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柯南的麻醉针,他还处于深度昏迷状态,在场的法医死马当活马医,掀起他的眼球,观察着对外界光照刺激的反应。
“意识程度0.3,最迟还有两分钟苏醒。”
“€€€€就算叫醒他,”冲矢昴一推眼镜,“森谷帝二会承认吗?”
柯南面色沉肃,这也是他在思考的问题。
最担心的情况还是发生了,即使森谷帝二已经落网,苏格兰依然没有停下他的爆炸行动。
第一封公开信,苏格兰要求森谷帝二自己走出藏身的地点,这个条件因为森谷帝二主观上没有卸除伪装的意愿而作废。
可它第二封公开信又要求“亲口说出”,这是不是意味着如果森谷帝二一直闭口不谈,即使真相被公之于众,苏格兰也会引爆圣玛利亚大教堂?
而且,就算森谷帝二亲口承认,苏格兰又该怎么界定他的“主观意愿”;
它会不会又用其他理由,出尔反尔地引爆炸弹呢?
警方的立场完全是被动的,炸哪里、为什么炸、什么时候炸,主动权完全掌握在暗处的苏格兰手中。
如果它想玩文字游戏,大可以找出千百个借口。
€€€€他们已经被苏格兰牵着鼻子走太久,应该思考下内在的逻辑关联了。
吵吵嚷嚷的现场中,柯南闭上眼,沉入思维与推理的海洋中。
首先,苏格兰极擅于隐于幕后,用各种夺人眼球的大事件,去掩盖自己的真实目的。
匿名邮件告知日下部诚真相,引诱他制造煤气爆炸案,是为了让最终的结果指向土门康辉与土门康介落网;
匿名论坛上回复行长的贴子,促成米花银行抢劫案,是为了吸引警力,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走间宫分家。
其次,来自贝尔摩德的消息€€€€
苏格兰沉醉于它的爆炸艺术,会近距离确保它如期上映。
回忆里的灰白色卷发女人看了看表:“现在这个时间,苏格兰应该正在东都环状线上吧。”
等等。
柯南猛一睁眼。
登上东都环状线,代表苏格兰至今仍然被困在列车上。
€€€€那它又是怎么迅速得知南杯户车站里的实时情况的?
从森谷帝二被逮捕,到东京湾公寓爆炸、第二封公开信发表,三件事中间仅相隔不到一分钟。即使警视厅里有给苏格兰通风报信的内鬼,身处东都环状线上的它,也完全没办法反应得如此迅速!
除非这些建筑里的炸弹是早已安装好的,无论森谷帝二是否开口,它们都会被苏格兰引爆。
不,不仅如此。
早已准备好的不仅是炸弹,还有那封措辞优美的公开信……公开信上苏格兰要求森谷帝二亲口说出七年前双子楼十亿勒索案的真相,它又该怎么判断森谷帝二的话是不是在撒谎?
€€€€唯一的解释是,苏格兰早就知道真相。
它准备了建筑里的炸弹,知晓森谷帝二罄竹难书的罪行,知道森谷帝二挑衅工藤新一、劫持东都环状线的计划。
却它却任由事态发展,甚至自己还看热闹不嫌事大地登上了东都环状线。
因为它成竹在胸。
这封公开信,表面上看,是困在列车上的苏格兰忍无可忍,用炸毁建筑对劫持环状线的森谷帝二的回击。
可实际上,是苏格兰利用森谷帝二的行动,反而去掩盖自己的真实目的,正如它在米花银行抢劫案的所作所为一样!
€€€€森谷帝二经手设计的建筑多如牛毛,为什么苏格兰独独挑中了东京湾公寓和圣玛利亚大教堂?
€€€€它预料到了森谷帝二会躲在毕生引以为豪的南杯户车站,为什么不直接威胁森谷帝二要炸了车站?
因为炸毁东京湾公寓和圣玛利亚大教堂,不是苏格兰逼迫森谷帝二出现的手段,而是它想要达成的真实目的。
放任森谷帝二逍遥法外、挑衅工藤新一,是因为苏格兰要以劫持东都环状线的森谷帝二为掩护,顺理成章地炸掉这些建筑、疏散躲藏在里面的人!
*
想通这些的一刹那,柯南几乎要为背后的布局和巧思本能地战栗起来。
这是个庞大而精巧的连环局,每一根蛛丝都泛着冷气,苏格兰织出了一张大网,自己则是端居于中的蜘蛛;蛛网成形的一刹那,它甚至不需要再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消静静等待,惊慌失措的猎物就会自行撞进网眼里。
柯南飞快地抬起头,用自己最为擅长的小孩子撒娇语气对冲矢昴说:“冲矢哥哥,我想去上个厕所,好不好嘛?”
冲矢昴一愣,立刻领悟了他的意思,粉发的男人弯下腰,将男孩护在身边,两人一起离开了媒体的包围圈。
回到红色的斯巴鲁360上,灰原哀首先问:“你打算怎么做?”
她与阿笠博士同样陪着柯南跑了一个下午,直到警视厅制服森谷帝二的行动开始,考虑到路人可能会拍照传播到网上,她和阿笠博士才先行回到车上。
柯南一边调整蝴蝶结变声器一边说:“有办法了。”
“森谷帝二的挑战,开始发给的是工藤新一,”他说,“那我就用工藤新一的身份回应他。”
€€€€森谷帝二迟迟未醒,目暮警部面临爆炸和媒体的双重围剿,急得差点要原地转圈,见到工藤新一的电话,想也不想地接起道:“哎呀,工藤老弟,我可是等你很久了呀!”
“目暮警部,事不宜迟,你先听我说。”
工藤新一的声线在电话那头交代一番,目暮警部的神情从焦躁不安,到若有所思,又在话音落下的那一秒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样?”
“对,”柯南说,“所以目暮警部,请您务必注意封锁现场的特警的安全,这些建筑里的住户,极有可能是在逃多年的重大通缉犯。”
目暮警部凝重地点了点头:“好的,我知道。”
“至于森谷帝二,”
柯南顿了顿,才继续说:“公开信所说的,七年前双子楼十亿勒索案的真相……除了已经在通缉令上的中田让治,另一个不明身份的主谋就是他。另外,请您一定要让他停下环状线炸弹的倒计时。”
“可是……工藤老弟,”目暮警部愁眉不展,“你不知道,特警已经搜身过两圈了。”
“森谷帝二的身上,并没有任何一个类似于遥控器的装置。”
*
€€€€已经不知道多少次了。
重复的失败中,唐€€裕愈发面无表情。他连心情的波动都很少,常年保持着一种近乎漠然的静止姿态,侧脸如森冷的汉白玉石雕。
即使是映照在颊边的火光,也不能给它增添丝毫血色。
随着轮回的次数增多,他在焦土上停留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有时他会转向空气墙,看着另一头反复上演的死亡;而在更多的时间里,他只是一圈又一圈,凝望着直升机旋转的机翼。
横飞的阴影斜掠过他的侧脸,漆黑的眼眸如某种没有生命的无机质,波澜不惊地倒映着火焰与人影。
他在无尽的轮回与重启中,固化成一个按部就班的机器人,唯一活泛起来的地方,是在属于两人的家。
唐€€裕依然毫无异状地听新闻、抢早餐,复读着一遍又一遍的讨论;每当他抬起眼,看到那个笼罩在晨光里的人影,眼里的空泛就在刹那间散去了,宛如结冰的湖水潺潺流动,春回大地,漆黑的石缝间开出花朵。
最初他还会自由发挥,比如,悄悄地改变一些细节。
抄走的鸡蛋从半盘改为一口,可同时琴酒也不会提醒他冰箱里的果酱。尝试了几次后,唐€€裕还是更想他把果酱递过来,于是放弃了这个做法。
从楼下到车库是一条小径,阳光摇曳着洒落树影,琴酒陪他走到车库门口,银色长发的身影转身离开,而唐€€裕走进车库。
门檐的阴影落下时,噙在嘴角的笑意就像纸上的线条,无形中的橡皮擦轻轻一抹,便面无表情地消解掉了。
起初唐€€裕还会有无关的对话,他对执勤的交警微笑,下车扶起倒地的女孩;第三次打开车门的时候他不再这么做,第四次经过这条路段,唐€€裕撇开眼,不去看女孩在路牙的哭嚎。
一切在重启中反复重置,前一次做过的事,不会对后一次产生任何影响。女孩一次又一次在跌跌撞撞中摔倒在地,车上的唐€€裕视若无睹。他已经学会了忽视所有无关的景象,双手平稳地放上方向盘,目光只望向最后的地点。
€€€€他不再说一句多余的话、做一件多余的事;出了车库的他就是个程序精密的仪器,抵达地点、停车熄火、开枪杀人。
飞溅的血珠一遍又一遍地落在他脸上,唐€€裕甚至都懒得抹,重来一次,所有痕迹便都消退了。
他可以在重复的轮回里走过上百遍,不断地纠错重回,只有记忆与情感是消耗品。
第一次的经历新奇鲜活,所有的情绪自然而真实,像阳光下初绽的花。
一遍又一遍的轮回中,唐€€裕目睹它枯萎衰败,在机械式的复读中,成为标本那样了无生气的东西。
他逐渐感到自己似乎成了一座风化千年的石像,做出的所有努力只能维持住外表依旧,内里却腐朽不堪,只消轻轻一碰,便会从内而外悉数崩塌,化作阳光里一丛蓬松散落的粉尘。
可对于这个过程,唐€€裕既无力阻止,也无计可施,就像陷入沼泽的人,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淤泥没顶。
崩溃会发生在什么时候?他不知道。
又一个一月七日的早晨,唐€€裕说:“我出门了。”
“等一下,”厨房里琴酒道,“送你出去。”
唐€€裕弯腰踩上鞋,提起鞋帮的动作就在那一瞬停顿两秒。然后他没有抬头,只是平静地说:“不用了。”
厨房里水声一停,琴酒刹那间意识到了他身上细微的异常,唐€€裕知道他能发现,于是抢在琴酒绕过吧台前阖上了门。
唐€€裕将后背靠在门上,长长地深吸了一口气。
这时他才看见自己的右手在颤。
我可以吗?那一瞬他没有任何动作,连思绪都是空白的,近乎愣愣地盯着掌心里杂乱的纹路。
我真的做得到吗?
一瞬间唐€€裕感到一种摧枯拉朽的溃败感,像火山静默到极致时,猛然喷发的岩浆。巨大的蘑菇云在胸膛升腾而起,又向上蔓延、堵在喉管;不动声色的绝望与哽咽淹没他,眼眶刹那间忽然一热。
泪水滑落以前,唐€€裕抬起手,死死地咬住了自己手腕。
他咬得那么紧、那么用力,以至于苍白的皮肤下刹那间充血淤青,藉由这个动作他才能阻止喉间的哭颤溢出来。他用背死死地抵住门,心想:我真的做得到吗?
楼道是无声的,这栋楼里再没有其他住户。水泥的丛林在虚空中睁开眼,无声地俯瞰着这个轮回的旅客。
漫长的时间里,唐€€裕将脸埋在掌心,片刻后吐出一口气。
再睁眼时,严缝密合的面具已经扣在了他的脸上。
他又变回了那个无坚不摧的唐€€警部。
*
现在,这条路只能他自己一个人走了。
通向车库的小径枯枝交错,唐€€裕才注意到这其实是一片这么荒凉的地方,只是因为身边陪伴着自己走过的人而妙趣横生。
一阵长风吹过,飞扬的发丝轻轻扫过他耳边,唐€€裕顿时像烫到一般,回过头。
€€€€身后并没有人,空旷的小路,没有其他身影。
唐€€裕看了看自己左手,忽然自嘲地笑了笑。他没再像往常那样跳上路牙,只是低头紧了紧围巾,匆匆从小径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