪里需要顾晋南那么点东西，纯粹就是对他的迁怒，就连顾念自己，最开始去找顾翎都是因为想看他生活艰难的笑话。
顾晋南不可能不知道。
他不可能不知道顾家会因为他不待见顾翎，但他就是要这样做，哪怕到死都没有和任何人说这个秘密，他就看着他们苛待甚至无视最小最无辜脆弱的亲人。
小姑娘是最先没绷住的，她难受的咬着嘴巴，几乎是嚎啕大哭的扑上去抱住了顾翎。
顾翎认识她的声音，倒是没有刚才那么排斥了，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整个人都处于一种不安和懵然中，不过手倒是下意识拍了拍顾念的脑袋：“我还没死呢你就哭成这样？”
顾念哭的更凶了，她完全崩溃：“我就知道我的感觉没有错！”顾翎疑惑的啊一声，什么感觉呀？
周妄站在顾家人的后面，眼神落在检测报告最后一句话上€€€€
疑似直系亲属概率为99.9%。
1234也全都愣住。
一场命运开的巨大的玩笑，将所有人都玩弄在了鼓掌之中。
可是顾翎又做错了什么？
不给顾晋南钱的不是他，刺激顾晋南撞车的不是他，赶他出本家的也不是他，多年来封锁顾晋南活动范围的更不是他，但这所有人做的因，全都成了顾翎身上的果。
他什么也没做错，却承担了来自假父亲和真父亲两边都释放的最大的恶意。
周妄能想通这许多，顾家人自然也能想通。
正是因为所有人都知道顾翎的无辜，所以所有人此时都只剩下了沉默。
顾留清几乎是扶着门边才站稳，顾夫人从刚才开始就脸色苍白没说话了，被顾翎甩开的顾燧抬着眼眸看他，看顾念扑在顾翎怀里哭的昏天暗地不知日月。
根本不知道怎么弥补。
因为缺口实在是太大。
甚至没有勇气在他面前去承认自己的身份。
如果不是周妄带那个孩子来看病，他们连知道他还活着的机会都没有。
也不知道他都经历过什么，为什么连眼睛都看不到了。
那么漂亮的一个孩子，却只能每天住在只有消毒水味道的医院里，连多走几步路都会误伤摔倒。
他一个亲人也没有，不安了也只会喊周妄。
顾夫人抬手捂住颤抖的嘴唇，指骨都泛着苍白颜色。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顾翎好不容易撕开顾念，这姑娘还在呜呜拉拉的抽噎，眼看着都要哭过去。
他顿了顿，漂亮的桃花眼微微垂落：“是不是我得了什么难以启齿的绝症？”
周妄将报告收起走进来，顾翎认识他的脚步声，垂落的炸茸茸的脑袋瞬间就抬了起来。
“周妄，你怎么才回来？我是不是快死啦？”
“没有，你很好，眼睛也一定会治好，”周妄蹲下身，将他后退时踩落的拖鞋给他穿上，“只是这边突然发生了一点事情。”他顿了顿，抬头朝顾翎道：“冯章说心情放松有益于身体修复，等你眼睛好了，再说别的事。”
顾翎抿抿唇：“行吧，反正不是绝症就行，好像这里还有别人，你让他们回避一下，我想睡觉了。”
周妄直接抱他上了床，顾翎伸手习惯性给自己挖了一个软绵绵的窝埋进去。
顾燧脸侧咬肌浮现，周妄路过他低声道：“出去说。”
顾念小跑着跟在周妄身后，等背后的门被彻底关上，她才控制不住朝周妄道：“你为什么不让我们认他！你就只想让他认识你一个人吗？！”
周妄表情变得冷漠又阴沉。
几个特助保镖也全都缄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