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对视持续几秒,空气里似乎有电光迸溅飞射。片刻,赤井秀一偏过头示意周围,围拢的FBI探员会意,这才重新四散开去。
空地中央只剩下三个人,赤井秀一淡淡地说:“命不该绝。”
安室透冷哼一声。
正常情况下,他绝不会这么轻描淡写地放过赤井秀一。可眼下是FBI的主场,周围全都是他的人,安室透只能收敛脾气。
哈罗从车底钻出来,一溜烟蹿到他的脚边。安室透顺势蹲下身,顺了顺柴犬脊背上炸起的毛:“什么事?说吧。”
赤井秀一谈起的事,话题正关于哈罗。
“关于这个来找我的小家伙……”
安室透的动作顿时一停。
哈罗非常聪明,可它会自己开门,却绝不代表它会无缘无故地往外跑。
自己在研究所的时间,公寓里一定发生了什么非同小可的大事。
果然,赤井秀一说:“有一伙人入侵了你的公寓,它才来波洛求助。”
“那这帮人……”
安室透皱眉追问,赤井秀一补充了下一句:“我已经都交给警视厅了。”
安室透心下稍松。这个时候,一旁的柯南却注意到,赤井秀一的喉结轻轻地滚了滚。
他的脸微微一侧,似乎想偏头看向什么,这个念头被他硬生生中途压制住。顿了顿,赤井秀一又说:“另外,制服他们以后,有人交代说,他们在找的,是一本‘账簿’。”
“这里是日本。比起作客的FBI,让主场的你们来调查比较好。*”
€€€€账簿!
捕捉到这一关键词的瞬间,安室透的眼神凌厉起来。
这是降谷正晃的命脉所在,因为误会账簿在自己这里,他才会不惜一切地翻脸,突然引爆货轮。这一行为也引发了后续的一系列连锁反应:安室透跳海逃生,却意外被人敲晕,在研究所的地面醒来,又被人引到了黑墙面前€€€€
扬声器里的声线隐含笑意。好整以暇的男人,一字一顿地说:“降、谷、零,警官。”
这似乎是一个有意留下的破绽,因为他说这句话的语气,实在不像一个久居上位、沉稳威严的老者,反而像一个……眼神调侃的年轻人。
安室透恍惚一瞬,很快就强迫自己清醒过来。
他已经离开了。
离开了那个房间……甚至已经离开了研究所,这里是出口的地下车库。
心底将这句话重复两遍,耳畔的声音才逐渐淡去。回过神来的那一刻,安室透发现,自己的后背再一次无声地被冷汗浸湿了。
其实他走神的速度非常快,赤井秀一的话音才刚刚停顿,他还在等待着自己的答复。不出一秒,安室透的思绪已经回到了眼前的情境中。
从外表看上去,他毫无异状。只有安室透自己知道,他的心脏在一瞬间加速跳动。搏动的器官将血液泵向四肢,他能感受到那股激烈勃发的热度。
安室透轻轻倒吸了一口气,然后才对赤井秀一的提议做出回答。
他简短地说:“好。”
***
从入侵公寓的三人组嘴里撬出的信息€€€€账簿。赤井秀一将这一线索交给了安室透,后者答应下来。
这一答复,仿佛象征着针锋相对的暂时和解,藉由作为纽带的哈罗,客场的FBI、与主场的日本公安,终于短暂地达成了合作关系。
离开地下车库,安室透在路边随手找了间公用电话。
公安的行动失败、货轮爆炸,这一切还是昨晚发生的事。从跳海直到现在,起码已经过了十二个小时,安室透不能让自己继续在公安的档案里处于生死不明的状态。
他用肩膀将话筒夹在耳边,等待忙音的过程里,低头看了看手机屏幕。
首页依然是一片空白。
再没有来自pulque的任何消息。尽管知道这才是正常的结果,安室透还是不由地有些失望。
公用电话接通,上司的声音劈头盖脸地传了过来:“降谷零?”
安室透不易察觉地一皱眉。
€€€€而在非见面的交谈中,出于谨慎起见,上司明明一向只会称呼自己Bourbon的代号的。
上司的语气也同样怒气冲冲,并非平时不含感情的交流,而更像是呼之欲出的斥责。
安室透从接通的这一声里,敏锐地察觉到风雨欲来的架势,他不动声色地继续说:“对。……我没有出事,现在已经回到陆地上了。”
即使上司质问自己失踪的一晚去了哪,安室透也早已编好理由。
昏迷的他趴在甲板的碎片上,被大浪冲上岛礁,因为海面上没有信号,他足足等了一晚,直到第二天才遇上救援船。
可安室透没想到,上司却根本对此漠不关心。
他没有询问一句自己的下落,甚至没有询问下属有没有负伤。得知安室透回到地面,紧随其后的一句质问就是:“你在卧底的过程中有这么大的收获,为什么不及时向上级汇报?”
什么?
安室透瞬间一愣。他茫然地看向一旁,街道上是一家电器店,正对落地窗的电视屏幕,正在滚动播报着当前的新闻:
“官房长官降谷正晃已于今日被弹劾下台。他所涉及的造船业集体行贿案,金额高达数千亿……”
安室透的目光,顿时牢牢地盯在上面。
第六感告诉他,上司语气里的愤怒,一定与这条新闻脱不开干系。
零点几秒的时间里,安室透决定遵循自己的直觉。
他假装讶异地反问道:“您是指……那本账簿?”
“不然还能是什么?”电话里的鼻音冷哼一声。
上司似乎把安室透的语气当成了一种明知故问,或者说,先斩后奏下的示威。语气里先是居高临下的斥责,又渐渐浮现出不加掩饰的冰冷意味:
“我给你批准航线,放手让你去调查卧底,可不是让你自由散漫成这样!这么重要的证据,你怎么能自己定夺?简直放肆!你知道一个降谷正晃下台,会造成政坛多大的震动吗?”
其实上司本该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他就像任何一个铁面无私的公安警官一样,一心为国家和正义付出。
安室透一直是这样认为的,直到此时此刻。
降谷正晃的惊变,戳中了他的痛脚,上司才为此勃然色变,甚至来不及披上那一层大义为公的皮。
“你难道不知道,降谷正晃在议会中,一直站在公安的同一边吗?!”
€€€€话筒里的责备依然喋喋不休,可安室透的脑海中只剩下一片嗡鸣,他无意识点开了手机录音,将听筒贴在上面。
……因为他也听不见别的话了。
轰然作响的耳畔,只听到一个声音,而那道声音来自于回忆中。
那是在地下研究所的黑墙面前,安室透被揭开身份,后续发生的对话:
“你究竟是谁?”
安室透冷若冰霜地问。
他被黑墙背后的人直截了当地报出了降谷零的真名,如同刺猬被人从藏身的洞穴里挖出来。再没有其他能够自保的东西,只能竖起了一身尖刺。
他浑身散发着拒绝和抵触的气场,甚至失态地连退两步。如果不是身后的感应门早已牢牢关闭,可能安室透就要夺路而逃了。
然而下一秒,想象中处决卧底的枪口却没有到来。
黑墙背后的声音,轻轻地笑了笑。
他说:“我们是正义。”
第162章 Case11.双线并轨的真相(6)
€€€€我们。
安室透敏锐地注意到这一并不常见的人称代词,尽管那个时候,他还不了解这一称谓背后的含义究竟是什么。
他只是冷冷地说:“我以为,一个跨国的犯罪组织头领,不会说出这种天真的话。”
何止是天真?简直有些自欺欺人到可笑了。
他话音稍稍下沉,加重了“犯罪”二字,便显得语调里的讥讽更为明显。
一个恶贯满盈的人自诩为正义,简直像为了和平而发射的核弹一样,安室透产生了一种荒谬的倒错感。
黑墙背后的人却没有在意他的冒犯。男声的尾音微微上扬:“既然这样,那你又是怎么定义的‘正义’呢?”
这一回,安室透没有开口。
他认为自己完全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的必要€€€€长久浸淫于黑暗的人,怎么可能对正义有着和他一样的认知?更大的可能是,对方有一套完全扭曲且自洽的逻辑。
无论他说什么,都会被对方用自己的观念打败。
当他与降谷正晃分别坐在旋转餐厅的长桌两侧,遇到的情形就是这样。不同的三观,从根本上就有着无可调和的矛盾,当时的安室透不打算反驳降谷正晃的价值观,现在的他也同样闭口不言。
沉默就是最好的抵抗。
那人对他的抵触丝毫不感到意外,抛出这个问题,那道话音只短暂地停顿几秒,便流畅地继续下去。
“普世的观念里,正义也分为程序正义和结果正义。程序本身具有独立于结果以外的正义价值,一旦程序正义缺失或者受损,结果正义也同样没有意义。*€€€€你认为呢?”
安室透还想沉默下去,可对方的话语也就此戛然而止。如果自己不开口,黑墙背后的男人可能会悠闲地等到地老天荒,安室透却还着急和公安联络。
因此,他僵持片刻,硬邦邦地抛出了一句:“不然呢?”
难道他鼓吹的,还能是结果正义吗?
安室透有点想笑。
法律维护的是秩序,它对每个人的行为做出约束与规范,这才是人类社会运转的基石。一味地强调结果正义,只会让社会陷入“复仇”和“反复仇”的死循环。
诚然,过程正义并不必然地导致结果正义。但以过程正义为目的,是在每个人都不是上帝的情况下,社会治理的最佳选择。*
就像听见了他的所思所想,黑墙背后的声音,轻轻地笑了笑。
“不。我想说的,当然也不是结果正义€€€€”
“这只是一个提问,降谷零警官。”他说,“一个身患绝症的人,被杀手带走了最后的一个亲人,而杀手的精神疾病证明能让他逃脱法律的制裁。这个时候,你会支持这个人的复仇吗?”
……和泉直子?
安室透愣了愣。听到对方的话,他第一时间想起的就是那个女孩,在环状线列车的厕所里,她亲手杀死了潜逃多年的连环杀人犯小仓千造。
她的父亲死于对方之手,自己罹患血癌,后半生的流离与颠沛都是小仓千造所赐。
因此,即使他即将被押送回警视厅、接受法律的制裁,和泉直子依然选择了手刃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