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时安话未出口三分笑,唇红齿白的样子十分讨喜,“是,您们是我们龙回头店的客人,用过餐的就可以拿一份尝尝。”
白拿白吃,谁不乐意呢?没想到这店主这么有眼色,这样会做生意。
客人们刚才的一点怒气彻底消散,笑着端起小纸碗。
怪精致的小碗,只有一点点米饭,饭上头还撒了黑白芝麻,和一小块热乎乎的泥鳅肉,小半的豆腐。
泥鳅炖的嫩软,连小刺都烂了,味儿极鲜美,简直像是刚从田里头逮回来的。
豆腐白生生的,吸汤吸油,极是入味,软乎乎的比泥鳅还好吃!
一口饭吃进肚里,原本饱饱的肚子也能再腾出一小块地方。
客人们还没走出去三步,已经琢磨着再来吃了。
中午饭点过去,人渐渐的稀稀拉拉少许多。宋时安给帮忙的汉子们盛了大碗的面条,鳝丝堆出碗冒尖,几人围在后厨吃得鼻头冒汗,有人能吃辣,加了双份辣子,这会儿吃得泪流满面,不能自拔。
宋时安胃口不大,趁空悄悄塞了几口泥鳅盖饭,见又来了客人,便热情招呼。
来的几个是附近几条街有名的街流子,趁着这会儿店里没别人,专门来打秋风的。
“老板,咱们的面要双份的鳝丝。”
宋时安一怔,笑着解释:“咱们店里没有双份的鳝丝,买一份面一份鳝丝,几位看看咱们鳝丝都堆出碗去了,也没地儿再加。”
街溜子也笑了:“老板你长得这么俊俏,当然都听你的。”
宋时安又是一怔,觉得不舒服,但转念一想,光天化日的,店里还剩下几个客人呢,便装没听见街溜子的瞎话,把面条下好,端过去。
那街溜子见宋时安生得苗条秀丽,一身华丽的玉色长袍更显出好皮肤,白得和牛乳一样,因忙着干活儿,那袖子挽得略高些,露出的小臂光润嫩滑,便趁着他把碗递过来的当口,伸长了手臂,顺势想摸一摸他的膀子。
即将得逞的一瞬,许仲越从外头走进来,他刚忙完杀猪档的活计,一手提着猪下水,另一只手攥住了街溜子的手腕。
他只是轻轻一拧,那街溜子疼的眼泪都出来了,抬头一看许仲越高大的身板,顿时胆寒起来。
许仲越放下猪下水,带着几分油星子的手掌接过大瓷碗,不偏不倚的把碗放进街溜子的掌心,问:“有力气端过去么?”
街溜子冷汗直淌,点头如捣蒜:“有有有的……”
许仲越能结交一众闲汉当朋友,自然是他的拳脚功夫比他们的更俊。
几个街溜子都听说过,没想到店老板的男人是他,年少夫郎长得再漂亮,他们也不敢动歪心思了。
三个街溜子灰溜溜往桌边走,还没走到,又听见男人冷沉的声音:“回来!”
被他攥手腕的街溜子,骨骼都快被他捏断了,吓得软了腿,慢慢的蹭过来,隔着五步问:“有、有什么事?”
“三碗面,三十文钱,你们还没付钱。”
许仲越冷着脸,一言不发的等三个街溜子抓耳挠腮,从衣裳摸到脚脖子,才勉强凑齐了三十文钱。
付钱之后,一向白吃白喝惯了的街溜子默默流泪。
吃了一口鳝丝面,又悄悄流泪,真挺好吃的!
“吃饭了没?”自家相公来了,宋时安的笑意更深,才分别了一个早上,他就怪想他的。
“没有,你歇会儿,面条我来下。”
宋时安没说累,许仲越却知道,忙活了一早上的夫郎一定很辛苦,他不由分说把宋时安按在炉后头的小凳子上坐下,自己下面条上浇头。
他的厨艺不如宋时安,但煮熟面条是没问题的。
其实,许仲越心里并不想自家夫郎这样辛苦。
他隔三差五进一趟山,再加上屠户的生意,足以让宋时安舒坦在家,养儿育女。
但他也知道,宋时安并不喜欢关在家里的生活。
他和其他哥儿不一样。刚认识时,他推面摊出去,忙里忙外都是一个人,脑门子上缀满了盈盈的汗珠。
宋时安几次三番帮他下厨,做一桌好吃的,许仲越以为他希望自己娶了他,给他安稳平静的生活。
聊天时,宋时安却笑着说:“我的梦想啊,就是有属于我自己的饭馆,有屋顶遮风避雨的,我喜欢做菜,也喜欢看别人吃我做的东西,很开心的样子!”
许仲越很想把宋时安藏起来,不让街溜子这类人窥见他的美好。
但宋时安的梦想是走出来,所以他会保护好他,让他虽是额头缀满了晶莹的汗珠,仍旧很开心的样子。
第三十一章
一天营业结束,宋时安已经困的眼睛都睁不开了,几个帮忙的汉子心满意足吃了小灶饭菜,主动留下来收拾碗筷、擦地擦桌,许仲越一手抱着夫郎,一手提着今天的营业收入和账本,慢慢的走回水磨坊巷子去。
天一黑,行人便稀少许多。除了几条街外敲锣的更夫,久不久的一声凄怆的锣响,便只剩下许仲越的脚步声,和耳边宋时安轻轻的鼾声。
进了屋,虽很小心的把宋时安放下,他还是醒了。醒过来的第一件事是去找装铜板的筐子。
许仲越把水烧上,把井里的水桶摇上来,里头装着两个凉冰冰的黄金小香瓜,剖开两半端上桌,这才把钱和账本都递给宋时安。
宋时安原本迷离的眸子顿时一亮,只啃了一口香瓜,便认认真真的算起账来。他算账的法子有些离奇古怪的,炉后头放一张很大的麻沙纸,卖出去一碗面便划个正字,数完了正字,因今日只卖鳝丝面,总营业额便很容易计算出来。
算完营业额,再和实际收入一比对,宋时安原以为头一天开业太忙,肯定有顾不到的地方,怕是有几十文的出入,谁知一算账,竟分文不差,他乐的大笑,快乐从他的眉眼里溅出来,传到许仲越的心里。
汉子见他两手都抓着铜钱,便把香瓜切成小块喂他吃。
宋时安又把支出的几个项列出来,并不用算盘,纵横列数后,竟很快算出毛利:“今日一共收了六千五百二十文钱,炭火、食材、给他们开小灶的钱全除去,我们一天就挣了差不多三两银子!”
难怪小筐装不下,后头他悄悄换了个大竹筐来装!
当然,这笔毛利并没有除去购买房产的钱、桌椅板凳等物件损耗的钱,饶是这样,毛利润达到了营业额的五成左右,也是相当惊喜了。
龙回头饭馆大有可为!
“桀桀桀桀桀,许大哥,我们发财了!”宋时安一手叉腰,仰天大笑,笑了没几声又痛苦“哎呦”。
“腰疼……”忙了一整天,大半时间都是站着的,他的腰酸得快断掉了。
上辈子开面馆,生意走上正轨后,店里请了厨师、收银员和做清洁的大婶,又有店内监控,他用不着凡事亲力亲为。
古代开店,从擀面条开始全靠纯手工,太耗费体力了。
许仲越没出声,心里是很心疼自家夫郎的,他让宋时安抱着椅背坐下,两只大掌搓热了帮他按摩腰眼。
宋时安舒服得眯起大眼,许仲越很擅拿捏穴位筋脉,按捏得酸爽入肉,这享受天皇老子来了都不换。
“你用来算账的是什么文字,我从没见过?”
帮夫郎疏通筋骨后,许仲越把他抱在怀里,亲了亲他柔嫩的脸颊,指着桌上的草稿纸问道。
“这个啊……”宋时安舒服到整个人都懒洋洋的,骨骼快要化在许仲越身上。
“这是……机缘巧合我学会的一种算账的法子,0、1、2……9,这十个阿拉伯数字,可以组合成我们所有能用的到的数,写法简单方便,再用加减乘除的竖式计算,我觉得比算盘快些。”主要是珠算法,宋时安也没学过。
“阿拉伯?”
“哦,应该说是波斯才对。不过我曾看过些闲书,说这些数字写法起源波斯,不过是以讹传讹,实际上是印度,也就是天竺国创造出来的。”
许仲越颔首,并无惊异之色。
“波斯古国和咱们多年通商,葡萄美酒夜光杯,这几样相传都是从波斯传来的。天竺国的大乘佛法极是精深,法显大师曾经西域往天竺取经。”
许仲越侃侃而谈的样子看呆了宋时安。
“你懂得好多啊!”
他有点儿怀疑许仲越的来历了。不提脖颈上挂着的白玉印章,就说他对天竺国和波斯的了解,少说能把镇上九成九的人比下去。
哪怕是贸易繁荣的清江镇上,一辈子没离开小镇的居民也是多数。小门小户人家,顶多知道自己名字咋写,不做睁眼瞎。
许仲越笑了笑,说:“你懂得更多,这套算数记账的法子很有效。”
宋时安被许仲越抱着去洗澡,把刚萌生的一点担忧都忘光了,管许仲越过去是谁,他和自己三书六礼、拜堂成亲了,现在从头到脚,连脚指头都是自己的。
“你要是想学的话,我通通教给你!”
龙回头开张第二天,除了头一天卖的鳝丝面,增加了酱焖泥鳅拌饭。
饭是用新米焖的,又加了一点糯米,软糯可口,香喷喷的好吃极了。
泥鳅这东西,靠江靠水的地界,其实普通人家都不稀罕吃。个头不如鱼大,还有一股子极重的土腥气,忙活一顿吃不出二两肉,挺倒胃口的。
宋时安做的时候加了重料,花椒、料酒、大蒜和辣子不要钱似的往里加,其实只要分量足够大,这些怪贵重的佐料用下去,就和卤料一样,完全可以反复利用,反而更容易入味。
饭馆前头又排起了长龙,除了附近商户,第二天还来了许多新客人。
清江镇江边住了三十来个自梳女,有的天生不想嫁人,有的家境贫寒没啥嫁妆、只能嫁给贫苦汉子受罪,也绝了嫁人的念头。
若她们还是青春年少,这两年少不得被官府逼着重新嫁人。幸而这群自梳女年纪都四十开外了,又都是泼辣性子,都攒钱买起了织机,能织布养活自己,官府大爷们这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们兜儿里有钱,平素也常出来打牙祭,这次有个姐妹尝鲜吃了鳝丝面,真是余香缭绕三日不绝。
她拉着其他姊妹一同过来,路上几个姊妹还不太信。
“鳝鱼那东西又不值钱,一碗鳝鱼面要十文钱,这不是坑人么?”
拉着她死命朝前走的女人笑着说:“就十文钱,能怎么坑你?罢了罢了,知道你是个小气鬼,今天的面,我来请客好了!”
另一个女人略显愁容:“又去店里吃饭,不会像上回一样吧……要不然,咱们还是去点心铺子、熟食铺子买些回去吃吧!”
上回她们十来个姊妹,每人出一百个钱,凑了一两多银子去白鹤居吃饭,谁知那店掌柜见她们都是女子同行,竟横挑鼻子竖挑眼,先是怀疑她们付不出饭钱,等为首的大姐把钱袋子取出给他看,那掌柜又推脱说没大桌了。
高高兴兴吃顿好的,却吃了一肚子气回来。回了她们一起居住的二层小楼,好几个姐妹都气哭了。
女人知道自家姊妹的担忧,笑着说:“这家新店是个年轻夫郎经营,说话轻声细语、客客气气的,你别瞎担心了。”
到了店门前,见排着老长的队伍,几人都安下心来。
不好吃,才不会排这大长队呢。等终于排到了,领队的姐妹豪气说:“我们一人一份泥鳅盖饭,再多加两碗鳝丝面,你给我们几个空碗,面条我们分着吃!”
掌勺的夫郎生得秀丽,果然笑意温柔,点点头说:“上一锅饭刚吃光了,这一锅还得稍等会儿,我把面条给姐姐们做了,请在座位上等会儿。”
点了这么些东西,拢共才花了六十文钱,请客的姐姐觉得挺实惠的。
“咱们又不是大老爷们,顶天能吃下一碗盖饭,这面条吃不完浪费了,多可惜!”
“不会浪费的,信我的,好吃!真吃不完,我买个碗带回去给大姐尝尝!”
请客的姐姐瞥说话的一眼,把空碗分了,吆喝一声,肩宽腿长、肤色黝黑而不掩俊俏的汉子从后厨跑出来,端了满笼的筷子给她们用。
“真不错。”有个矮小丰满、仍不失俏丽的姊妹笑得开心,说:“这店的东西哪怕不好吃,也值得常来看看。”
领头的姐姐已经挑起面条,夹了一大筷子鳝丝,“喜欢看你只管看去,我们把面条都吃光了,你不要怪我们!”
另一个忙说:“看归看,吃也要吃的!不吃岂不是辜负你一番美意?”
这面条劲道弹牙,鳝丝入味鲜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