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雷布斯出事的消息以媲美后世互联网的速度旋风般地传遍了全城,太阳还未落,就传到了阿里斯提德耳朵里。
阿里斯提德匆匆赶到塞雷布斯家去询问情况,马库托利斯不在家,贡吉拉知道他是塞雷布斯的好友,破天荒亲自出来见了他。
梅加娜的消息确实很灵通,这时候已经把前因后果马库托利斯没说的许多小细节都打听的清清楚楚了,包括海盗的头领是谢尼达斯,塞雷布斯那一船人只有科德勒斯逃了出来,正在萨拉米岛上领导着救人。
贡吉拉把这些都告诉阿里斯提德,阿里斯提德安慰她说:“别担心,我认识科德勒斯,他是个很厉害的老海员,他一定会找到塞雷布斯的。塞雷布斯不会有事的。我也会准备一下,明天去萨拉米,看能否帮上什么忙。”
贡吉拉知道眼前这个衣着朴素的年轻人其实在城邦里很有能量,如果去萨拉米必然很有用,感激地说:“谢谢你,阿里斯提德。”让他稍等片刻,回房间拿了一个钱袋给他,并且叫来一个奴隶,让那个奴隶跟着他一起去萨拉米,给科德勒斯和“鲨鱼”传话配合阿里斯提德。
阿里斯提德没有推辞,接下了钱袋带着奴隶走了。
他很穷,非常穷。虽然不至于连去萨拉米的钱也没有,但出去办事万一遇到需要用钱的地方却拿不出来必然不方便。
阿里斯提德家里没什么产业,他自己立志投身公共事务不去经商,又非常清廉,全靠城邦给官员发的一点微薄薪水过活,有时候甚至连饭都吃不饱。塞雷布斯几次想要给他一些帮助,都被他拒绝了,想扶助他的家人做一些生意,他也不同意。
塞雷布斯曾经说他这种行为过于拘泥,他回答道:“我知道操守高尚的人不需要排斥朋友出于荣誉和慷慨的友好馈赠,但是我正是要用贫穷来抑制自己的欲望。如果我钱财宽裕,我不免会多进行许多交际。与哪些人接触的多了,我就有可能在感情上对他们有所偏向。我不愿因为我自身慈悲或者偏爱、暴躁或者怨恨的情绪影响对事情的公平判断。”
塞雷布斯为他对自己的苛刻叹服不已。
如果不是天色已晚,现在去比雷埃夫斯港到达时天差不多就该黑了,没法出港,阿里斯提德想就到萨拉米去。
不过这天晚上他也没浪费时间,他找到了城邦的军事统领与他们说塞雷布斯这件事。
雅典的军事统领是十位将军,每个部落推选一位本部落最优秀的军事人才,每年选一次,可以一直连任。塞雷布斯出事的消息他们都听说了,但没人知道详细情形。
阿里斯提德告诉了他们袭击塞雷布斯的海盗是谢尼达斯,目的是寻仇,不是劫财之后众人的脸色都很严肃。
这几位都是城邦里的聪明人,他们不会因为虚无缥缈的“神之宠爱”就认为塞雷布斯必定安全无虞,但之前也并不太担心。
因为如果神眷之子是落了海,那命运就把握在波塞冬手里,凡人无法干涉。海洋太大了,船只去海上寻找只是自我安慰而已。如果神眷之子落在了海盗手里,危险反而更小。海盗都是求财,神眷之子有那么大的名气,普拉托又有的是钱,很有周旋的余地。
但如果是为了寻仇,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在座的人都知道谢尼达斯,知道他因为神眷之子被判了死刑,在行刑前从监狱里逃走了。没人知道他对神眷之子的恨意有多深,如果神眷之子落在他手里,被一刀杀了还是幸事。如果没被杀,神眷之子有那么高的名望,还有德尔菲为他做出的那么敏感的预言,城邦必须有所行动。
作者有话要说:
第133章 普拉托危机(一)
科德勒斯把搜寻塞雷布斯的队伍分成了三拨,一波去沿着萨龙湾的海岸线搜寻,一波搜寻萨拉米附近的海面,一波搜寻萨龙湾所有的岛屿。
他对在海上能找到塞雷布斯抱的希望不大,但也并不悲观,认为他们多半会飘到哪里的岛屿或者海岸上。
与一般人的盲目乐观不同,他是基于理性判断的。
塞雷布斯是他一手教出来的学生,他把毕生在海上学到的求生经验和本领都教给了他,很了解他,知道昨晚那点风浪拍不死他;救塞雷布斯的小伙子是谁他没有看清,但能在海盗手中保住性命,还看准时机去救塞雷布斯,也绝对是个机灵人。他们被浪卷走的时候还抱着一根桅杆,不至于被困死在海上。
然而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三天过去了,一直找了七八天,塞雷布斯连一点影子都没有。
第一天第二天,所有找人的都信心十足。
第三天第四天,自发来的船已经差不多都走了他们毕竟是要吃要喝的,撞运气可以撞个一天两天,但不能永远撞下去。
第五天第六天,沿着海岸线寻找的人已经把从拉里夫翁到加拉塔斯的海岸线都走了一遍;搜寻岛屿的人也已经找遍了全萨龙湾所有岛屿,都没找到塞雷布斯的一点影子。雅典城里渐渐暗流涌动。
第七天的时候,开始有性急的人到马库托利斯家试探。
到了第八天,雅典已经像一个塞满了干柴的炉灶,只需要一点火星就能点燃。因为塞雷布斯的失踪不止关系到他自己一个人,还关系到普拉托。
多年过去,普拉托已不是刚成立时的主要只赚点兑换钱币的浮财的店铺了,而是真正承担了银行的职能。它吸储、放贷、汇兑,不止雅典人,连别的城邦的商人也开始习惯让资金通过普拉托流通。一则安全,二则信誉有保证。做生意常有纷争,普拉托信誉卓著,当交易的两方有争执时,普拉托的账目流通记录就是非常硬的凭证,没有人会质疑。
普通人喜欢把钱存到普拉托里赚点利息,各城邦的大商人们也喜欢它的种种便利,比普通人对它更依赖。现在来雅典做生意的商人们已经习惯到了雅典之后就把现金存进普拉托,用普拉托开的存款凭证交易。
普拉托的存款凭证是用非常昂贵的特制纸张做成的,每一张都有编号暗记,用了许多巧妙的办法防伪,无法伪造,携带起来非常方便。有的商人甚至在遥远的异邦,都接受用存款凭证交易。
塞雷布斯是普拉托的主人,他一失踪可想而知会引起多少人恐慌。
其实如果换一个人是普拉托的主人,一出事储户们早就该惊慌失措了。塞雷布斯头顶着“神眷之子”的光环,人们对他有一种盲目的信任,竟然一直到过了五六天才有人开始不放心地去普拉托取自己的存款。
但是有人起了这个头,第七天、第八天塞雷布斯还没有一点消息的时候,恐慌就开始蔓延,第八天普拉托门口等待着取款的人已经排成了长龙。
普拉托现在的主管是一个非常有气魄的人,将雪白崭新的银币和璀璨的金币成筐成筐地摆在柜台上,无论大小储户要取款,都眼也不眨地兑付,一筐兑完,立刻又搬出一筐补上。同时,普拉托的守卫还拉着马车,一车一车地不断往这里送钱。
这一招有效地缓解了储户们的紧张,到第八天下午的时候,取款的人就冷静了许多,不再增长的那么厉害了。
看到挤兑的情况缓解,普拉托的几个主管稍微松了一口气。将下午熬过去,歇业之后他们清点账目,发现普拉托贮存的现钱已经被兑出去了三分之二。
普拉托的几个主管都是塞雷布斯亲自培养出来的,精明能干,塞雷布斯还针对银行可能出现的各种突发状况给他们做过特训,其中就包括这种情况。几人因为下午情况缓解略微放松了一些的心情又沉重了起来。
银行最害怕的就是挤兑,就算运营良好的银行如果一旦发生挤兑的情况,也很容易因为流动资金不足导致破产。
他们不可能把储户存进来的钱都存到钱库干放着,而是要贷出去生息的。如果所有储户都突然涌来取款,他们的准备金绝对周转不过来。
负责与铸币厂往来的主管狄菲洛斯还告诉了他们一个更糟糕的消息:他今天去铸币厂取新币并不顺利,铸币厂老板拖拖拉拉、推三阻四,不太想让他们取,还借口铸币所用的银板不足,想把这个月的账目提前结算了,并且最近一段时间再取新币都要一宗一宗的现结。
普拉托与铸币厂的合作模式原本是月结,这些年铸币厂基本上已经不对外零散地兑钱,无论铸造出多少钱币都是由普拉托直接吃下,每到月底统一结算。突然来这一出,对本来就处在危机之中的普拉托又是一记重击。
这些年随着普拉托的实力越来越强,铸币厂与他们的合作也越来越融洽,铸币厂老板什么时候见了他们都是笑脸相迎,在这个关头突然来这一手让他们雪上加霜,众人都非常气愤。
总管普拉托整体经营的主管麦加克列斯忙问:“你同意了吗?”
狄菲洛斯回答道:“我怎么可能同意!……我又不是不知道我们现在是什么样的情况。”
照现在的状况继续下去,就算接下来储户们不再疯狂来取款,到月底他们也很有可能真结不了铸币厂的帐。
如果塞雷布斯再没有消息回来,没人敢继续把钱放进普拉托,他们放出去的贷款也无法立刻都收回来,他们照样要周转不灵。
麦加克列斯奇怪道:“那索非尼克斯铸币厂老板的名字还让你提了这么多新币?”
狄菲洛斯沉默了一下回答:“我没有提到多少新币,今天拉回来的箱子里,大部分都是石头,所以我才没有让人放进钱库。”
他领众人去到钱库门口,打开摞在那里的一堆箱子给他们看,里面确实全是碎石。其余主管这才恍然他为什么不让钱库接收这些钱箱。
恍然之后他们更愁了,狄菲洛斯这一手虽然暂时安抚了储户们,但没有足够的真金白银保证,现在的安稳就像春天山羊行走在河流表面即将融化的一层薄冰上。
狄菲洛斯说:“我今天费尽口舌,索非尼科斯只同意再等两天,两天后如果还塞雷布斯还没回来,我们就必须和他结算了。”
所有人的胃里都像吞了一大坨冰块一样难受。
再过两天就是塞雷布斯失踪的第十天了。萨龙湾就这么大,有这么多人在找他,如果还是没有一点他的消息,那么有可能,他真的是遇难了。
如果是个普通人,这种情况人们早就肯定的不能再肯定了,即便塞雷布斯是神眷之子,十来天过去,人们也该要怀疑了。
到那个时候,储户们就不会像今天这样,轻易被几只装满石头的箱子安抚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134章 普拉托危机(二)
塞雷布斯失踪的第九天,到普拉托取款的储户虽不及前两天疯狂,但仍然络绎不绝。
塞雷布斯失踪的第十天,有一宗大额定期存款到期了,储户上门取款,而普拉托的钱库中的钱已不足以支付。
麦加克列斯以大额储蓄的支取需要提前通知为由,推到了次日。晚上铸币厂老板索非尼克斯来到普拉托要求结算,被他们拒绝,然后普拉托已经没钱的消息不知怎么传了出去,普拉托的储户们再一次陷入了恐慌。不到天亮,普拉托门口已经又聚满了要取钱的人。
狄菲洛斯愤怒至极地说:“一定是索非尼克斯,是他故意传出去的!”
麦加克列斯疑惑道:“他想干什么?储户把钱全取走,等结算时他就更拿不到钱了!这么做对他有什么好处?”
索非尼克斯在斜对着普拉托大门的一家小酒馆里,看着普拉托门口躁动不安的人群美滋滋地喝着小酒。
普拉托没钱的消息确实是他传出去的,眼前这个情形也正是他想看到的。
其实神眷之子刚失踪时,他就起了这个念头,只是神眷之子在雅典的人望实在太高,他不敢轻举妄动。
但五六天过去之后还没有一点消息,他实在按捺不住了。
经过几番试探,他敢肯定现在普拉托里已经没有多少钱了,就算有,也不可能经得起所有存钱的人都去取。普拉托放出去了那么多贷款,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收的回来的。
索非尼克斯希望所有在普拉托存钱的人都赶紧来取钱,把钱取完,等普拉托给不出的时候去马库托利斯家要。马库托利斯也一定拿不出这么多钱,到时候他就可以把普拉托买下来。
索非尼克斯早就眼馋普拉托了。
他有矿山,家中养着四五百名身价昂贵的银匠铁匠奴隶,日夜不停地消耗大量金银铜铁锻打钱币,所得收益却未必有只养了几个会算点账的年轻人的普拉托高,这让他心里如何能平衡?
神眷之子父子原本不过是靠着兑换钱币,从他手指头缝里捡点剩饭吃的穷鬼罢了,而今在城邦里俨然也是举足轻重的大人物了,都快要比他更受尊敬了。索非尼克斯见他们时虽然笑脸相迎,其实早就对他们恨之入骨了。
最让索非尼克斯愤慨的是,他发现神眷之子暗中正试图慢慢用一种纸张代替金银,代替美丽的猫头鹰币。
这不是胡闹吗?纸张虽然贵重,但那么脆弱容易损毁,怎么能代替金银币呢?可是让他恐惧又慌张的是,许多商人被他迷惑了,竟然真的愿意接受!
索非尼克斯在纸张刚被弄出来的时候很轻视,等注意到的时候想反对已经来不及了。很多人都已经用习惯了。
索非尼克斯找塞雷布斯谈过,想要让他把那些纸张都销毁不要再用,但是塞雷布斯笑着跟他装傻,说那只是存钱的凭据,不用纸张他也得用别的东西做凭据。用凭据不会和猫头鹰币有冲突。
索非尼克斯又不傻,那些纸都已经被有些懒惰的商人当钱用了,怎么会和猫头鹰币没冲突?但又拿他无可奈何。
因为普拉托在科林斯的分店已经站住了,科林斯的飞马币铸造之精美并不逊色于猫头鹰币。他态度太强硬,难说塞雷布斯不会用飞马币代替猫头鹰币。
神眷之子落海的消息传回来,他真是大喜过望。可惜的是神眷之子只是失踪了,没有确切的死讯。他身上有太多神秘的传闻,索非尼克斯不敢得罪他,怕他落海也能平安归来。
但现在都十天过去了,一点消息也没有,他必然是死的透透的了,他怎么可能还能忍住不伸手?就像把一块肥肉放到饿狼鼻子跟前,哪头狼能忍住不下口。
普拉托的大门紧闭,门口等待的人群中位置最靠前的是一个胖子。他叫忒奥克里托斯,他就是昨天要取款,被以数额太大,需要提前通知为由推了一天的人。
原本忒奥克里托斯认为这个原因很合理,因为他存钱时,普拉托的人确实提醒过他大数额的取款要提前通知,让银行有所准备。但是昨晚在街上偶遇愁眉苦脸的铸币厂老板索非尼克斯,索非尼克斯却向他透露了一个可怕的消息:普拉托其实已经没钱了,已经欠了铸币厂好多钱还不了,铸币厂不会再给普拉托送钱,他的钱可能要打水漂了!
忒奥克里托斯的腿当时就软了。
他的钱是他的全部身家。
他不善经营,几次做生意都赔了,眼看财产放在家里一点点消耗却无进项非常忧愁。普拉托开张以后他愿意把钱放到普拉托,神眷之子给了他一个非常优待的利率,比他自己做生意强多了,他就一直安安心心地存着。
谁知道神眷之子会出这样的事。
如果神眷之子没出事,他原本是会直接续期的。这次听别人说的多了,他心里有些打鼓,恰巧存款到期了,他打算先把钱取出来等神眷之子回来之后再存进去。
索非尼克斯告诉他那个消息之后,他吓得魂都飞了,当即找到麦加克列斯家要求立刻取钱。麦加克列斯好说歹说才让从自己家离开。但他又转身来到了普拉托,睡在普拉托门口,打算等开门就第一个进去要钱,不给就去马库托利斯家里要。
他不会赚钱,也没什么本事,没有这些钱肯定是活不下去了,以后会饿死。
普拉托在挺繁华的地段,他在普拉托门口躺着等时许多人经过,问他为什么躺在这里,他一五一十说了原因,聚集在这里的人就渐渐越来越多了。
东方的天色从黯蓝变成鱼肚白,又变成彤色,阿波罗驾着金色战车驶出了海面,驶到了半空中。
快到平时普拉托开业的时间了,忐忑不安的人们互相安慰着,望眼欲穿地等着人来。
终于,普拉托的几位主管们好像商量好了的一样一起出现在路口,向这里走来。他们走到近处时,人们赶紧给他们让路。
主管们好像对眼前这个场面没什么反应,一个人拿出钥匙开门,一个人站在台阶上对着人群喊:“大家排好队!排好队!等一会儿开了门按照顺序一个一个进,不要挤!”指挥着人们排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