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希腊日常生活 第94章

  很巧的是,这天放学回到家,阿里斯提德来找塞雷布斯,对他说:“塞雷布斯,明天公民大会,我作为司库官要汇报去年一年城邦的支出和收入账目,你一定要来看。”

  阿里斯提德前年也担任了城邦的司库官,他清正廉洁,恪尽职守,没让一条蛀虫从城邦的钱库中拿走一分不该拿走的钱,耽误了许多人发财,反而被诬陷贪污,差点锒铛入狱。还是得到了好几位品德高尚公民的搭救才逃脱了牢狱之灾。

  他今年继续当司库,作风大变,也像别的司库官一样,开始对一些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而得到了许多称赞,非常讽刺。

  以塞雷布斯对阿里斯提德的了解,他不是甘心随波逐流的人,一定是有什么计划。

  他今天特地来通知塞雷布斯这件事,应该是这个计策要展现出来了。不知道会是什么呢?塞雷布斯很好奇。

  他笑着说道:“我明天一定去。”

第188章 阿里斯提德的反击

  广场上密密麻麻的人头一望无际,雅典所有的公民都汇集到了这里来参加公民大会。

  阿里斯提德汇报完了去年的公账,一个人站起来高声说道:“好!账目没有任何问题,阿里斯提德,你今年尽忠职守,工作完成的好极了!”

  那人是城邦里一个非常有名望的公民,又有钱,又有权势,威望极高,非常受人尊敬。他说完,他的好朋友和跟随者们也跟着夸赞不绝。

  接着又有好几名有名望的公民接连站起来盛赞阿里斯提德,他们的朋友和跟随者们也争相赞美,以至于公民大会竟成为了一片赞誉的海洋,和去年公民大会时,阿里斯提德被千夫所指的情形大相径庭。

  特米斯托克利揶揄地对旁边的人说道:“塞雷布斯,看到你的朋友工作如此出色,如此受人认可,心情如何?去年你为了帮他查账,得罪了那么多人,他今年却谁的帐都不查了,看让大人物们多满意!只有你白得罪人了,你后悔吗?”

  塞雷布斯没理他。

  塞雷布斯相信阿里斯提德特地邀请他来不是为了看这一幕的,也深信阿里斯提德不是这种人。

  阿里斯提德的意志比钢铁还坚硬,认定的事情就算与全世界人背道而行都不会改变。去年那些挫折,一般人遇到可能会心灰意冷,对阿里斯提德来说却绝不至于动摇。根据塞雷布斯对他的了解,他只会愈挫愈勇。阿里斯提德是信念强到可以改变世界的人。

  城邦里的大人物们都称赞阿里斯提德的工作,普通公民们看这风向,也跟着七嘴八舌赞美起来,阿里斯提德今年竟仿佛获得了所有公民的满意。

  阿里斯提德平静地站在台上,赞誉像潮水一样向他涌去,他却没有露出一点得意的样子,只是深深地望着台下众人。

  特米斯托克利认为他是在装,不知为什么,胸中有一股怒气在横冲直撞,并不是因为阿里斯提德受到了赞扬。他冷笑着说:“我以前对朋友说过,要是我身居高位,我的朋友却不能享受凌驾于他人之上的特权,我就算是名留青史也没有意义。而阿里斯提德呢,却总是一副正义守护神的样子,连朋友都不敢交,娱乐都不敢参加,生怕和谁亲近了会影响他大公无私。塞雷布斯,你算是他最好的朋友,他也没有为你行过任何方便吧?

  “我还以为他有多正直呢,没想到都是装的!塞雷布斯,我可有点为你不值。你对他那么忠诚,去年他查账,别人都不敢帮他,只有你帮他,得罪了那么多人。结果他发现装清廉行不通,转身就当真小人了。你现在该看清谁才是更值得交的朋友了吧?”

  特米斯托克利虽然处处和阿里斯提德作对,但是对塞雷布斯却一直都不错,可是塞雷布斯却一直不大搭理他,因为特米斯托克利是把他当成了和阿里斯提德抢夺的糖果。

  特米斯托克利的话一半是嘲笑,一半是挑拨离间,但塞雷布斯敏锐地听出了他话音后面的怒气,反问道:“特米斯托克利,你很生气?你是气去年的阴谋没有得逞,还是气阿里斯提的正直是装出来的?”

  去年阿里斯提德被指控贪污,就是地米斯托克利联合他的朋友做的。阿里斯提德担任重要职位,却挡住了很多人赚钱的路,地米斯托克利看到机会,立刻想办法煽动人给了他这一击。

  特米斯托克利愣了下,不知道为什么不想承认自己生气了,换了副嬉皮笑脸的表情,为去年的行为辩解道:“我那时是想考验考验阿里斯提德,也给他提个醒,他那一套行不通。他这不就暴露真面目了么?我没生气,就是有点羡慕,阿里斯提德以后更要平步青云了。”

  塞雷布斯笑了笑,说:“我认为你是在气阿里斯提德的正直是装的。”

  特米斯托克利脸沉了下去,说:“你以为你很了解我,神眷之子?”

  塞雷布斯说:“此时此刻,我确实是比你更了解你自己的。”

  特米斯托克利更生气了,想发火,又忍住了,说:“别说我,我倒是很好奇你,塞雷布斯。你遭到这样的背叛,怎么却一点反应也没有呢?”

  塞雷布斯回答道:“也许是我不认为自己遭到了背叛?”

  特米斯托克利难以置信地说:“到这种地步,你还相信阿里斯提德?塞雷布斯,我一直认为你是个聪明人,没想到你也会自欺欺人。”

  塞雷布斯说:“何不再往后看看呢?”

  特米斯托克利说:“看什么,看他能有多得意?”

  塞雷布斯说:“看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公民们赞美够了之后,有一个人高声提议,既然阿里斯提德今年的工作如此出色,那么不如下一年还让他继任司库。

  这个建议得到了许多人的赞同,提议的人又趁热打铁,建议立刻进行表决投票。好几位影响力很大的公民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积极响应,还煽动着其他公民都答应了。于是公民大会上紧接着就进行了下一任司库人选的投票。

  公民们每人手中被发了一块陶片,挨个上台,同意的人将陶片投进一个筐,不同意的人投进另一个筐里。所有公民投完之后,还没计票,就明显能看出同意的筐里陶片多的多,都堆成了一座小山。

  在正式计票之前,阿里斯提德忽然开口,要求先说几句话。这当然得到了允许。

  他对所有公民说道:“公民们啊,我真为你们感到痛心。过去我尽忠职守时,得到的是你们大家的指控和侮辱;现在我允许你们的血汗流入那些盗贼之手,玩忽职守、贪赃枉法,反倒受到你们的颂扬和盛赞。对我来说,今年得到赞美,和去年受到的指控比起来,更让我感到羞愧不安。在你们眼里,取悦那些卑鄙小人比保护公共财产要光荣的多。公民道德沦落如此,让我叹息不已。”

  会场上所有人都呆住了,鸦雀无声。没人能想到,在这个时候,他竟然敢说出这些话。

  这是在打在场所有公民的脸,而且刚刚谁最拥护他,谁的脸就被打的最狠。

  所有人都瞠目结舌,刚刚夸他最起劲的人脸上阵红阵白。

  特米斯托克利也呆住了,微微张开嘴,几乎显的有点傻。而塞雷布斯则愉悦地笑了起来。

  阿里斯提德接着说道:“司库官我不会再连任。我会把今年的真实账目整理好,交给继任者。”说完走下了台,径直离开了会场。

  好许多公民脸上露出羞愧的神色。

  塞雷布斯欣赏了一圈周围人的脸色,最后问特米斯托克利:“我们谁对了,特米斯托克利?”

  特米斯托克利有一会儿说不出话来,片刻之后才说道:“哼,好,我佩服他的勇气。不过,塞雷布斯,我的勇气也不逊于他,到了危急的关头,我也会展现出来。

  “我还是不认为阿里斯提德是适合你的朋友。他显然是打定了主意要做圣人,圣人的朋友可不好做,因为他们通常会要求他身边的人也无私奉献,你做得到吗?我看你可不是那么愚蠢的人。我才是更合适你的朋友!

  “你马上就要成年,该进入公共生活了,那时你如果还和阿里斯提德这么亲近,公民们就自动会认为,你赞同他的政见,你是他那一派的。你了解阿里斯提德的政见吗?你赞同他的政见吗?我建议你还是多了解了解再做决定。政治派别可不像别的,能想换就换!”

  特米斯托克利说完也离开了,他虽然刚刚也被打了脸,却奇异地不生气了,嘴角还含着一丝微笑。

  大会开到这个地步,很显然开不下去了,公民们纷纷退场。

  塞雷布斯回到家,发现此时正在被万人议论阿里斯提德竟然在自己家里。他常常来,奴隶们给他奉上了葡萄酒和食物之后,就让他自己待着等塞雷布斯。

  塞雷布斯说道:“阿里斯提德,刚刚你可是往会场上扔了一道雷霆,把所有人都炸的人仰马翻。”

  阿里斯提德说:“艾杰克斯等人太贪婪了。他们以为我今年这么纵容他们,明年如果能连任,会让他们攫取更多的利益,日后纵然城邦追究,被追究的也只会是我,跟他们无关。我岂会如他们的意呢。”

  塞雷布斯坐下说道:“这回你一石三鸟,既惩戒了背后煽动舆论的人和贪婪伸手的盗贼,也骂醒了公民们,做得真漂亮。不过这回得罪的人可不少,全体公民都被你骂了,虽然你说得对,但他们也不可能不记恨。他们以后对你一定很严苛,你可要小心。”

  阿里斯提德淡淡地说:“我早已下定了决心,摈弃所有私欲,为城邦和公共事务奉献一切。我不怕被人严苛审视。”

  如果换一个人说这话,塞雷布斯会认为他太过理想化,一定会在现实中碰壁。但阿里斯提德说这话,塞雷布斯却只有尊敬。

  相识十几年,塞雷布斯非常了解他,知道他不止有这样做的勇气与意志,还有能这样做的智慧。他端起酒杯,说:“我敬你一杯,阿里斯提德,为你选择的路。”

  这是一条荆棘之路之路,通往刀锋,沿途绝无鲜花与美景。因为人们虽然尊敬圣人,却绝不会希望身边真出现一个圣人。没有大智大勇的人,这条路走不下去。

  阿里斯提德也端起了酒杯,看着他,说:“我要先敬你,塞雷布斯。多谢你一直站在我身边,从来没有动摇过对我的信任。”

  去年查账,没有人赞同,没有人敢帮他,即便是他再坚定的支持者,再品德高尚名誉卓著的公民都不敢。只有塞雷布斯无惧危险帮他。

  塞雷布斯毕竟年纪在这里放着,阿里斯提德从前再重视他、喜爱他,都不免有一分把他当成孩子。可是这次,他却给了在阿里斯提德最孤立无援的时刻,给了他最强有力的支撑。

第189章 海上来客

  两只陶杯碰撞了一下,好友相视而笑,友谊的真挚美好使有些昏暗的室内暖意融融。

  远处的大海却是乌云密布,4艘三列桨战舰仓皇地驶近比雷艾夫斯港,船身上到处都是血与火的痕迹。

  战船的主人是一位六十多岁的老人,他左臂受了伤,衣服上血迹斑斑,身材魁梧高大,须发花白,一双眼睛像鹰隼般锐利。

  船首的青铜撞角破开浪花,数百支长桨同时拍打水面,发出巨大的声响。老人站在船舷边,望着远处繁荣港口的轮廓,伤心地叹了口气。一名十七八岁的青年走到他身边,手拿短剑走到他身边,问:“父亲,这就是雅典吗?”

  青年个子很高,一双眼睛湛蓝如晴空下的爱琴海,相貌十分出色。他也满身都是血迹,脸上还带着伤痕,一看就是经历过一场恶战,在波涛激荡的海上,英武如同海神波塞冬,可是神情却十分淳朴稚拙。

  老人伤感地说:“是啊,这里就是雅典。我们裴赖家族从前乃是雅典的望族,我们是阿喀琉斯的堂兄弟大埃阿斯的后代。从前你的曾祖父曾当过这里的执政官,我也当过执政官。不过那时,雅典的权力掌握在僭主手里,执政官并无实权。

  “你的祖父曾连续三次夺得奥林匹克赛会的驷车冠军,这让庇西特拉图的两个儿子非常嫉妒,竟然杀了他,而没有受到任何惩罚。你的叔祖父老米太亚德,就是因为此事灰心失望,离开雅典去了切索尼斯。后来他当了那里的国王,三十年前他去世,但没有子嗣,于是将切索尼斯留给了你伯伯。可是他到切索尼斯没多久就被谋杀了。因此我才继承了切索尼斯。

  “没想到一晃三十年多过去,我又逃回这里,请求庇护。”

  青年担忧地问:“这里会庇护我们吗?我们可是大流士的敌人。没有人不畏惧大流士,真有城邦敢与万王之王为敌吗?”

  老人笑了笑,语意复杂地说:“这里会庇护我们的,我最了解雅典人不过。”

  战舰驶近港口后,立刻引起了附近的雅典巡视船的戒备。警戒船都是些五十桨船,在三列桨战舰跟前小的像玩具一样,被撞角拨一下就能粉身碎骨,但还是毫不畏惧迅速将战舰包围了起来,喝问他们的来历。

  老人站到船头擎着一根橄榄枝,高声喊:“我是米太亚德,我没有恶意,来此请求庇护!”

  €€€€

  一个消息风一样地迅速传遍雅典城:裴赖家族的米太亚德回来了,他带回来了四艘三列桨舰船,每艘船上都载满了金银财宝!

  三列桨战舰是这时代的镇国重器,整个雅典都没有一艘,因为造价实在太昂贵,而维护和使用的代价更加高昂。

  这时的一般战船都是既能做商船,又能做战船,平时不打仗时就开出去做生意,两不耽搁,而它只能用于战争。

  每艘三列桨战舰光桨手都至少需要配170人,而且它的桨手都必须是经过严格训练的,每人每天的薪水得1德拉克马,而在此时,雅典最高薪的泥瓦匠和陶匠的工资也不过每天1德拉克马而已。它的维护费用之高昂连一般城邦都难以承受,而米太亚德竟然一人拥有四艘。更别提这些船上据说还载满金银财宝,他是得有多少财富!

  他的到来,让整个雅典都为之沸腾了。集市中,田埂上,体育场里,私人客厅内,无论哪个角落,到处都能听到议论他的声音。

  “他可是个僭主,他的妻子还是色雷斯公主,所以才这么有钱!何况裴赖家族本来就富有。”

  “听说他的战舰原本还不止四艘,还有一艘战舰被波斯人俘虏了,那上面还有他的长子!”

  “那可不太妙,大流士征服斯基泰人时,米太亚德曾煽动联军拆掉浮桥,想让深陷敌军的大流士无法撤退,葬身黑海,后来他又参加了爱奥尼亚人的起义,大流士对他一定恨之入骨。他儿子落到波斯人手里可不会有好下场……”

  连国家体育馆都没有逃过这个话题。不过,男孩们更多的在议论米太亚德的次子客蒙。客蒙与他们年龄相仿,来到雅典后,常到体育场锻炼身体,和他们偶有交集。

  客蒙举止粗鲁,丝毫也不懂音乐诗歌,生活豪奢,连身边的仆人都穿绣花衣服,和从小受音乐诗歌熏陶长大,生活简朴的雅典男孩们处处都不同,一举一动都是他们议论的对象。

  这天塞雷布斯一到体育场,就有个人兴奋地跑来告诉他:“塞雷布斯,我昨天被客蒙邀请去他家喝酒,你知道吗,他居然请我喝烈性葡萄酒,一点水都没掺,酒杯是黄金杯,你家都没这么奢侈吧?”

  塞雷布斯这几天耳朵里已经被塞了太多和这个男孩的传言,实在不想再听,微笑着敷衍道:“是的,我们家没有黄金酒杯。”

  那男孩又说:“你知道吗,他母亲是色雷斯公主。色雷斯人特别善于养马,他也有好多好马。他祖父以前就接连三次夺得过驷车冠军,下一次奥林匹亚竞技赛,你说会不会是他夺冠?”

  塞雷布斯:“……”

  这是想挑拨他和客蒙争斗?

  塞雷布斯眯起了眼睛,笑意浅了一分,说:“那不是很好?他父亲是雅典人,他也是雅典人。下次如果他夺冠,我们雅典就又要多一个驷车冠军了,得有多少城邦羡慕?”

  他冰冷的眼光落在那男孩身上,那男孩像突然被人从头上浇了一桶冷水,本来还有许多话,忽然都不敢再说了。

  两人中间正暗流涌动的时候,一个人突然气喘吁吁跑进体育馆,高声喊道:“你们听说了吗,米太亚德被人告了!”

  “什么!?”男孩们都惊了,连忙问,“谁?告他什么?”

  “是菲利德斯,他告米太亚德是当过僭主的人,回到雅典来一定会危害雅典民主,请求处死他。”

  男孩们面面相觑,神情都有些疑惑:僭主固然可恶,该被处死。可是在别的城邦当过僭主,也要处死吗?

  接下来一段日子,雅典轰轰烈烈争论起了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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