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骨轮回[无限] 第226章

第188章 【阴】清明梦6

  天霎时阴了下来,给每个人的脸上都蒙上一层灰烬般的颜色。

  天地仿佛从世间真实的存在中撤退,只留下咆哮和杀戮,即便钟言眼中还未见到柳仙的真身,可是蛇鳞在耳边摩擦的声响已经侵入耳膜,引得人阵阵战栗。

  皮肤像是有强烈的电流经过,不是酥麻而是真实的疼痛,又像是被无数根尖锐的倒钩毒牙狠狠刮过,将完整的皮肤刮成了丝丝缕缕的肉条。

  鲜血和肉沫一起飘扬,整个人在疼痛的折磨下变成了一面泣血的旌旗。

  转瞬间虚假的幻象转变成眼下的困境,方才那只不过是柳仙的梦境,让所有人看到了其中一种结局。风将树木吹得东倒西歪,脚下的绿草被风齐腰斩断,更糟糕的是钟言的鬼场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无法打开。

  墓里有什么东西在限制他,同时也限制了飞练。

  血色双瞳将水清湾的那张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脸紧紧盯死,哪怕钟言明明知道这张脸、这个人根本不是真实的敌人。这个可怜的女人叫水清湾,她在白龙村附近的小地方生活,在某一天拿到了心方寺的宣传手册。她相信了,信息闭塞的地方更容易相信某种“信仰”,然后成为了幕后黑手的试验品。

  在她死于意外的某天,在她真实的三魂六魄已经轮回投胎之后,她这具身子成为了某个人灵魂的容器。

  多么可笑,讽刺,恶毒,狡猾,奸诈……钟言想尽一切词汇都没法形容这件事的卑劣程度,就好比他无法衡量世间的恶鬼和恶人究竟是谁先谁后,先有人还是先有鬼。他痛恨地想要尽快杀掉“水清湾”,却无法得知背后的一切信息。他甚至不知道“水清湾”是男是女,究竟和自己有什么样的恩怨。

  就算他杀死了水清湾的身体,里面的魂魄还可以去另外一个人体内,世上还有无穷无尽的“水清湾”,说不定就潜伏在自己身边。

  师兄说过,离魂诡术剥离生魂,最多两次,生不如死。现在可不止两次了……

  他余光两侧,萧薇和梁修贤一左一右冲杀出去,脚下腾空而起。黑蛇和白蛇仰头一甩照直咬向扑来的金蛇,毒牙深深嵌入金色的鳞片当中,血溅当场。萧薇乘胜追击,单脚踩住金蛇的七寸打着旋朝上,只见金蛇的尾巴稍稍一歪,一股力量从蛇尾蔓延突进,途径的每一片蛇鳞都涌起了波浪板的波动。

  梁修贤从右路攻了过去,抽出他一直不舍得用的匕首。

  匕首普通但猝火的过程里泡得是雄黄酒,整把武器就是为了杀柳仙而诞生。他只有一次机会,必须刺中金色的腹部,否则卡在鳞片当中就算前功尽弃。

  黑色的蛇用蛇身给他做了垫脚石,还差最后一步时他脚下出现了冰做的利刃。

  是钟言,虽然他无法打开鬼场,但仍旧可以使用恶鬼的能力。

  王大涛的鬼影紧随其后,替萧薇抵挡了两次蛇尾的致命攻击。半山大的鬼影最后被打得一歪,王大涛本人也往后重重地退了一步。田洪生和田振不敢使用武器,一旦开火必定误伤,而且普通人根本看不到什么柳仙,只能看到萧薇和梁修贤飞出残影的行动轨迹。

  蒋天赐习惯性地想要使出风刃,才想起现在这具身子已经不是傀行者了。

  所有能够出力的人都上了战场,不眨眼睛地专心对付眼前这个。蛇尾以横扫千军之势朝他们袭来,飞练的每根触手都拴着一个人,腾空而起将大家带到了暂时安全的树上。越往山里走他越深深感知到了压制,巨大的能量桎梏在身体内部无法使出,这种感觉让飞练只想赶快毁掉脚下的神秘墓穴,挖出那个遏制了他和钟言的东西!

  傀行者的能力被一而再、再而三的压制,最后连王大涛的鬼影都撑不住了。

  而躲在树后的水清湾一动未动,笑眼看着眼前这场厮杀,仿佛在品尝着期待已久的盛大的结局。

  就在这时,梁修贤终于有机会靠近金蛇柔软的腹部,右手持刀,迅疾地刺入了鳞片当中,随即自己的身体被金蛇的尾尖抽出十几米远,倒地后捂住胸口吐了一口血出来。萧薇不眨眼睛地滑到匕首的旁边,反手握住刀柄,毫不手软地将匕首踹入鳞片缝隙当中,让它刺得更深!

  鲜血从刀柄附近涌出,伴随着浓烈的雄黄气味,就在蛇尾打算抽击萧薇的前一刻,白色的蛇喷着毒液朝萧薇这边卷来,用自己的身子卷住了金蛇的尾巴。

  体型差距实在太大了,黑白两条加起来还没有金色一条宽长。

  白蛇如同钢铁支撑的钢丝将金蛇缠绕,萧薇的竖瞳压成了一道细缝。原本以为自己的蛇和梁修贤的蛇已经足够毒了,没想到他们的毒液对金蛇毫无作用。被柳仙上身的她更容易暴怒,现在压抑的愤恨如泄洪找到了唯一的决口,让她稳准狠地拔掉了那把尖刀。

  然而金蛇的伤口并没有出现想象中的恶化,这说明它根本无惧雄黄!

  钟言炙热的烈焰顺着金鳞朝上燃烧,萧薇杀红了双眼,在烈火和毒牙中逆风前行。她的左手已经被金鳞片严重割伤,四根手指就差一点便齐根断裂,只连着最后一点皮,就在千分之一秒的机会当中她将匕首刺入了金蛇的七寸,紧接着所有人都听到了蛇的嘶吼。

  这也是钟言头一回听到蛇的叫声。

  面前的冷风奔流成为一阵劲风,瞬间吹熄了草坪的野火,一种深刻的绝望缠绕住钟言的心尖,这次他们可能真的过不去了。

  沉重的蛇尾重重敲击地面,山石滚落,乱木齐飞,山河崩裂,灵气动荡,钟言急促地吸着气,尽最大能力护住身后的人,然而脚下的土壤忽然坍塌下去,将好不容易走到这里的人又一次拽向暗无天日的地底。在最后时刻他听到了飞练的咆哮,听到了田振和田洪生的那声“开火”!听到了宋听蓝的那句“退到我身后”!

  然而他们这些人,早就没有退路可以走了。

  恍惚之间所有的声音都如同退潮,飞速离开了他的世界。他躺在一片安逸的小舟正中,只有船桨搅动水面的流水声。

  钟言微微眯起眼睛,立刻用胳膊遮住了眼前的亮光:“好刺眼啊……”

  “刺眼就证明咱们快要到了。”撑船的人背向着他,然而撑船的东西居然是九环法杖。

  “可现下是黑天啊,为何还这样刺眼?”钟言缓缓坐起,肚子撑得要命,“你又给我吃什么……”

  “当然是你可以吃的。”撑船人朝着远处一指,“那个就是了,咱们到了。”

  钟言打了个饱嗝,吃饱了总是很容易犯困。他不舍得离开这么舒服的小船,可是又不得不打起精神:“那个……就是你说的‘人灯’吗?好高,在好高的地方啊。”

  “人在山顶,自然是方圆数十里最高的地方,只因为他不能在地上,一旦乱走起来整座城的人都吃不消。”船停了,撑船人抬头仰望,身上的僧袍隐隐映出了万佛字的轮廓,“他被治成人灯的那天就被困在山顶了,白天看不出来,一到晚上便能照亮全城的小径,宛如白昼。但是那东西的温度极高,凡人连半山腰都上不去,再往上走便会活活烫死。”

  钟言皱皱眉:“什么法术能这样厉害?”

  “不是法术厉害,是人心莫测。这是一种很少见的蛊毒,蛊虫叫作‘火秧’,便是引起灶火灾祸之害的虫子。服下之后便会是这个下场,痴痴傻傻的,一辈子游荡。”那人说完便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那咱们来这趟是干什么?”钟言也跟着双手合十,虽然他不懂为什么要这样做。可是若让他念“阿弥陀佛”他可念不出来。

  “你来说。”撑船人反而问。

  “我说?”钟言指了指自己,盘起两条小细腿在后头冥思苦想,“嗯……这我哪儿知道……莫非是救他?”

  “你瞧,这便是你心里的仁念了,如今你已经心有仁意,意念起便会搅动苍生,很是不错。”撑船人满意地点点头。

  “你可别瞎说,我就是瞎猜,我心里才没有你那些仁义道德。再说了……我只是这样想了想,什么搅动什么苍生,跟我可没关系。”钟言连忙否认。

  但撑船人又摇了摇头:“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仁在这一刻只是种子,但有仁种便是开端,你怎么知道自己现在的一念之差在百年之后无果呢?”

  “讨厌,又说这些大道理,不和你说话了。”钟言噘着嘴巴转过去,顺手拿起一串佛珠玩耍,不一会儿回头又问,“你都说这是蛊虫了,怎么救?”

  “火秧这虫虽然能引起火势,但凝结它的意念却不是火,而是‘忧’。万物之忧汇聚,被人巧妙地利用起来,久而久之就成了火秧。蛊虫很是繁复,表象和内里常常不是一个意思,你要好好记住。”那人娓娓道来,“若想杀掉火秧必须解忧,若要解忧,你说什么可行呢?”

  “我怎么知道,你好讨厌,总问我这些答不上来的事,答不上来就罚我抄经书。”钟言都快把藏经阁的书倒背如流了,“你可别告诉我解忧要烈酒?”

  “正是,火秧看似凶猛,实则酒水便可浇灭。你看,你心里有仁是其一,想出救人的法子是其二,等咱们上山之后这人灯便是你救的了,算作你功德一件。修功德便是这样,并不是什么天下第一难事,皆在心间。如今你已经长成,我也不能再教你什么了。”那人的声音终于带上笑意,听上去不再冰冷克制,还有些夸奖的意味。他笑着转过来,动作极慢,钟言看着他的脸,马上就能看清楚他的模样了,马上,马上……

  “师祖?师祖?”

  耳边的声音让钟言摸不清现状,他只觉得很累,但睁眼速度很快,眼前非常黑,完全不是梦境当中那般明亮。

  他瞬间坐直,这一次他没再忘记梦里的画面,他记住了一切!

  “他人呢?”想明白之后钟言左右环视,然而梦里的人早就没有了踪影。他没能看到那人的脸,却记住了那个声音,但这反而让钟言更迷糊了,彻底陷入迷雾。那个出家人到底是谁?自己曾经和他有什么样的过往?

  “师祖?”飞练再次晃了晃他的肩膀,还以为人已经摔傻了,“师祖你还认得我吧?”

  钟言这才看向飞练,再看看他们的衣裳,全部都灰头土脸的。“怎么回事?咱们现在在哪里?”

  蒋天赐也跟着一起摔了下来,好在有飞练的保护他们都没受伤:“山塌陷了,咱们掉进了山底内部,然后你晕过去了半分钟。”

  “山底内部?”钟言朝上看了看,头顶没有一丝光亮,显然坍塌过后唯一的出口又被土壤掩盖,“不行,咱们得赶紧出去,他们撑不了太久!”

  “我知道,但是你看那个。”蒋天赐快速地说,同时往他身后指指。钟言猛地扭过头去,在小手电筒微弱的光线下看到了一扇双开的墓穴大门。

  墓穴!他们到了!

  “咱们刚好掉在了大墓穴的前头,这就是咱们要找的地方。我相信水清湾一定是对里面某样东西有所畏惧,但是……”蒋天赐晃悠悠地站了起来,“咱们进不去。”

  钟言注意到了“咱们”这个词,想来在自己昏迷的时间里他们已经尝试过了。“飞练,你也不行吗?”

  “师祖,这墓里有克制恶鬼的东西,我再靠近些就彻底成为废人一个了。”飞练无奈地告诉他。

  “不可能,世上哪有这种东西!”钟言不信邪,一瘸一拐地冲向了墓穴大门。到了门前他唤出鬼影,试图用冰、用火将这扇石门打开,可是他能操控的冰火都变成了哑炮。

  “为什么……”钟言备受打击,干脆用双手拍击石门,“为什么!”

  他们要找的就在里头,可是却被隔绝门外,他们每次都是差一步,但又一次次跌入困境。钟言用力地砸门,仿佛用这种方式就能把门叫开,就能让里头的什么东西给他开开,最后被飞练强制性地拉回身边。

  脚下又开始震动,钟言无力地瘫坐在地上,忽然自嘲地笑了笑。飞练的怨鬼皮没了,赶到墓穴门口却进不去,为什么总是那么阴差阳错,棋差一步?

  这时,一个青紫色的小女孩儿无声无息地落在他的面前。

  钟言看着她身后拖行的尾巴,摇了摇头:“还是不行。”

  “什么不行?”飞练紧紧地握着他。

  “她的知觉没法觉醒,没觉醒的女娲后人是不能压制柳仙的。”钟言抬手揉了揉小女鬼的脑袋,“我知道你想帮我,但是没有法子了。”

  “那怎么让她觉醒?”飞练抓住他们最后的一线希望。墓穴里有压制恶鬼的东西,但是女娲不是恶鬼,女娲就算死了仍旧是上古遗脉,她和自己不一样。

  “觉醒她……需要上古血脉,需要神算一族的血,需要神农一族的心。”钟言一说,飞练眼里的光辉迅速黯淡下去。

  钟言又说:“神算子的血就是他们的寿命,就算咱们身边有了余骨也不一定能成,因为还需要神农的牺牲。女娲不灭万物生,她是第一支遗脉,复苏需要灵气支撑。不然要是每一个女娲后人都能统治柳仙,这天下岂不是乱了套?”

  飞练顿时哑火,怪不得没见过小女鬼对萧薇的柳仙做什么,原来她根本无法复苏。他们同时抬头看向暗无天日的穹顶,这里好似成为了一座活死人的坟墓里。

  正在大家一筹莫展的时候,耳边竟然响起了悠远清晰的歌声。

  “只要感到开心你就拍拍手……拍拍手……”

  “只要感到快乐你就跺跺脚……跺跺脚……”

  “廿廿?”蒋天赐从地上站了起来,丢了魂儿一样朝那边走去,甚至顾不上脚下是泥泞还是下坡。飞练见状将他直接扑倒压在地上,这才阻止他一不小心跌入深渊,然而获救的蒋天赐并不领情,用力推开飞练,他再一次站了起来,朝着那歌声和明显发亮的地方去,旋即又被飞练拽了回来。

  “你发疯了?”飞练理解他,但不纵容他,“你现在过去是送死知不知道?”

  “我知道,可是我能怎么办?”蒋天赐以为自己再次听到弟弟的声音能够冷静,甚至这两天还在做着计划。但是计划和现实是分开的两部分,他以为再听到这个声音可以冷静地思考救援,实际上他什么都做不到。

  他和钟言一样,面对灾厄只有束手无策。

  “我现在不过去找到,万一他又走到别的地方怎么办?”蒋天赐根本不敢想象接下来的结局,这也是他这两天避免谈论的事,“望思山这么大,山体内的洞穴像迷宫一样,他一个人在里头瞎走就像走钢丝,万一我再也找不到他怎么办?万一他遇到不测了怎么办!”

  “那你也不能……”飞练急得双眼通红,忽然肩膀上落下一张黄色的符纸。

  纸上有着还未干掉的血迹,是钟言用指甲划破指尖而流出的鲜血。

  “拿着这个去,让飞练靠近。”钟言将符纸亲手给了他们,“这是解忧符,贴在他身上试试,但是我不保证能够成功。但就算成功了也不一定有救,要等咱们回去再说。”

  “解忧符?”蒋天赐如获至宝,“这东西能救他?”

  “暂时压制,你们快去试试,我在这里想办法打开墓穴。但是你要记住,你是凡人之躯,光明道人的身体也会受伤湮灭,只能让飞练用触手靠近,一旦受伤或失败立马断掉触手,你们活命要紧。”钟言只记得梦里是这样说的,但真正要除掉蛊虫还需要烈酒。歌声越来越远,望思山里头的洞穴大概有几百个,一个转身的功夫谁也不知道欧阳廿会去哪里。

  蒋天赐再次谢过,然后充满希望地看向飞练。可飞练并不放心,欧阳廿和钟言都是他放不下的人,于是当即自断一臂。

  手臂在地上缓缓站立,慢慢长出了脑袋和四肢,最后变成了另外一个飞练,只不过没有衣服穿。这个飞练跟着蒋天赐走了,穿着衣服的飞练留了下来,选择和钟言一起面对墓穴。

  墓穴和蒋天赐画出来的样子完全相同,连门环上小小的细节都有所呼应。钟言用双手接触门板,实在无法想象这道门背后藏着什么,又是什么人愿意在深山里修建这么大的工程,足足藏够了几百年。

  “呃……”强烈的不适折磨着钟言的身心,他捂住一只眼睛,却无法抵抗头疼带来的眩晕。

  他到底忘了什么,水清湾的真面目又是什么样子?

  “师祖,师祖!”飞练见钟言状况不对立马拉他远离了那扇门,钟言始终不肯抬头,他费了不少功夫才将那张惨白无色的脸蛋捧起来,果不其然已经泪流满面。

  “你不要哭,不要哭。”飞练手忙脚乱地擦掉他的泪水,却不知道该如何哄好他。钟言也不想哭,他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泪流成河,就像进入小墓穴的感受似的,他快要被内心的悲痛撕碎了。

  但比起进入小墓穴的悲痛,他更多了几分束手无策的绝望,仿佛自己不管怎么努力都没法实现什么事,一切都是无用功。

  “到底是哪里错了!”他嘶吼着,捶打着飞练的肩膀,发泄似的喊了出来,“我到底忘了什么!忘了什么啊!梦里的那个人是谁,以前哭坟的人又是谁!我又为什么非要来望思山,为什么!”

  一拳拳,一下下,实实在在落在了飞练身上,然而飞练就像感受不到疼痛,只有身体里面的心在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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