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看着好像懂事了,莫非是通了灵性?秦翎伸手去摸,不料被猝不及防地咬了两口,两只泥鳅一起偷袭了他,在他指尖留下两个血孔。
这次咬得不浅,秦翎一时没找到擦血的纸张,更不敢将鲜血滴在身上,会被小言发觉。情急之下他连忙将指尖血挤出,任由滴入淤泥当中,两条泥鳅毫无愧疚之心仍旧钻沙狂浪,完全不见通人性。
唉,看来养这坠龙可比养鲤鱼和灵龟难得多,秦翎摇了摇头,真不知道它们将来会是什么样。
而在秦宅的墙头上,钟言正拉着元墨飞奔。
“啊€€€€”元墨很小声,整个人就像个被拉着疯跑的大风筝,嘴巴灌风还合不上。早知道就不和少奶奶说自己试探少爷的事了。
钟言跑得飞快,但是哪怕步子再快他都觉着没有心里的快活跑得快。这时候最安静,他压抑着心跳,生怕震起来把整个秦宅都给震醒,可忍住的雀跃又从嘴角泄露,怎么都收不住笑容。
“他真那样说了?”钟言回过头又问。
元墨飘在风中,凌乱地点着头。“您慢点儿啊€€€€我要飞了€€€€”
“你早说啊,我这就慢。”钟言慢了下来,带着元墨一起趴在墙头藏好,正对面就是马厩,东侧的小院是养马的小厮和骑射师傅曹良的住处,这时候也鸦雀无声,无人不眠。钟言将身子压下来,笑着问:“元墨,你再跟我说一次,他怎么说的?”
元墨的肚子里头全是风,自己都说了三四次了,可还是得重复一回:“少爷说了,男妻不男妻的那是世人眼目的区分,只要两个人好就行。又说,要是落在他身上,少奶奶您也能少一层生儿育女的苦楚。”
“真的啊?他说话是认真吗?”钟言心花怒放。
元墨皱着眉点头:“可认真了。”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钟言怕自己笑出声干脆低头咬住拳头,他就知道秦翎和一般的男子不同,他读书多,自然心中有天地,思虑有沟壑,凡事都有高远之见。咬了一会儿,咬得拳头上多出一个牙印,钟言扭头又问:“你再和我说一次,他怎么说的?”
元墨疯狂地搓着头发,他好无奈,为什么自己还没长大就要经受这种考验,少爷和少奶奶这桩婚事当中他怎么都脱不开身。正当他准备开口说话时,钟言的手飞快地伸来将他捂住,方才主仆两人还有说有笑的,这会儿元墨都快不认识主子了。
那股冷静淡漠的样子简直不像个活人,好似刚刚那个快乐的少奶奶是假的。
钟言确实快乐不起来,原本只是想来探探曹良的底细,没想到一捞就捞到一条大鱼。前头没点灯,人影晃晃悠悠地往外挪,很不起眼。再加上那两个人都没说话,脚步声也就隐藏在风声当中了。
元墨也瞪大双眼,那人是谁啊?曹良他认识,高高大大的一个男子,跑马的一把好手,可是另外一个他完全看不出来。
那人影比曹良要矮小清瘦,整个人弱柳扶风一般,看影子就知道是个女子。钟言又捂住了元墨的眼睛,真是的,自己这是一不小心就带着他看了男女私会?
可那女子是谁呢?秦宅里的大丫鬟?这不太可能。钟言立马否决了这个念头。秦宅的丫鬟虽然多,但是每一位都很规矩,可见秦家的风气还算端正,首先秦守业就不是好女色的人,这些年只守着何清涟。俗话说上梁不正下梁歪,上梁正了下梁也老实,秦烁、秦泠在这方面也算不错了,最起码钟言没打听出来他们和丫鬟们怎么样。
那就是外头进来的?也不可能啊,大门落锁,哪家的姑娘会留在这里?就算留了,这会儿又要走?
不等钟言想明白,那人影一闪,顺着墙根朝正北方快步走去。也就是她那样一闪,冷白色的月光给了她脸上一点亮,钟言看清了她的面目。
不是什么丫鬟,正是秦宅里地位最高的女主子,何清涟!
怎么会是她!莫非她和曹良有染?钟言的脑海中顿时上演了一出好大的戏,戏台子就这样搭得震天响。等到见不到何清涟的背影他才松开手,元墨迷迷糊糊地问:“主子,那人谁啊?”
“小孩儿别多嘴,走,咱们回去。”事关重大,钟言不想打草惊蛇,于是放弃了打探曹良,拎着元墨打道回府。
等到他回了院子,还没进屋就看到外头的烛火微晃,钟言放轻脚步,这是他头一回感受有人等待的甜蜜,这份暖足以抵抗他之前孤单的数百年。窗棂就在这时被里面的人推开,秦翎披着衣裳,显然一直等得坐立不安。
“还不快回来陪伴夫君?小言,我看你是玩儿野了。”秦翎故意说。
“野就野,往后我带着你一起出去野。”钟言两步迈上台阶,进屋之前又回过头去,意味深长地看了看那壶烈日红。
何清涟夜会曹良的事太过荒谬,这事若是说出去必定能动摇秦家的根本,钟言暂时不和秦翎提。只是经过这夜之后钟言忍不住总去想,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他俩要不是密谋大事就是有染。
如果真有染,那秦烁和秦泠……会不会根本不是秦守业的?
钟言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跳,秦烁和秦翎长得没那么像,秦翎和秦泠倒是像,如果真有一个不是秦守业的,说不定就是秦烁。这念头越想越歪,钟言时不时警醒自己才能打住,但第二天就叫来了张开,反正这会儿后厨没他什么事,便让他去打听二夫人的身份背景。
何清涟的家乡在城外三十里处,张开骑马去了一天一夜,还要绕山,风尘仆仆地回来了。虽然辛苦,但这一趟还算收获颇丰,原来家乡还有一些老人记着何清涟,并且说她家有个关系要好的哥哥,从小一起长大。
真是越打听,事情越大,钟言都没想到真能顺藤摸瓜摸出她有个青梅竹马。眼下的疑点越来越多,曹良……他该不会就是她那个青梅竹马吧?
又过一日,外头已经晒到让人眯眼睛了,钟言看着元墨打井水,忽然间有人站在旁边给自己扇扇子。
“你怎么出来了?”钟言抢过扇子给他挡着,“外头晒。”
“晒晒又怎么了,我已经没那么虚弱,不会一晒就坏了。”秦翎凡事都想和小言黏在一处,“你这两天又有心事了,瞒着我不说。”
“也不是心事,是自己没想明白的事,怕告诉你之后你心里乱。”钟言拉着他到竹椅上,又从装满井水的木盆里拿了两个枇杷果给他,“曹良这个人你知道多少?”
秦翎一副了然:“我就知道是他的事。曹师傅是我的骑射开蒙恩师,他很厉害,能驯服全城旁人无法接近的烈马。他的为人倒是端正,打猎时总对我说不可多取,不可杀母,对我也是非常仔细。后来我病倒再不能上马,他便去教三弟。”
“他有没有和你说过他家里的事?”钟言问。
秦翎把枇杷果的皮剥了,先递给钟言:“说过,他家里已经没人了,就他一个。”
“你吃,我从小就不爱吃果子。”钟言将果子又推回去,“那当时曹良是怎样来的你家?”
这秦翎就不知道了,只能摇头:“那时候我还小,家里的事轮不到我去问。是不是那柳树已经开始作怪了?要不要去隐游寺请高僧?”
“你别急,暂时不用草木皆兵,虽说柳树是他种下的,但保不齐他根本不知道那是癸柳。”钟言刚说完,只听张开从院外跑进来,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
“少奶奶不好了!后厨……”张开还想避着点儿大少爷,“死人了!”
“什么!”钟言腾地站起来,“元墨翠儿,你们看着少爷,我随张开去一趟后厨!”
元墨和小翠立马跑到竹椅旁边来,秦翎则干脆站了起来,准备回屋躺下。只是他担心,忍不住去拉了一把钟言:“早点回来,我等你。”
“嗯,我去去就回。”钟言也捏了捏他的指尖,转身跟着张开走了。
现在他肚子里塞了枕头,跑起来不能太快,两个人只能往后厨疾走。烈日当空,钟言躲着光问:“究竟怎么回事?”
“就是上回二少奶奶拨过来的人,死了一个,只是死得太过古怪了!”张开摸着辟邪的杀猪刀说,“方才他一直喊渴,我就说‘渴了你就去喝水,喊什么’,然后他整个人奔着存水的大缸去了,一头扎进去猛喝。我这几天本就有怨气,将他拉起来理论,说‘你这样喝了别人还怎么喝’,结果他好大的力气推开我,直接坐进大缸里去喝水!”
“我再把他捞上来,他疯了一样又往水里扑,来来回回五六次他忽然死了。”张开心有余悸,“少奶奶,他像是渴死的,身子都成干尸了!”
作者有话要说:
张开:我去拿他!(乘N次)
第147章 【阳】湿癸柳6
渴死的?干尸?
钟言算不出秦家又有什么东西进来了,但摆明这死法不对劲。天上暴旱,地上无水,如今秦家居然干死了人,怕是师兄来了都不能一一解决难题。
但不管怎么说,先去看看,如今秦家人心动荡,钟言不能让这个家乱起来。
等到他跟随张开到后厨,很多人慌张地不知道干什么,甚至有的大男人都吓跑了。张开一冲进去就先稳住了后厨的局面,毕竟在众人心里这里管事的人还是他,二少奶奶的人来得时间太短了,还没有竖立应有的威信。
在这人群当中,钟言一眼看到了多日未见的柳€€。她瘦了许多,在光下站着宛如一株随时随地会晕倒的白梨花,虽然她的肚子还没完全显怀可是她已经有了保护肚子的动作,和身边的人说话时一只手总是压在腹上。
而围着她说话的那五个人想必就是她派到后厨接管的人,钟言记着一共是六个人顶替了张开的活儿。
“都围着干什么!大少奶奶来了!”张开吼了一嗓子,冲进人群中。
等到大家看清楚张开带来的人是大少奶奶时,更多的人从屋里跑了出来,将钟言团团围住。他们七嘴八舌和钟言说着方才发生的怪事,双手比划着给他讲事发地点在哪里,全部都有了主心骨似的。大少奶奶来了秦家快一年,他们从心里佩服的还是钟言。
“大家稍安勿躁,稍安勿躁!”钟言先将家仆们安抚下来,“今日太热,每个人都去喝口水吧,这事我和张开会好好查,一定不会让人白白死了。”
“可是……他死得过于可怖了啊!您是没瞧见,像刹那间被吸透身子,眼窝像两个大洞!”
“大少奶奶有身孕,您最好不要去看那个,看不得看不得!您得给孩子积福啊!”
“少奶奶福泽深厚,看了也不会冲撞……”
一时间种种话语朝钟言而来,钟言找了一圈只看到那个盛水的大缸,并未看到尸首。他刚想询问尸首到哪里去了,只听身后传来清冷的声音:“长嫂身子不便,还是不要看这些才好。”
钟言叹气一声:“说的是呢,但是弟妹不也是身子不便吗?况且你月份比我这边的月份还小,正是最不安分的时候,就更不该来了。”
“孩子安不安分不在于月份,而是在于孩子有没有这个命,如果有,那么就算我遭人暗算它也平安无恙,如果没有,那么就算我日日夜夜躲在房中,也生不下来。”柳€€往前两步走到和钟言并排,“长嫂,你说这话对吗?”
钟言再叹气一声,只不过这回叹气声里充满了遗憾:“你我不用说到这一步吧?”
柳€€没有说话。
“秦翎已经不管家事了,你也看得出来,他那个身子根本禁不住忧思操劳,虽说看着是好了,可内里虚空太多,这辈子就算拼老命去补也补不回。”更别说秦翎的身子最怕动怒,阳毒攻心,动怒轻则吐血,重则心脉尽断,所以于情于理钟言都不希望秦翎接手秦家的一团乱麻。这些事谁爱干谁干,反正他们秦翎躲得远远的。
不是他不相信秦翎,而是秦翎当真禁不住任何重压了,他只需要轻轻松松地活下去,每天烦恼些吃什么、喝什么的风花雪月。
“秦翎不管家,也就是我不想管家,你不用这么急不可耐。”钟言用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来说,柳€€这人他还没看透,可他也没想到她真想争这一把。毕竟这样清瘦的女子看着无欲无求,实在不像有颇深的心计。
柳€€低着头说:“长嫂言重了。”
“我言重,但终究是你动作快一步,恐怕账房已经进了你的人,我甘拜下风。”钟言拍了拍她的肩,瘦得过分了,瘦得钟言都忍不住问,“秦烁对你不好?”
柳€€顿时瞪大眼睛:“长嫂这话怎么说?”
“我记着你成亲时候比现在圆润许多呢,怎么几个月就瘦了十几斤似的。”钟言像个真正关爱妯娌的长嫂,“既然你不害怕那咱们就一起去看看尸首吧,毕竟那人是你拨过来的。”
说着他故作亲切地拉起柳€€的手,总觉得她其实没比春枝她们大多少。不巧的是面前刚好有个台阶,钟言像没看到台阶,一脚踏空,轻轻地叫了一声之后就被柳€€给扶住了。
“长嫂小心。”柳€€抓住了钟言的手。
“多谢,是我太粗心了。”钟言借机将手掌往下滑,担惊受怕似的圈住了柳€€的手腕,脉象让他不由发愣。原本他还以为柳€€是假孕,只是为了帮秦烁争夺家业,没想到她真的怀了。
何清涟和曹良不清不楚,柳€€真有了身孕,秦家的事真是越来越让钟言迷糊了。他们在张开的陪同下到了耳房,尸首已经用麻袋布盖上了。柳€€身后还跟着她那五个家仆,钟言便示意张开:“把布掀开,我们先看看。”
“是。”张开亮出了杀猪宝刀,走过去蹲下用刀尖将布挑起,一下子给掀开了。
一具皮肤发黑的干尸出现在他们的面前,从头到脚的黑色里透着一层不明显的灰色,像是沾了土。钟言虽不认识他,可那日也见过他,还记得他生前的模样。可那日正常的皮肉如今已经完全干枯了,树皮一样贴着骨头。
所以手指和脚趾就显得特别长,一眼看去不像个人。由于全身的皮肤都贴骨紧裹,所以关节处就显得格外大,特别是两个膝盖,好似突兀嵌入一根细管当中的圆球,肚腹深深低陷,前后两张皮都要贴到一起去了。
脸上更是可怖,完全看不出这人曾经的面貌来。张开原本下意识地捂住口鼻,他想着死人怎么都会有些腐败的臭味,没想到一点都没有。
“别挡了,干尸已经完全干透了。”钟言将张开拉了起来,“你说得没错,他确实像是渴死的。”
“但这死得也太奇怪了,要不要……”张开低声说,“请个高僧、道士来超度?”
“不用,我没察觉到冤魂,这人已经走了。”钟言说,“借你的杀猪刀用用。”
张开将沉重的刀递给了钟言,钟言接过之后走到干尸面前,先是用手摸了摸他的腕口。尸首坚硬无比,不到几炷香的功夫就完全掰不过来了,钟言的手指顺着他应该鼓起的血管上行,缓慢地摸到了锁骨。
什么都没有,于是钟言换了一边。
这回他摸左手和左臂,大着肚子蹲得十分笨重。血管已经完全干瘪,怎么都摸不出来了,除了像钟言这样熟悉人身的人,没有任何一个郎中或仵作能摸得出来。
还是什么都没有,钟言索性将手摸到了干尸的大腿骨上,指尖刚刚搭上去,他不由自主地说:“有了!”
随着他的话语,手里的杀猪刀应声而落,直接砍在了干尸的左大腿根部。换成普通的菜刀这一刀必定砍不断,大腿骨的坚硬非菜刀可以抗衡,但杀猪刀不同,猪骨都可以剁开了,何况人骨。
伴随着断骨断肉断筋的响动,整条大腿被钟言给卸了下来。柳€€吓得连连后退:“这恐怕不好吧,人已经走了,为何要毁掉他的尸首?”
“因为我得看看是什么杀死了他,我怕这东西邪门,更怕这东西就藏在秦宅某处,到时候要出来伤我夫君和孩儿。”钟言头也不抬,“张开,帮我把这条腿搬起来。”
张开立刻动手,大腿骨竖着支在了地上:“您知道这人是怎么死的?”
“死状恐怖且不知缘由,其一怀疑中毒,其二怀疑下蛊,要不就是鬼上身,非人力可以办到。”钟言说出了一个规律,这也是千百年不曾有错的铁律,“在我的记忆里,世上没有任何一种毒药能让人短短几刻变为干尸,死前还那样渴水,故而我首要怀疑下蛊。”
这话还是曾经娘亲说的,如今钟言自己还真用上了。断骨的横面就在眼前,钟言在日光下仔细观察,自己叨叨着:“奇怪了,刚刚摸到了,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没了?”
“您在找什么?”张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