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赤井秀一的腹稿才进行到最后一段。
“……从业七年,共破获大案要案两百余起,是连续两年的警察最高表彰获得者,在各大媒体届,还经常被称为‘日本警察的’……”
最后的“代言人”三字还没说完,唐€€裕开口打断他:“既然这样,那么,我也知道我是谁。”
他稍一歪头。“你想听听看吗?”
咦?
人群后面的柯南一个激灵。
他对唐€€裕很难不多想,在没有登船的这段时间里,他在组织中遇到什么还都是未知的。所以柯南才浪费了那一根麻醉针,他与赤井秀一的态度一致,都是先试探,再接触。
现在赤井秀一被打断,而他要出口的,极有可能让他们反推出唐€€裕在组织中接触到的信息量。
柯南从卡迈尔身后探出半只眼,就听唐€€裕用一种异常正经的语调说:
“他们说我来自黑猫星球,有九条命,来地球是为了成年期渡劫的。”
柯南:“……”
像是为了验证自己话语的可信度,唐€€裕说完顿了顿,又面无表情地补了声:“喵。”
人群中传来噗嗤一声,不知道是哪个旁听的探员没憋住笑,不等赤井秀一出言训斥,他已经自觉地立正站好,一副目不斜视的正经模样。
而唐€€裕表情不变,他双手还被绑在身后,就微微颔首,肢体动作只传递一个意思:接着编。
赤井秀一抬手揉了揉眉心。
一时萦绕的只有沉默,唐€€裕当然不会是尴尬的那一个,他在停顿的时间里环视了整圈套房。一个矮矮的身影立即躲到了中分头司机背后,除此之外,套房里的一应陈设中规中矩,只有铺在长桌上的桌布被探员搭在了椅背上。
“如果你是在介意活动空间的问题,绳子€€€€”赤井秀一终于开口,“我会帮你解开。”
“像我之前说的,我们*的确*是值得你信任的人。”
他的语气明显在定语上加重少许,简直像在说言外之意:有些人并不值得你相信。
黑发的FBI后退半步,露出身侧的一扇门,门板在床头一侧,占据了原本应该是床头柜的位置。
赤井秀一道:“口说无凭。那个套房里还留着一些资料,你不妨过去看看。”
***
屏风的缺口处,安室透挑眉看了一眼,便兴致缺缺地移开目光。
这种男推女就的事,他其实并不会特别在意,如果要认真论,自己任务中惯用的honey trap也可以归纳为这个范畴。困扰安室透的是他在包厢口浪费的时间,这里的侍应生是没有保底工资的,收入全看小费,久而久之,便演变成一个不成文的习俗:
每天的交班完成之后,侍应生们会在更衣室里得意洋洋地炫耀每人今天的小费多少。
安室透奇怪的好胜心起了作用,连着两天都是赚的最多的那一个。被他反超的头筹奋起直追,如果他不铆足了一股气,很快就要被对方反超过去了。
安室透默数五秒,打算里面的人再不停下,他就把三文鱼放在门边的餐车上离开了。
这个时候,他目光忽然一凝。
陪酒的和服女抬起一只手在胸前,起先,他以为这是常拿手帕的习惯性姿势。但是,在男人也用筷子夹起刺身递过来时,她却忽然间放下了手。
€€€€随着男人上身前倾,另一只手也无声滑到了她和服交叠的大腿上。和服女垂下的左手就叠在上面,似乎像无声的讨好,但又巧妙地阻住了他继续往里滑的意图。
安室透眉毛微微蹙起。
在和服女又一次拦下那个动作时,门口的金发男人动了。安室透往里一步,咔哒一声,盛放三文鱼的茶盘以一个微妙的角度递到眼前,同时不偏不倚,溅了和服女一身茶。
“哎呀,真不好意思,”他装模作样地惊呼一声,“这位小姐,我带您去更衣室吧?”
男人颤巍巍地伸手指着他,而他还维持着那副堪称完美的微笑€€€€彬彬有礼的欠身中,甚至还挂着刻意为之的无辜意味。这件事对他而言只是个小的不能再小的插曲,之所以选择和服女,是因为茶一旦泼到那个大人物身上,他损失的可能不仅是这一单的小费,还有累加的投诉记录。
此外,等大人物换完衣服,和服女依然逃脱不了这个魔窟,可等她从更衣间里出来,早有更多觊觎这个位置的陪酒客填补了这个空缺。
归根结底,安室透能救的也只有一个人。
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依然扮演着一个本分的侍应生,交班时结算小费,他这个后来居上者还是挣得最多的那一个。
从员工更衣室返回宿舍要经过一条长廊,走到中途,安室透忽然脚步一停:他认出了前面的那个人影。
这是一条环旋在建筑侧面的观光步道,为确保游客安全,透明的玻璃幕墙始终维持着封闭性。窗外的天已经黑透了,邮轮透出的光亮将漆黑的海面渲染得流光溢彩,五颜六色的反光打在长廊的天花板上,一个人正靠着栏杆抽烟。
长廊中没有灯。
是那个和服女。她已经换回了日常装束,卸妆的脸惨白素净。听到安室透的脚步声,她侧过头:“啊,是你。”
*
房间中呈现出一种难得的寂静,隔音性能极佳的材料让它像大海上漂流的一片孤岛。
这里是17楼,唐€€裕被打晕袭击的下一层。套房里被分隔出一个小的房间,但可供出入的通道只有一个。
一艘高档的远洋邮轮中显然不会出现外露的通风管道,通向外界的窗户也被完整地封死了,唯一的一扇门外,是套间里的一众FBI探员。
进入房间里的只有唐€€裕一个人,他们也的确不怕他逃跑。
唐€€裕慢慢地活动手腕。
赤井秀一口中,更多“更有置信度”的材料被平摊在桌面上,他一张张浏览过去。出乎意料的是,这些文件都保存得相当完好,绝大部分是剪报,此外,还夹杂着一些打印留档的网络新闻:
《捣毁交易网络!数十位毒贩落马,案情正在进一步调查中》
《破获连环杀人案的居然是他?数百万人夜不能寐,犯罪嫌疑人正式落网》
《一条线索反转真相,带你走进法庭审判的一线现场》
……
新闻归置得相当仔细,不知道收集工作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但保管它们的人下了心思,有几张纸页,时间稍早的居然比更晚一些的还要新,代表它们一经整理就被好好地塑封保存的缘故。
文件外裹有塑封膜,因此不用担心太过大力的翻动让纸页崩散。
唐€€裕粗略地翻了一遍,意识到这居然是赤井秀一口中,自己从事警察的七年间,所有与他有关的媒体报道。
前几年的新闻很少,甚至连剪报都是碎片式的,不规则的形状昭示着它们只能成为报纸版面的填充物,搜集者不得不及时将它们贴在A4纸上,导致一张纸上的时间经常反复跳跃。
较大的一起案件发生于五年前,唐€€裕注意到一行显眼加粗的大字,它从报纸的犄角旮旯一跃成为头版,鲜红的颜色写着:
“村上浩一€€€€泡沫经济的罪与罚?”
旁边跟着一个大大的、中间撕裂的醒目问号。
从这里开始,剪报出现的越来越密,间隔的时间也越来越短。
三年前,唐€€裕在报道正文中第一次看到了自己的姓氏,随时间推移,紧随其后的警衔从“巡查部长”渐渐升任成“警部补”、“警视”。
到此为止,它都是一个小警察按部就班的升职过程,直到另一个名字出现€€€€工藤新一。
与自己前两年的默默无闻相比,这个名字的经历显然要幸运的多。
初见报是在国际版,一位摄影师在飞往洛杉矶的航班上遭到杀害,破获凶手的侦探在报纸上微笑,一个年轻张扬、又意气风发的日本少年。工藤新一迅速成为媒体追捧的宠儿,不尽其数的美誉加诸于身,“日本警察的救世主”,此类的头衔不一而足。
与此同时,唐€€裕的出现频率也开始渐渐增加。他不再被遮遮掩掩于正文的字里行间,而是提拔到标题上,两个名字在报纸的上下页遥遥相望,如一场隐秘的分庭抗礼。
少年侦探工藤新一……
唐€€裕指尖点着那张神采飞扬的肖像照。
名侦探,江户川柯南。
【他们是同一个人?】
电子音:【对。】
唐€€裕于是没有再开口,意味不明地注视着那沓文件。长时间的阅读让他后颈传来酸痛感,过了一会,唐€€裕仰起头。
窗外是一片寥廓的夜色,深黑的海水忠实地映照着邮轮灯红酒绿的影子。反射的微光漫上来,在他侧脸亮起波纹般漫流的光斑。
天际飘荡着几只海鸥。这种生物喜欢群居于食物丰盛的海域,通常在陆地与海洋的交界活动。
其实深海是没有海鸥的,只是邮轮的存在反常地改变了它们的习性,巨额的财富在海面上堆砌出海洋绿洲号,也为它们提供了饱腹和栖息的场所。夜晚,甲板上群居的人群渐渐散去,它们就会俯冲下来,拣食抛弃的残羹剩饭。
他就这样长时间注视着飞鸟的轮廓,翱翔的黑影在他脸上投落下晦涩不明的光影。
电子音小心翼翼:【您……完全深信不疑吗?关于报纸上的这些?】
【假造资料有什么用?】唐€€裕淡淡道,【只要核对一下发行报刊的杂志社,就能知道剪报的内容有没有在造假,他没有必要在这点骗我。】
【……既然这样,你要怎么做?】
又是这个问题。
相同的疑问被以不同的形式重复了很多次,系统回归后,电子音一直在追问他。
唐€€裕说:【我知道你想问的不是这个。】
他低下头,又将桌上的文件翻到末尾,也是一则挂着他名字的新闻标题,大意则是解决了东都环状线上一起被定性为恶性恐怖袭击的炸弹案。
漫流的微光中,他看上去几乎是面无表情的。
【我的记忆就存在你这里。只要想拿,随时都可以恢复,】唐€€裕自言自语般低声道,【但我又为什么拒绝呢?】
这则新闻上同样有他的照片,灰格子围巾的警部站在电车前,对着拍摄的镜头温和微笑。
唐€€裕的指尖,顺着唇角的弧度划过。照片里与照片外,同样的两张脸,因为表情和态度的不同,而呈现出天差地别的两种气质。前者是潺潺流淌的溪水,后者则是封冻于严冬的寒冰。
【我觉得他很累。】
第192章 正义逆反(9)
赤井秀一刚开口的时候,唐€€裕笑了一下,而他笑的只是那句话:我知道你是谁。
他想:我自己都不清楚。
系统页面没有关闭,银白的漫画窗口一直悬浮在视线的左上角,实时刷新的弹幕络绎不绝。
这是邮轮篇的第一话,启幕。漫画从俯瞰视角的东京港开始,到赤井秀一的对话,尽管剧情已走到尾声,评论区中,一栋又一栋拔地而起的高楼仍然显示着弹幕的意犹未尽。
唐€€裕之后所说的话,就是综合了弹幕的考量。只不过,现在只有他一个人,所以他能和系统聊一些剧本之外的事。
他先说:“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电子音没有答话。
这种问题往往都是没结果的,一个人的存在就是千变万化的复杂本身。无论如何用词语评价,都仅仅只是撷取了他万花筒般的侧影中一个简洁的截面,是再片面不过的描述。
好在唐€€裕自言自语,也没期望得到什么结果。他将漫画调回开头,又说:
“在‘他们’眼里,我又是一个怎样的人?”
不需要系统的回复了,边缘挤挤挨挨的弹幕已经给出了他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