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还出现了专门怀孕生子以抵税收的人来。
婴儿已经不再是延续的后代,而是可以交易的财产。
女性也不再是需要尊重的妻子母亲而是可以下金蛋的母鸡。
整个国家已经礼崩乐坏,没了人伦。
这对于她来说,不亚于生活在地狱。
“其实,你的孩子庄子强没有死,他被送到了东胜神洲与西牛贺洲交界不远处的五庄观,我们从那里路过,便救下了他。”
“从五庄观到比丘国,我们走了近八年,两地距离遥远,所以当初我们没能找到庄子强的家人,才将他们寄养在五庄观处。”
任是江流都没想到,五庄观还能和比丘国扯上关系。
他当时只以为那些小孩是五庄观从四周农户掠夺过来的,现在看来不然,这其中只怕还有别的家伙参与其中。
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镇元子的话,他当时没能问出镇元子口中的‘我们’,说不定就是这比丘国背后的小尾巴。
妇人听到庄子强还活着,也是一楞。
为了防止妇人不信,江流又回想了一下,说了初见时,庄子强的穿着和模样,这才取信了妇人。
她终于高兴起来:“我的强儿真的还活着?”
“是的,他还活着。”
“不仅活着,还活得好着呢,认真练武,强身健体,等他再过些年岁就能保护你了。”
庄子强如今都十三岁了,早就懂事了,也知道自己是被掠夺到五庄观的,一心想要找回自己的家人,无论是练武还是干活都非常的积极。
这个世界容不下不懂事的孩子。
妇人听了江流的话又哭了起来:“罢了,罢了,他还活着就是好事一桩,不必再把他带到地狱里来,是我这个当母亲的没有本事,把他带到这个世界上受苦受难,不如就让他在外生活吧。”
江流将所有安慰的话都咽了下去,他甚至不知道面对这样清醒的妇人该说什么。
他知道,这个国家已经腐烂。
礼崩乐坏。
不仅仅只是清除了作乱的妖怪,杀了为恶的国王就能够解决问题的。
那些习惯了用孩子抵税收的人不会同意改制。
因为刀子没有砍在他们身上,他们一不用辛苦怀孕生孩子,二不用再辛苦劳作交税,只需要出一夜就能解决大部分问题,再也不需要像以前交税那么辛苦,他们又怎么会舍得再回到过去的苦日子?
老婆可以再娶,孩子可以再生。
对于他们来说,还有什么比免去苛捐杂税更重要呢?
所以他们躺在女人孩子的地狱里,却不见得会接受这个地狱被改变,因为刀子没有落到他们的身上。
正是这些无知的人才加剧了这个国家的分崩离析。
“那你想要离开吗?既然你不希望把你的儿子接到比丘国来,可想要离开这个地方,去到你儿子所在的地方?”
妇人眼睛刷的一下亮了起来,眼巴巴的看着江流:“我真的可以吗?”
“当然。”
妇人这才破涕为笑,点了点头。
就当她是一个懦夫吧,她早就想要离开这个地狱一样的地方了。
“你还知道有哪些与你家孩儿同一批次的家庭吗?我们当时救下的孩子不在少数,或许都是从你们这里带过去的也说不定。”
妇人点头:“我知道。”
当时就要一千个小孩子做药引子,因为要的急,是直接在比丘国首都城池中征召的。
那些孩儿被带走以后,她们也都会私底下互通消息,希望能够将自己的孩儿给救回来。
只是她们怎么也不可能打探得到千万里之遥的五庄观去。
便也就当那个孩子已经死了。
后来因为国情的变化,她们都成了受害者,之间的关系也就变得更加的紧密。
或许她们不敢相信自己的夫君家人,却一定敢相信这个小团体里的其他姐姐妹妹。
“你若是不介意的话,我便将你说的话都传信给她们知道,想必她们都会很高兴,说不定她们也都愿意离开这个鬼地方。”
江流当然不介意。
如果那些孩子能够和自己的家人团聚,也是好事一桩不是吗?
妇人托着肚子站了起来,带着江流七拐八拐的来到了一处破旧的寺庙里。
这个寺庙外面看着破旧,里面却被打扫的很干净,大堂地上还摆放着许多干净的蒲团。
此时正有十来个妇女跪坐在蒲团上面捡着佛豆,而她们全都是怀着身孕的妇人。
其中一个妇人肚子才微微凸起,瞧着不过三四个月的样子,她歇斯底里的拿着一块石头砸着自己的肚子。
旁边的妇人却像是见怪不怪一样。
最后,那个孕妇身体下流淌出一滩鲜血来。
几个孕妇才围了过去,一个端了碗药给那个女子,一个则拿着一块旧棉被将大汗淋漓的女子给包裹了起来。
她们聚在一起,抱头痛哭。
带领江流进来的妇人也见怪不怪的模样,甚至还有些艳羡的看了一眼那个捶打自己肚子的妇人。
“我不如她,我是一个胆小鬼,将我的孩子带到这个世界上来受这样的苦。”
她们没办法开解自己。
任何一个母亲恐怕都没有办法开解自己接受自己的孩儿成为了别人的药引子,而肚子里怀着的孩子也大概率会成为别人的药引子。
早期的时候,她甚至几次想要打掉肚子里的孩子。
可她的夫君只当她在发疯。
后来,她慢慢的感受到孩子在她的肚子里运动,感受到他的心跳,她也就变得不舍的起来。
可她若是生下他,也不过是生下了一副药引子而已。
她救不了她的孩儿。
她的夫君却不愿意救她的孩儿。
而这里多得是像她这样的妇女。
有些人性格烈一些,就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有些人优柔寡断一些,一边怨恨一边不舍,最后纠结不断。
但是她们都一样,一样的爱着自己的孩子。
江流看出了几分门道来,只怕这里是比丘国反抗势力的据点之一。
他从不小看任何人。
并不觉得这里只是这些女子们聚集在一起倾吐苦闷的地方。
无论是伪装还是守卫,这里都已经远超小型城池,若不是江流眼睛够尖,恐怕还识破不了那些暗中的守卫。
不过,他也不觉得意外。
人又不是猪牛羊,被压迫得厉害了,自然就会反抗。
而比丘国刀刀都砍在这些妇人身上,所有人都在扒着妇人吸血,她们若不想就这样死在地狱里自然就要学会反抗才能自保。
妇人没有再与他说话,撩开了棉布门帘,径直走向了后殿。
江流也跟了上去。
后殿里四处的窗户都被糊得严严实实,哪怕现在是白天,这里面都显得有些昏暗。
一个盘起头发的女子正坐在蒲团上,面无表情的看着信。
她先看到进来的妇人,关照了几句:“近来身体可好?孩儿有没有劳累你?你家中可用我帮忙?”
妇人一一回答:“身体很好,也不累,家中还是那个样子,并不需要您帮忙,我今日来是想告诉您,当初那些孩子,可能都还活着。”
一直冷静的女子瞬间扑过来抓住了妇女的手腕,厉声问道:“挽娟,你说的是真是假?”
妇人也就是挽娟点了点头:“你我从小一起长大,你知道我的,虽然我胆子不大,却足够聪明,若不是确定消息为真,我不会把人带来这里。”
“就是他吗?”女子紧紧抓着挽娟的手腕,抬头看向江流。
这是她第一次正眼看江流。
不得不说,短发有点怪。
不过江流五官长得好看,天生白皮,瞧着半点儿不显年龄,便也把短发衬得帅气了起来。
像他这样的男人绝不可能在比丘国中默默无闻。
所以他只可能是外来的。
还是刚来的。
只是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又为什么要来到这比丘国,她一时无法确定,他的到来到底是好还是坏。
江流也在打量这个女子。
与挽娟一身宽松衣裙不同,她的手腕上缠着布条,将袖口缠绕得紧紧的,穿着也十分的干练,头上没有任何的珠钗,挺直着脊梁。
若要拿来比较。
挽娟像是他一路行来看见的所有普通的女子。
而这位看着就像是女儿国那些干练的臣子皇帝。
此二人之间已经有了本质上的不同。
江流冲她拱了拱手:“吾名江流,乃东土大唐来的使者,奉我王之命周游列国,之前路过五庄观时曾救下一批孩子,其中就有一名孩童叫做庄子强。”
也正是因为这个孩子,他才会认识了正在烧纸的挽娟。
“你救下的孩子有多少人?”
“数千人。”
女子眉头皱了起来:“当初那一批,只有一千个孩子。”
“或许是别处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