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姆则掌控金融运作。这一角度上,他的定位更像是酒厂会计,一个高层的管账人士。
组织名下当然也有大量的合法企业,它们早已在商业经营中洗白,利润为这个庞大组织的运转提供源源不断的支出经费。
只是,虽然现金流在日常运转中无比重要,朗姆因此飘飘然却大错特错。
组织从不是什么和平年代中生长起来的温室之花,它的地位靠的是火与血,暴力的约束和暗杀的威慑。和平年代,一叠纸币的购买力当然要胜过一杆枪,可组织从来不处于守成阶段,一旦顶端的统治者松懈,底下就会有无数小集团虎视眈眈地想把它拉下来。
€€€€暗杀。
组织用以维持其统治地位的关键。
看似组织的杀手无形无迹,个个神鬼莫测、能突破任何死角,事实上精锐却只有核心的一小撮人。
大量来自其他机构的卧底完美分担了这一任务,为了让卧底得以重用,权衡利弊之下,一些高官的性命就成了他们幕后机构的投名状。
暗杀的力量掌控在琴酒手里,这样以来,刨去与世无争的研究机构,剩下的两方势力,他与朗姆就一文一武。
两权分立的格局天然决定了二者之间的对立性,不仅由于双方的核心业务南辕北辙,还是权力制衡的需要。
历史的经验古来有之,所有人对此都心知肚明:一旦文武双方联合,颠覆掌权者的位置简直易如反掌。所以才有后来朗姆试图与唐€€裕谈合作,他掌控经济命脉,而唐€€裕背后站着琴酒,只要双方联手,完全可以将boss的位置架空。
因此,在此之前,金融运作与暗杀€€€€两方阵营既没有合作的基础,也没有联合的必要,与世无争的研究所更是连屁都不会放一个。
这样一个表面严密、实则松散的组织,只要没了掌控三方、高高在上的唯一者boss,其实是极容易鱼溃鸟散的。
说到底,组织真正的恐怖之处,在于它是一个能在boss的控制下高效运转的系统。无论内部的阵营对立如何,领头人一声令下,它能迅速争权夺利,也能分分钟杀人放火。
药物研究的成果供商业运作以盈利,暗杀的威慑保证了经济领域的垄断地位,经营所得的利润反哺暴力的维持和研究的进行。
所以,只要革除率领它运作的核心,boss,剩余部分的威慑力就会呈断崖式下滑。
分崩离析的三方不会因外敌当前而被迫联手,只会更快地作鸟兽散,一个研究员无法毁灭世界,一个商人约等于钱袋,至于一个杀手€€€€拜托,有能力歼灭组织的官方机构高层,谁的脑门没被挂在暗网上悬赏过?
拆分完现有的一切之后,形势就变得极为明朗。
想要摧毁组织€€€€或者说,让一个外部力量自认为组织已经被完全摧毁,需要做的事只有一件。
找到boss,杀了他。
而乌丸莲耶,就是这么一个同时被抛给漫画与红方的饵。
***
“所以你看,要不要与你合作,决定权天然在我。”pulque对赤井秀一道。
€€€€boss的地址只掌握在他手里,没有这一情报,其余的一切都是枉然。
他将空的高脚杯放在调酒柜上。“这样吧,我问你。之前提到的银色子弹计划,你又了解多少?”
赤井秀一诚实地摇摇头:“我没有权限接触。”
这种情报库中的最高等级,说是国家机密也不为过。因为FBI是刺探得到这个消息的机构,这一名词才保留在情报库中。
赤井秀一只是看到了它的名字,至于计划的详细内容,作为普通探员,他并没有权限。
Pulque哂笑一声:“那你的权力还不够。”
他没有沿用“权限”,而是改用了“权力”一词,“你在FBI里能调动什么,与你对接的情报人员?,换句话说,假如你身份暴露,救你需要公然与组织为敌€€€€你猜FBI会不会直接放弃?”
“……”
这是个尖锐的问题,甚至可以说,过于尖锐了。赤井秀一一时间没有开口。
他不接受pulque的假设,但他所说的未必不是事实。假设之所以是假设,是因为从未出现过这样的事,卧底往往在被识破身份的那一刻已经死了。可赤井秀一也记得自己在卧底培训的第一课听到的纪律:
一旦暴露,立即自尽,绝不透露所属的组织。
……那么,这种规定,究竟是为了保护同伴,还是避免pulque所说的情况发生?
一个身份不明的间谍死去,和一个来自其他机构的卧底,两者的性质完全不同。如果情况是后者,就意味着派出卧底的机构对组织的公然挑衅€€€€组织当然有理由以此来打击报复。
是这样吗?
FBI的高层,既在暗中觊觎研究,又害怕来自黑暗世界的回击?
不等赤井秀一有时间细想,pulque的声线已经懒洋洋地响了起来。
“什么为了真相、正义,”
他又转身倒了杯酒。“一个卧底而已,说得难听点就是官僚机构派出的消耗品。你的权力还远远不够。”
赤井秀一沉默了一小会:“……我应该怎么做?”
任何对他有益的建议,他都会听,这也是个不可多得的优良品质,他知错就改。
话已至此,合作已势在必行,pulque会说这些,必定是对他的现状存在不满。
pulque沿吧台将酒杯推过来。“我给你三年时间,扫除行动的所有障碍。”
“现在的FBI内部也有蛀虫€€€€别这么惊讶,我能知道你属于FBI就说明这一点,不过蛀虫的数量没有日本公安多。”
“三年时间,我要你做FBI的实际掌权者。”
他自己的杯底已经空了,递给赤井秀一的是一个新杯子。琥珀色的酒液在澄黄的灯光下荡漾,细碎的光班里,赤井秀一才认出酒的品种,正是自己的代号,Rye。
三年以上的陈酒泛起淡淡的辛辣味,纯黑麦威士忌,不加一颗冰块。射灯的光线在上方,如一件从天而降的淡色披风,pulque在最为明亮的地方望着他,那一刻,赤井秀一某种隐藏极深的心绪微微一动。
他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再开口时却说:“两年。”
“给我两年就够了。”
这其实是很傲慢的一句话,多少FBI探员到死也还在一线奔波。闻言pulque也只是意味不明地评价道:“挺有志向。”
他没有看赤井秀一笃定的眼神。
“行,那么你听好了。两年之后,我需要你在适当的时间,杀了我。”
***
“Pulque€€€€不,就叫他唐€€裕吧,你似乎更习惯这么称呼。”
赤井秀一说:“其实至少存在三个他,你们认识的是其中两个。”
€€€€第一个是pulque。
七年前,pulque接到任务,进入警视厅卧底。为此他进入警校,结识降谷零、松田阵平等人,毕业之后,被分配往地方警察署担任巡查部长。
由于身份证件是伪造的,经不起官方深查,pulque报考的是准职业组。
“第二个,是你们现在认识的他。pulque死于两年前,我叛逃的时候。”
赤井秀一转向降谷零,语调中并无起伏:
“你不是想知道吗?手底混进了两个叛徒,他作为考核官的下场是什么,现在我可以说。”
“他会被判断为不可控,然后销毁回收。”
销毁。
……回收?
降谷零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和初次听到的赤井秀一一样,他感到一种油然而生的不寒而栗。
不仅因为词语本身的含义,如同在对待一个无生命的工具或者废品,更因为提到它时,当事者本人的态度。
pulque语气平淡,他在谈论自己接下来的命运,就像在谈一个事不关己的人。
“……思维跃迁并不能同步记忆,所以,一旦我不可控,再换另一个人来就好。组织培养的克隆体,初始记忆是空白的。”
他话音顿了顿。
“只不过,这存在一个限制。”
赤井秀一的呼吸不自觉间慢慢停止。那一刻,他连耳尖的寒毛都立了起来,生怕错过哪怕一个音节:
“存在限制?难道是‘回收’前……他们要先把你带回研究所?”
“不,哪有那么麻烦。”
Pulque似乎一笑,指尖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提前植入好的,一个脑内的广播装置。”
“一旦检测到身体死亡,装置会立即激活,将意识发射回本体……再从本体跃迁到其他的克隆体上。哦,他们管这道工序叫‘杀毒’。”
赤井秀一愕然到近乎失语,看到他的表情,pulque反而饶有兴味地一勾唇角。
“形象吗?”
……
赤井秀一想:的确形象。
就像生产间里,一道流水线上的工序。没有人性,割舍道德,生命丰盈的一切在其中无声消解。
无论时间已过去多久,他都能回想起pulque说这句话时,侧脸公事公办、波澜不惊陈述着什么的神情。
记忆里画面清晰如昨,从射灯的光晕、酒杯的阴影,到他始终懒洋洋挺立的身姿,连睫毛的颤动都不差分毫。
而赤井秀一的情绪波动也只持续了短短一瞬。
再睁眼时,翠绿的瞳孔深不见底,他就这样维持着平静的口吻对降谷零说:
“无论pulque,还是两年前的事情后、你们现在认识的唐€€裕,都是本体的克隆,第三个他是本体。”
“一个克隆体行为异常,只需要杀死原来的那一个,思维迁移进新的身体。新的克隆人取代这个身份原有的一切,但记忆全部清空,直接清除所有未知的不可控因素。”
那时pulque说:“就像在修复一件工具。不趁手了,最简单的方法是直接格式化清空,仅此而已。”
*
沉默。
沉默似乎是这个地下二层中,出现最频繁的事。
浸透骨髓的阴风徐徐而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待的太久,降谷零不觉得冷。
他下意识回过头,这次,灰蓝的目光终于聚焦在房间一角,他盯着铁床的床架许久。
“……可如果这样,”降谷零声线很低,“那,唐€€裕……他什么都不记得,又怎么会认识我?”
€€€€不仅是认出他,还有再见之后的,一系列发生的事。
七年前到两年前,pulque。他卧底警视厅,结识了警校的五个人,与赤井秀一合作,清晰地规划了自己的终点;
而两年前再往后,唐€€裕。过往对他是一片空白,作为替代pulque的工具,被思维跃迁清空了所有记忆。
降谷零从没察觉到其中的异常。作为波本时忙于卧底,与同期断绝联络,他自然不可能发现这一点;可当他对唐€€裕心生疑惑,化名安室透去试探接触他,后者的反应也依然无懈可击。
“……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