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翎傻乎乎地心疼她:“你真的……没有发身?”
钟言被他问得不设防,自己的脸皮不薄,可落在这病秧子的手里,愣是脸红了:“你瞎说什么?”
“我……我觉着了。”秦翎的眼神定在水面上,“太瘦不好,你得慢慢进补才行。我娘亲当年的嫁妆里有不少好药,回去让钱管事拿出来。小妹身体好,用不上,她那份嫁妆我也备好了,补品你吃着吧。”
钟言低头看着自己平坦的胸脯,忽然放轻了声音:“你嫌弃我啊?”
“不是。”秦翎忙说,又沉默了一阵,“只是你这样……真的不碍事么?”
钟言想了想,这回故意紧紧抱住了:“难不成你以前有过贴身伺候的丫鬟?你怎么懂这些呢?”
“我没有。”秦翎被她搂得双腿酥麻,不知是水热,还是她太热了,“我一个都没有,你若不信就去问元墨。你来了,我才有个可以说话的人。”
“元墨那小子和你是主仆,他自然帮着你骗我。”钟言慢吞吞地磨他的肩,“指不定你以前多少个呢,我……”
“真的没有。”秦翎没让她说完,“我对天发誓!对寺里的神佛……”
“好啦,我逗你呢。”钟言拍了拍他,今晚好似疯魔了,很想他回头看看,“那你就没想过?”
秦翎站着,胸口剧烈地起伏好多次才开口:“病太多了,我没心思。”
“那你现在病好了,是不是有心思了?”钟言在他耳边一吹,“你回头看,我就当作你是真心话。“
秦翎的手在水里紧紧攥握,像是听了不能入耳的话,最后想不出两全其美的办法,竟然佯装生气:“你是女子,你怎么能这样说,以后不许闹了。”
钟言将下巴放在他肩上,轻轻地笑他。
“你别再笑了。”秦翎也笑了,很无奈的那种笑容,急得一脑门子的汗水,甚至低声求她,“你别抱着我,我自然是无所谓的,我是男子,你不一样。”
“等我不抱了,你可别后悔啊?”钟言贴着他赤裸的肩背,乐此不疲地逗他。秦翎比刚才更羞了,满脸通红,实在不知道怎么说,竟然无知觉地动了动手指。
那场梦里,她是让自己牵手的。他羞怯地回忆着,被她的不抗拒打动,又沉迷其中,又困扰其中。她怎么能这样呢?她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为什么她总是说出一些让人怦然心动的话,虽然气得发愁,又不愿意让她停下?
山上的夜比山下冷,钟言少有得发汗了,他低温的身体好似菟丝子,依附着眼前的这个。靠在肩膀上偏头看他,钟言心头犹如暖流淌过,他这样弱,却又耿直,读书人就这么有意思。
“你回过头看看我。”玩心上来了,钟言伸手挑起了他的下巴,“别总是看着水。”
下巴被一根手指勾住,挑逗,秦翎的喉结狠狠地滑动着。那根手指摩挲他的下巴尖,进而上到嘴唇,沾了水,在他唇上磨着。
“你不看,是不是嫌弃我不好看?”钟言的手指又滑下来。
秦翎用力地喘了下:“不是。”
“那我有多好看?”钟言滑着他的喉结。
秦翎青涩地咽了咽唾液:“像画里一样……见过的女子里,你最好看。”
钟言心满意足,愉悦地微微眯着眼睛,像吃醉了酒。忽然手指一热,他连忙从秦翎的肩上起来,只见一滴鲜血就在指腹悬着,仔细一瞧,秦翎竟然流了鼻血。
“好啊,秦公子嘴上不说,心里想了什么?想得都开始血气上涌了……”钟言赶紧扶稳他,“你等着,我换了衣服就扶你上去。”
“我自己来吧。”秦翎气恼自己管不住,脑海里除了圣贤书竟然多了别的,谁料双腿刚刚一动就被钟言拽了一把,差点跌在她怀抱里。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秦翎紧紧闭上双眼:“你别怕,我这样闭着就看不着了。”
“好,那你闭着眼睛别睁开,我扶着你上去。”钟言的语气还是方才那般痴缠撒娇,可是情态已经从满溢的愉悦变成了冰刀。只因为刚才的鼻血落入水中,让水里的东西现了形。
通透的温泉水里,蹲着两只皮肤青色的长发水鬼,循着秦翎的血迹,正要抓他的腿!
这地方为什么会有水鬼?钟言顾不上其他,先把秦翎扶了上来。水鬼难缠也只是在水里,好在它们上不了岸。秦翎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任由钟言扶到床边摆弄,一会儿就擦净身子,穿了衣裳。等到他觉着她也穿好了之后才睁眼:“辛苦了,早知道就该带着翠儿和元墨一起来,有他们在,你就不用亲手干这些。”
“没事,有他们在我束手束脚的。”钟言给他擦着头发,心思却不在屋里,“再说,他们都是小孩儿,把你交出去我也不放心。”
秦翎对着一面铜镜,镜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他感叹于她的贴心:“以后还是交给他们来做吧。”
“你这么心疼他们,怎么不心疼心疼我?往后多看看我,别总是躲着我就好。”钟言装出笑意盈盈的模样,“擦干头发就睡吧,明日起得早呢。”
“我是得躺一躺了,泡了一会儿,好似把气力都泡空了。”秦翎自觉对不住她,自己若是身子好些,他们还可以再多享用一会儿。可钟言并不在意,把他扶到床上还盖上了被子:“你歇着,我去找僧人要些茶。这里不比家里,你凑合喝。”
“再要些点心吧,你晚上没吃什么。”秦翎头一回这样光明正大地关心她,“饿了难受。”
饿了难受……钟言点了点头,他最知道饿了多难受。临出门之前钟言将手串上的一枚铜钱压在枕下,又将通往温泉池子的那扇门紧紧关上。离开禅房,他在门上留下一道符纸,这里是佛门,他的符或许会受到压制,但这反而也是一重保障。
像殃神那样的东西必定进不来。
门外一片清朗夜空,好似水鬼只是他的一个幻觉,周遭并无鬼怪。他只是想静一静,守着禅房的门,坐在了那棵枯死的腊梅树下。树围可观,一个人抱不过来,他仰头看向树梢,真难想象它百年前盛开那时是何等壮观。
只是,为什么水里会有水鬼呢?
水鬼不该随人出现,只随河流境地而存,常用幻术引诱人,下水后将其溺毙。有些水鬼是需要替身才能轮回,有些则是恶鬼,怨念太大,只为了伤人杀人。可刚刚那不是河流,只是温泉水池,为什么会有那东西蹲在水池里,等着秦翎流血?
是因为它们原本就死在池子里?
不,必定不是。钟言摇着头,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这里是佛门,如果它们死在这里早就被超脱干净了。唯一的可能就是它们是被秦翎吸引过来,有人在秦翎身上动了手脚。他只要入了水,就会有水鬼杀他,造成不小心溺亡的假象。
只是他这些年病弱,很少进入水中,误打误撞竟然逃脱了。如果他康健爱玩,少年心性难保不会夏日下水玩乐,已经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暗害。
他病也被害,不病也被害,那么究竟是谁要害他?钟言看着天上数不清的星子,好似看到了无穷无尽的人心。
“大嫂怎么没睡?”秦烁的声音出现在身后,扰了钟言的清静。
钟言并不理会,仍旧自顾自地打量树梢,秦烁走到面前来说:“没想到大嫂还能有这样的好兴致,怎么不陪着大哥歇息?”
钟言还是不想搭理他,可是余光里又进来一个人,正是那天把自己轰出了账房的钱修德,这才开口问:“这么晚了,你和钱管事还要回去议事?”
“是商议今年的上香钱,每年一结,再有今年从寺里请了一块法宝回去,大哥的身子又好了,准备多添一些。”秦烁不知秦翎为什么好了,心里不快也得忍着,“看来大嫂果真是大哥的贵人。”
“或许吧。”钟言又看向钱修德,钱修德一脸的铁面无私,显然没把他当成正经主子。
“大嫂要是没什么事了,我先带着钱管事回去,明早再给嫂子请安。”秦烁看向钟言的绣花鞋,一下想起那天她爬上大哥的病榻,赤足细腻雪白。但碍于这里是寺庙,他什么都没多说,回头看了一眼钱修德。
钱修德点了下头,跟着秦烁进了禅房。
钟言正要回去,骤然停了下来,飞速转身看了看地上,又看了看秦烁的那扇门。思索片刻后他才回了房间,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笑嘻嘻地坐在了秦翎床边:“还没睡?”
“睡不着。”秦翎刚从枕下摸出一本佛经来,正打发时间,“我听见二弟的声音了,你们碰上了?”
“碰上了,他说带着钱管事去算香油钱。”钟言也不瞒着。
“哦……”秦翎捏着经书的一个纸角,别扭了半天才说,“那日不是我将你扔下,是我实在站不住了,才扔下你,让你不得已和二弟……夫妻对拜。”
“我是和你家那只大公鸡对拜,又不是和他。”钟言没想到他还计较呢,“以后再盖上红盖头拜一回不就得了。”
“没有这样的,娶亲娶妻只此一回,再盖红盖头就不是这一回了。”秦翎特意强调,又懊恼万分,“没有就没有了。”
“没有就没有呗,难不成咱们没成亲?”钟言自来不在乎这些礼数,但他在乎,于是也觉得有些遗憾了,“对了,我问你个事。”
秦翎还懊恼着,那日再坚持片刻就用不着二弟了。“你说。”
“你从前撞过鬼吗?”钟言问得直接,不打算拐弯抹角了。
“这倒是没有。”秦翎也不气,别人问肯定不高兴,她没有坏心眼,“怎么这样问?”
“可能是因为这里有佛,我才想到了其他。”钟言怕他起疑,连忙往回说,“也不知道鬼长得什么模样……”
“必定是极丑,不能直视,邪祟之类不会好看。”秦翎说完咳了两下。钟言将茶水拿了过来,心里却有些难受,原来他也是这样看待鬼怪,自己也是邪祟一类,在他眼中都是不堪之物。
“那若是……那鬼和我长得一样呢?”钟言试探着问,读书之人必定是憎恶那些的。
“那……那鬼必定不是坏鬼,相由心生。”秦翎抿了一口茶水,嘀咕着,“你怎么可能是鬼,不能瞎说。”
钟言不知该哭还是该笑,这时又听到撞钟声,他赶紧给他盖好了被子:“快睡吧,明早吃斋听经呢。”
其实时辰没有太晚,只是钟言今晚必定又要忙了。怕秦翎睡得过浅,他又使了法子让他安睡,再去外头看看,温泉水里的水鬼已经不在了,只留下一池冒着热气的水。
他把手伸进去试试,等了半柱香,仍旧没有见到水鬼。这更证据确凿了,水鬼是只缠着秦翎的。
床上之人睡得香甜,钟言仍旧留下铜钱和符纸才离开,一出禅房,外头比他想象中安静,檀香的香味都沉淀下来,仿佛下降到脚下。他一跃跃上屋顶,迎着月色直走,先是路过了秦烁的屋子,打量一眼,他竟然已经睡下了。
再往前是秦泠的房,小孩子贪玩不爱睡,正缠着骑射师傅教他用弓。
钟言不由地想,秦翎不生病肯定也是这样,上蹿下跳没个休息,但读起书来又格外安静。
拐了个弯,就到了女眷们休息的地方,钟言身为男子不该偷看,可还是去找了秦瑶的房。她那么小,又是那人的亲小妹,自己要多费心看着些。
女眷们的院落没有那么空旷,院里种了牵牛花,这会儿看不出花苞,恐怕要日出时才能盛开。钟言很快找到了秦瑶的房间,取下屋檐上的一片瓦片,看到了她。
小小的女孩儿哭得可怜,扑在乳娘柳妈妈的怀里:“我不要嫁。”
柳妈妈像心疼自己的亲生闺女一般,摸着她的头发,已是泪流满面:“女儿家的命没法自己做主啊,你爹让你嫁,你就只能嫁了。”
这是怎么了?钟言赶紧将瓦片放回去,但一想也能想出七八分。秦瑶再过一年就该议婚事了,那么小的孩子肯定不愿意离开家。可是柳妈妈的话也是事实,多少女儿家的命都无法自己做主,花儿一样的年龄嫁出去。
如果嫁的是秦翎这样的好男儿还好,若是嫁了有恶习或者厌恶的男子,这辈子就没有指望了,只能慢慢熬日子。
钟言摇了摇头,实在解不开秦瑶的困局,便朝着最南边的那片禅房去了。这边是家仆和小僧人混住的地方,一个个光头小和尚睡着大通铺,看着虎头虎脑。他越过他们的房,继续往里面走,在屋顶听了听,然后轻手轻脚地落下来。
这是钱修德的住处,和他一起住的还有账房的两个伙计。僧人们戒律森严,到了时辰就要休息了,明早四更起床,钱修德的禅房还亮着烛火,钟言也不多说,直接推开了门。
门里头,钱修德坐在床边,两个小伙坐在桌子旁,面前都摊着账本。
“你来这里做什么?”钱修德不抬眼地问着,右手飞快地打着算盘。两个伙计也不抬脸,木木地看着账目。
“我来看看这屋里一共有几个人。”钟言干脆利索地说,转手将房门反锁。
两个伙计同时抬起了头,一同张开嘴,一同出声:“你找不到我的。”
“找不到就杀了,我留着你们的性命做什么!”话音还没落稳钟言已经出手,斩命丝穿过两个伙计的脖子又绕了一圈,他收掌拉回,顷刻间断了两个人的脖颈。断了脖子的两个人登时站了起来,朝钟言这边扑来,他再次运气将斩命丝抛出,断了他们的四肢。
即便这样,这两个人都没死,身体和四肢分家可是每一样残肢都在地上乱动。钟言收回挂满了血珠的法器,这时的钱修德已经起身,试图翻窗逃脱,他快一步踩住了木桌,一踹,木桌撞上钱修德,直接跌落在地,刚想站起来又被钟言踩住了。
“跑什么?”钟言猛踏一脚,踏得钱修德口吐血沫,“你和你夫人是一起的,还是单是你?山上的土撒过水,你一个人的鞋印比秦烁的鞋印深那么多,两个人用一个身子,当我看不出来?”
钱修德咬紧了牙关不肯开口,屋里只剩下手臂、双腿满地乱爬的动静,还有一阵微不可查的呜咽。钟言见钱修德打死都不肯开口,干脆一掌将其拍晕,取出袖中的短刀割了他后脑的头发。他有心理准备,钱修德要养泥螺,必定已经和夫人合二为一,他夫人说不定是同流合污。可是割完了,那整张脸露出来,饶是钟言是个饿鬼也吓了一跳。
背后的人脸已经成型,只不过双目被挖,眼皮还被缝上了,嘴唇也被牢固地缝上了,根本张不开。整张脸只剩下两个鼻孔可以喘气,怪不得只能有呜咽。
这是怎么回事?钟言先用短刀将她嘴唇上的粗线割断,双唇已经戳栏,上下片嘴唇都是窟窿。张开嘴之后只能听出咿咿呀呀,钟言掰开她的嘴巴一瞧。
是个血窟窿,舌头没了。
这可真是……钟言细细一想,必定是钱修德的夫人不肯和他同流合污,他为了不让夫人出声坏事,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后脑的那双眼挖了,舌头割掉,再缝眼缝嘴,只让她苟延残喘地活着,当个雌雄同体人。
现在后脑的脸不断地张嘴、闭嘴,像是有很多话要说,钟言原本是想一刀了结他们,眼下又转了心思,右手将短刀的刀尖一转,开了钱修德的胸膛。
左右两边各有一颗跳动的心脏,钟言也不确定这法子行不行,只听以前别人说过。他快速地摘下两颗心脏,咽了咽口水,强忍着没往嘴边送,下一秒塞回胸腔,只不过换了个位置。位置一调换,两颗心先是不动了,钟言心想,坏事了,没活。
但马上它们又跳动了起来,看着就像没换过。
“啊……”刚刚昏过去的钱修德立马张开了嘴,说话还是自身的声音,可是语气显然充满惊恐,痛苦不堪,“救我!求求大师救我!”
“我不是大师。”钟言猜这两人的前后已经调转过来了,“我是秦翎新娶的妻,秦家的大少奶奶,你是钱修德的夫人?”
“是,是我,我就是他……是徐莲啊。”徐莲说不清楚,根本不适应身体上的改变,“他要杀了我,他不是人了……”
“你先等等。”钟言先打断她,开着胸膛说话太过€€人。他先把胸前的裂口按回去,伤口收不拢,他摸来针线盒,歪七扭八地缝了两下就不会缝了,好在脏器不会再往外掉。弄完后他把这具身体扶到床边,刚好一只断手爬到他的脚下。
“你说吧,到底怎么回事。”钟言踩住那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