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一眼,琴酒便更改了前行的目的地。
当他被那些庸俗的、无意义的、乏味的事物占据脑海,他总会在这时感到无法克制的暴怒。席卷一切的怒火落到实处,让他铁钳般牢牢扣住了他的手腕,只要唐€€裕试图挣脱就会发现施加在上面的力道有多大,幸好他没有。
因为领他过来的意图没有收到任何抵抗,他才能牢牢地、不动声色地压制下这些念头。
这些背地里的庇护有谁知道?
他们凭什么让你枯耗心血?
琴酒喉结用力地滚了滚,阴影里的墨绿色瞳孔,某种发狠似的神色一闪而逝。
***
柯南把踏脚凳搬进卫生间,踩上去够到水池。
镜子里的毛利小五郎哈欠连天,迷迷糊糊地让了半个位置。他两眼半闭不睁,因此也没有注意到,柯南的表情清醒而沉重异常,根本不像一个早上刚起的人。
他拧开牙膏,接水漱口,边想:所有人都有隐瞒的事。
已经是修学旅行结束的第二天,回去之后,灰原哀就没有回答他的意思。地下车库里的研究所出口离帝丹小学的集合队伍足有两三公里远,FBI将他们送回公园,刚一下车,柯南便急急地问灰原哀:“你是怎么出来的?”
灰原哀并不说话。
两人就在这种奇怪的氛围里往前走,一个急切追问,一个充耳不闻,直到抵达医院的铁门前,灰原哀才说:“有个我父亲以前的朋友帮忙。”
两人跨过铁门。
柯南当然不信这句话,皮斯科也认识宫野夫妇,但也没耽误他毫不犹豫地绑架灰原哀。如果组织里真有一个人愿意不惜一切地救灰原,当初的宫野志保又怎么会被关进毒气室?
灰原哀被他追问得不耐烦,就说:“我答应了要保密的。”
在地下研究所分开后发生的事,她似乎打定主意要隐瞒到底。不等柯南开口,她又抢白道:“既然这样,你又凭什么那么相信冲矢昴?”
冲矢昴就是赤井秀一€€€€这点柯南当然没有坦白。他相信赤井秀一会看顾灰原哀的安全,但所谓的信任两字,却还要打个折扣。
柯南刷完牙,被尿急的毛利小五郎扔出厕所,就去厨房给小兰帮忙。今天是周末不用上课,看到他的装束,毛利兰好奇问:“柯南君,今天要出门吗?”
“嗯,”柯南面不改色地点点头,“和光彦他们约好了一起踢球!”
“那要注意安全,早点回来哦。”
小兰没有意识到他在撒谎,反身又回厨房端盘子了。柯南在桌前摆放餐具,心底思忖道:除了灰原哀,其他人呢?
€€€€赤井秀一的语气意味深长:“希望你不要被眼前的假象迷惑,而忘记真正该对付的是什么人。”
说这话时,唐€€裕正拿着手机走来。安室透夹枪带棒地反讽道:“废话。我当然知道我的敌人是€€€€”
他似乎想说“我知道自己的敌人是谁,不劳您费心提醒”,最后的半句话却没有出口。
直到在记忆中回放几遍,柯南才终于确定:安室透话音骤停的原因,正是唐€€裕的到来。
这是他失眠半宿所回想的事,昨天众人即将离开地下车库前,最后的一段对话。当他检索起这段记忆,自己都惊异于画面的清晰;或许当时柯南就发现了平静之下的暗潮涌动,只是无意识将细节刻在脑海,只待日后复盘。
回忆的镜头推后,车库的角落里,灰原哀自己裹起毯子,双手捧着一杯热水。
唐€€裕拿着手机,手指飞快地回复着什么消息,对安室透很轻地一点头。几人沉默两秒,咔哒一声,唐€€裕合上翻盖机,对柯南道:“今天上午我没请假,临时离岗,该回去了。要带你一程吗?”
柯南差点没下意识答应下来,一旁的赤井秀一及时找补:“帝丹的修学旅行还没有结束吧?朱蒂也要回去,让他们坐FBI的车吧。”
柯南连忙点头。
好在唐€€裕似乎还赶着回去,这场在柯南眼里的尬聊没有持续多久,等他背影远离,安室透的态度也肉眼可见地重新变差,敷衍地摆了摆手就走了。
那时柯南的情绪还沉浸在“怀疑唐€€裕”的震惊与骇然中,当他冷静下来,开始连贯地审视起这一切,一个结论便自然浮现:
所有的异常,都和唐€€裕有关。
灰原哀。在FBI的众人赶到之前,她已经和唐€€裕独处了一段时间;
而安室透,他对赤井秀一的态度简直肉眼可见的不耐烦,厌恶的气场拒人千里,直到唐€€裕走到附近,脸上的敌意才渐渐消失。
“嗯嗯,今天来回访是吧?我知道了,随时有时间。”
毛利小五郎从厕所出来,嘟囔着挂断电话:“真是的……麻烦。”
被他一打岔,柯南换了一个地方。
安室透的态度究竟是什么?
当时在场的四个人,他、赤井秀一、安室透、唐€€裕。赤井秀一对唐€€裕的怀疑昭然若揭,连带着柯南也为此心神动摇,只有他的表现含糊不明。
或许安室透根本没有收到FBI的暗示:赤井秀一将想法明确地告诉了柯南,对他却说一半留一半,他会意味深长地强调“敌人”,也会刻意绕过唐€€裕、选择基尔这一更为麻烦的渠道传递消息,但在没有拿到证据之前,赤井秀一不可能像对柯南一样,将怀疑和警惕开诚布公地讲明白。
成年人就是这点麻烦。
一夜过去,柯南终于意识到其中无形的拉锯。
四人中,赤井秀一防备唐€€裕,自己和安室透就天然成为了需要争取的中间方。柯南已经摇摆着偏向了赤井秀一,而安室透显然更相信唐€€裕,赤井秀一曾经试着将他争取到自己这边来,不过他失败了。
*
捋清这点后,接下来的行动就成了一件必然的事,赤井秀一没有争取到安室透,必然会巩固柯南这头的信任。
€€€€柯南会起得这么早也源于此。这是个早已约好的日期,赤井秀一会带他见一个人,据对方所说,这是他在调查过程中发现的珍贵线索,也是唯一一个,可能了解村上浩一案全部事实真相的存在。
柯南对此满怀期待。
早在马路对面,他就看清了咖啡馆落地窗边的一个人影,短发,廉价的西服套裙,不得志的生活让她的眼角泛起细纹。赤井秀一早已坐在对面,等柯南在一旁落座,便往身旁示意道:“请把和我说的事,完完整整地再和他复述一遍。”
他在“完整”和“复述”上刻意加了重音。柯南顺势看向对面,短发的女人嘴唇紧抿,十指向内交叠,是个明显的防备姿势。
这张脸他其实并不陌生,只是在现实里第一次见到,正是村上浩一案的辩护律师,唐€€裕被构陷入狱时,法院委派的辩护人。
律师,橘境子。
橘境子显然没料到等来的是一个一年级男孩,迟疑地碰了碰旁边的手机,才问:“他是谁?”
“能解开一切的人。”赤井秀一沉静道。
他眼神转向柯南,柯南收到暗示,沉着地点了点头。
第166章 Case11.双线并轨的真相(10)
橘境子是羽场二三一的恋人,在此之前她的另一重身份,是一家律师事务所的执业律师。
侦办案件所带来的阅历和经验,才让她在男朋友一身是血地出现在家门口时,没有尖叫出声。
“先进来。”
€€€€甚至橘境子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冷静,如同被一个外来的灵魂占据身体,冷眼旁观自己清扫、消毒、处理痕迹。
她用漂白剂喷过整条楼道,以确保鲁米诺反应不会暴露踪迹,完成一切后,她关上门,在玄关抱住了自己的恋人。
“发生了什么事?”
她俯在羽场二三一耳边,镇静的语调平稳道:“告诉我好吗,亲爱的?”
“……我杀了人。”羽场二三一说。
他一进门就跪在那里,瞳孔涣散,大滴汗珠汇聚成溪流淌下来。被橘境子温暖的热度裹着,他才如梦方醒地一个激灵,后知后觉地颤抖起来。
这种颤抖从指尖扩散到脊柱,让他整个上身肉眼可见的打着颤,橘境子哄小孩一样拍着他,又问:“谁?”
其实早在提问之前,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玄关短暂地静默片刻,男人梦呓般的声线喃喃响起:“村上浩一。”
€€€€果然是他。
橘境子并不意外于这个名字。
原本两个人是不用挤一间公寓的,羽场二三一在东京拥有地产,烂尾的工程却让一切成为泡影。
他已经硬熬了一年半,工资既要付房租还要还高额的房贷,直到前不久被公司裁员,微薄的收入再也无以为继。
一切的困境都是拜那家烂尾的房地产公司所赐,公司的社长正是村上浩一。
橘境子问:“你是什么时候见到那个人的?”
她深谙追问的技巧,这时提起杀人只会让情绪再度崩溃,因此她将时间线向前推移。果然,回忆前因后果时,羽场二三一渐渐镇定下来。
“他每、每晚,”他倒吸了一口气,“固定会去一家酒吧,私密的,没有人跟着。我认得他的车。”
橘境子慢慢地拍着他的背。
“在酒吧后巷,”羽场二三一逐渐流畅,“那里没有人,很偏僻。很安静。你不知道他那副得意的嘴脸!他€€€€”
他猛地咳嗽起来,喘息中伴随着剧烈的干呕,地上的男人偏过头,停顿很久才说:“他就那么微笑着看着我,说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呵,没有办法!谁能比他更有办法?他说他很难过,可他在笑,……他甚至还在笑!”
谁也没想到一个唯唯诺诺的老实人会爆发如此巨大的力道,或者说在一个畸形、压抑的环境里,长久沉默的爆发就是如此疯狂的。当他回过神来感到脸上的温热,那是溅到鼻尖的血。
村上浩一仰面倒下,喷出的血柱像喷泉。羽场二三一惊呆了。
“……我杀了他。”他喃喃地说。
他在叙述中渐渐回魂,涣散的瞳孔有了焦距。“是啊……他死了。他死了,”
他猛地挣了一下,似乎想要起身,动作因橘境子的阻拦而没能成功,这使他看起来像一条旱地里溺水的鱼。“我该怎么做?我该……报警,对,报警!”
羽场二三一挣扎起身,踉踉跄跄地往前走,又被猛地从身后拽住。橘境子还在原来的位置望着他,面无表情,眼里的光芒很冷。
“凭什么要你自首?”
羽场二三一晃了晃。他没有听懂这句话。
橘境子一字一顿道:“他明明该死。”
她把经手的案例给羽场二三一看,即使那是律所不予外传的机密卷宗。村上浩一作过的恶岂止一起?烂尾楼里远不止一家住户,远有比这多得多的人挣扎在苦痛中,而他们甚至未必有羽场二三一的幸运。
就在不久的一周前,一家人在水泥横梁间烧煤自尽,那本该是他们新家的位置。
橘境子把卷宗甩在羽场二三一面前,漫天纸片飞卷,她斩钉截铁地说:“死了也是他应该!”
这句话仿佛一个炸弹,猛地击穿了房内仅存的平静。两人好像都哑了声,在那漫长的几秒中,只静静注视着对方的脸。
羽场二三一看到一个冷酷的审判者,而橘境子€€€€她清晰地看到了恋人脸上的一切变化。先是怔愣、难以置信,接着又显出后知后觉的惊愕。慢慢地,那双眼睁大了,羽场二三一好像第一次认识眼前的人,苍白无力地辩驳道:
“可是我杀了人,本来就应该€€€€”
“接受法律的制裁吗?”橘境子打断了他的话。
她心底冷笑起来。她就是玩法律的,谁能比她更懂其中的弯弯绕绕?法律规定了杀人者死,可它又该怎么裁决那些钻法律空子的人?羽场二三一,她的恋人,她的青梅竹马,她亲眼见证了他是怎么被折磨到形销骨立。现在他穷困潦倒,但又有谁记得他几年前意气风发的模样?
不甘与愤懑混合的冷酷在心头发酵,摇摇欲坠的男人面前,她目空一切地下达裁决。
村上浩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