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临景的指尖动了动,手腕微抬,将掌心覆到了景程的手背上,如同争夺主导权一般,模仿着对方的动作,也不轻不重地捏了两下,没直接回答,而是反抛了一个问题给景程:“那你是真的对我有感觉,还是可怜我,习惯性地不忍心拒绝我?”
景程没听懂似的怔了怔,反应过来后,竟像是觉得有些荒谬般嗤笑出了声:“你昨天晚上那口东西白咽了?”
他向后一晃脑袋,直挺挺地撞上了宋临景的眉心,砸得两人头都疼了好几秒,疼得景程自己都龇牙咧嘴,他嘶了一声,才把后半句话补充完整:“如果只是可怜你,我会哄你,会劝你,会骂你犯哪门子疯病赶紧滚远点清醒清醒,不会急着想跟你做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不会跟你叠在床上从傍晚亲到天黑。”
“宋临景。”景程轻佻地抬了抬眉尾,无奈的语气里带上了几分揶揄,“你是真对自己没底气到这种程度,还是在这跟我演戏博同情呢?”
他压了压嗓子,故作冷淡地说道:“我可不吃这套哈。”
可显然,宋临景并没被威胁道,反而还没忍住似的笑出了声,又用下巴蹭了景程两下,柔着语气调侃着:“你最吃这套了。”
景程撇撇嘴,倒也没继续反驳。
宋临景说得对,他确实吃这套,如果宋临景装可怜的同时再“伏低做小”地撒个娇,景程肯定昏头到半句重话都说不出口。
汽笛声绵长,船只靠了岸,水鸟在两人身后的栏杆处排成一排,叽叽喳喳,围观看热闹似的。
景程脱离出宋临景的怀抱,面对面注视着他的眼睛,指尖摩挲着对方的脸侧,动作缓慢地逐渐靠近宋临景形状看起来很适合接吻的嘴唇,耳语一般,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问道:“我再多给你一次反悔的机会。”
“你可以拒绝我。”
宋临景眸色一沉,眼角弯出的弧度衬得他格外鲜活:“没必要。”
景程听到宋临景说道。
下一秒,景程便感觉到对方扣住了自己的枕部,重重地将自己再次带进了怀里,侵略性极强的吻似乎带了几分宣泄的意图。
“在这种事情上,我永远不会拒绝你,因为……”宋临景不容拒绝地将主动权抢到了自己手里,动作甚至有些粗暴地掠夺着景程的呼吸,像是不满于对方的犹豫游离而做出的警告与惩戒,可偏偏字里行间却荡着纵容迁就和寻不到缘由的炽热情意:
“我求之不得。”
第43章
景程虽然依然理解不了,宋临景对自己的那点执着从何而来,但他已经严谨地再三确定了对方的意思,既然宋临景态度坚决,那他也没必要内耗自己。
既来之则安之,走一步看一步吧。
景程跟船长重新确定了一下第二天的返航时间后,便带着宋临景下了船。
外人面前,宋临景并不会露出太多的亲昵,依然是那副没什么情绪起伏的模样,只不过状态比起平常工作时要稍微松弛一点,眉眼间都漾着罕见的温和。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距离贴得很近,几乎能算是并肩,起初景程没在意宋临景落后半步的目的,直到走出一段距离才有所察觉。
对方似乎刻意保持着与自己相反的步调,他迈左脚,宋临景就迈右脚,这样每走两步,他们相邻那侧的手背就能轻飘飘地擦碰一下。
景程想笑,他悄悄偏过头,试图偷看宋临景的反应,却发现对方依然是那副不露声色的正经人做派,唇角弯起的弧度顿时更绷不住了。
这算什么小心思?
躲着年级主任偷偷搞早恋的中学生么……
有点诡异的可爱。
景程腹诽着,本想给对方留点面子,准备装作不知道地把脸扭回去,可宋临景却仿佛感受到了他的目光般,眼一抬,直挺挺撞上了景程的视线。
两人对视着僵了一瞬,还没等宋临景反应过来,景程便彻底憋不住地嗤笑出了声:“宋总,都差点擦/枪走火好几次了,还惦记着学小朋友玩儿纯爱呢?”
宋临景没承认也没否认,脸上半点被戳穿的羞愠都没有,一副“怎么?不行?”的表情,眉尾微抬,抿了抿嘴角,坦然得不能更坦然了。
清晨的阳光从枝丫间洒下来,零零星星的细碎光斑轻盈落在宋临景的脸上,黑色瞳仁晶润,里面似乎蕴着海浪粼粼的波纹,形状漂亮的唇瓣泛着健康的粉红。
景程莫名有些晃神,仿佛突然回到了十多年前的那个午后。
他第一次见到宋临景时。
高挑清瘦的少年脊背绷得笔直,像盆被修剪精致且价格不菲的景观植物,空洞的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对世界上所有人事物都抱以同等的漠然。
那天阳光也和今天差不多的温和。
穿过天窗与繁密的爬墙植物,歪歪斜斜地打在宋临景身上,刺得他纤长的眼睫都颤了两下。
景程没有过多思考地拥抱了对方,或许由于恶趣味作祟,或许是身随心动,潜意识都没能察觉到的被吸引了。
他当时就觉得宋临景嘴唇长得格外好看,指尖抚上去的触感一定很柔软,只不过出于尊重从没实践过,就连景程都觉得自己时有时无的克制力实在微妙。
“你想要什么就直接一点。”到底还是景程先开了口。
他笑得轻佻,总是荡着虚浮情意的眼睛里此时却漾满了真诚。
虽然宋临景这段时间总将他自己放在一个低姿态追求者的位置,但景程对对方却是向来都狠不下心的。
他不习惯,也不喜欢看宋临景小心翼翼的样子。
景程抬抬胳膊,没有试探的触碰,更没有别扭的犹豫,他不容拒绝地直接牵住了宋临景的手,像对热恋期的爱人那般坦荡。
即便他不确定两人之间涌动着的千丝万缕是什么,也不确定他们无从定义的关系,最终结束时会不会闹得狼狈难堪。
起码在这个时刻,景程的心里只存在着一个念头€€€€
他想要宋临景开心。
“可以么?”景程捏捏宋临景的手,稍微用了点力气,将滞后半步的对方扯到与自己完全平行的位置,身量相近的两人保持着同样的步伐,悠闲地沿着歪歪扭扭的路径,往码头外面走。
景程挑了挑眉,戏谑着问道:“满意了么?”
“还好。”宋临景嘴上平淡,但神色看起来心情倒是蛮愉悦的。
他牵着景程的手,故作不经意地抬起,理了理额前被风吹乱的发丝,目光中藏着明显的挑衅,轻飘飘地往不远处船只的甲板上瞟了一眼。
那个穿着船员服的身影还在往这边看。
他笑盈盈地将景程喝完的燕麦奶,连着自己手上完全没动过的那瓶果汁,一起扔进了岸边的垃圾桶里。
“就是不知道……”宋临景收回视线,反捏了景程两下,短暂思索几秒后,手腕一翻,调整成了与对方十指相扣的姿势,语气柔和,但饱含着深意般地继续说道,“你是不是对每任‘玩伴’都这么迁就。”
“嘶……我跟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什么样,你不知道?”景程没注意到宋临景的小动作,只是对对方阴阳怪气的揣测表达着不满,他歪斜着撞了两下宋临景的肩膀,不太认真地警告道,“不许乱找茬。”
“也不许翻旧账。”说完,景程停顿了片刻,将脸偏向宋临景,贴着对方的颈侧,落下一个暧昧的吻后,压低了音调暗示道,“除非是在床上。”
“那时候再聊这种事情,算情趣。”
宋临景抬手揉了揉景程的耳垂,语气依然顺从,表情却有些玩味,他带着笑意,意味深长道:“我记住了。”
“你最好也记住。”
海边风实在有些大,往来汽笛又喧闹得很,嘈杂将宋临景的后半句话淹没,景程也只接收到前面四个字。
他奖励似的亲了宋临景一下,便退回了原本的位置,注意力被转移得很快:“这边变化好大啊,上次来的时候码头还没建完,今年就盖起度假村了。”
宋临景点了点头:“在那事发生前前其实这里就准备开发了,但后来……所以耽搁了几年。”
“挺好。”景程脸上的笑容有一丝僵硬,语气还是那副常态化的故作轻松,“还好飞机小,事故规模不大,消息封锁得及时,知道的人少,不然估计这岛就得一直荒着了。”
“真心话?”宋临景言简意赅地问道。
“真心的。”景程答道,“变化越快,变化越明显最好。”
“它和我印象中的样子差别越大,我当年的记忆就会越模糊,可能因为遗憾而产生的执念也会浅一点,也许以后的某一年,我就可以说服自己,不再来做这种没意义的重复了吧。”
景程的心情似乎比刚下船时低落了几分,字里行间也藏着些许怅然,但不知道是不是这次有宋临景陪伴的原因,他觉得自己当下的状态,要比从前那么多次“故地重游”要平和很多。
“所有人都在尝试开始新生活了。”景程扯了扯嘴角,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总不能只把我自己困在这吧。”
“那太不公平了。”
宋临景注视着他的侧脸,似乎被对方勉强的笑容牵带得也有些难过,他幽深的瞳仁中快速闪过了一抹犹豫,却又瞬间消散。
他安抚般捏了捏景程的指尖,敛起了方才那几分动摇,轻声应和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
码头修在岛南,飞机失事的具体位置和景程每次来会住的小旅馆要偏西南一点,天气很好,气温不算太高,牵着手吹吹风竟有舒缓心情的奇效。
只不过宋临景毕竟和他这么个“社会闲散人士”不一样,忙里偷闲的宋总碰到工作上的紧急电话,也是要立刻找地方接,不能随便撂挑子的。
关于这点,景程很能理解,他十几岁的时候在宋惟身边断断续续生活过一两年,当时宋惟忙得脚不沾地,几乎要把睡眠都完全进化掉,宋临景对比起来,倒也还真不算特别辛苦了。
景程坐在路边,边晒太阳,边等宋临景。
阳光温柔地洒下斑驳的光影,微风轻拂,树影婆娑,海面上的纹路层层叠叠地泛起银白的光泽,晃悠着被推上沙滩,留下一串串细小的泡沫。
当年在“接”景兮前,景程有着足够的时间来了解空难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以及为什么遇难者们很少能留下遗体,所以或许是潜意识作怪,每年景程登岛,都觉得空气中、土壤里隐约往外渗着淡淡的腥味。
今年好了一些,只有海风卷起阵阵咸涩的气息。
可那也只是宋临景陪在他身边的时候。
宋临景离开好一会了,景程懒得掏出手机查看时间,只靠着混沌的思绪粗略估测着,猜不出个具体数字,反正感觉已经过去很久了。
久到他甚至又闻到了那股淡淡的血腥味,不像是环境中渗出的,更像是从灵魂深处蔓延开的。
浓烈得他头昏脑涨,没顾得上吃早餐的肠胃空荡荡的,应激性地翻滚着绞痛,引得景程有种想呕吐的冲动。
正当景程坐立难安,想给宋临景添点儿麻烦,“不懂事”地打个电话催促一下对方时,他的眼睛却突然被谁从身后蒙上了。
对方的动作实在柔软,像是不敢用力般轻盈,只是虚浮地遮蔽住景程摇摆的视线,甚至都没能挡住枝丫间散落的光点。
“宋临景。”景程浮躁的心莫名被安抚了,可说出口的话却和温顺沾不上半分边儿,张扬的态度中蕴着逗弄,他戏谑道,“你是小学生?”
他想都没想,便调情似的勾着对方的小指指节,牵带到了自己的唇边,动作缓慢又柔和地在那人手背上轻飘飘地碰了两下。
景程刚想抬起手臂,捞过对方的脖颈与人接个更深入的吻,却听到斜前方大概三四米的地方,传来了宋临景讶异的声音。
“……景程?”宋临景似乎是被眼前的场面震在了原地,短短的几个字,竟都淬上了显而易见的困惑和难以置信,“你在干什么?”
景程的动作也是一僵,循声往对方的方向看了过去。
大夏天还要坚持穿衬衫西裤的,除了宋临景这岛上应该不会有第二个。
但,姓宋的杵在那,那他刚刚亲的是谁……
景程猛地抬起头,却直直地对上了一张既莫名熟悉又有点陌生的漂亮脸蛋。
男孩大概也被景程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不自觉地直起佝着的身子,向后退了半步,可在反应过来后,他却又迅速且自然地绽出了灿然的笑容。
虎牙可爱,黑到发亮的瞳仁宝石般晶莹,仿佛是世界上最安静的湖,里面闪烁着银河的倒影,微长的浅亚麻色卷发蓬松又凌乱,随着对方歪头的动作还颤了两下。
“景程哥哥。”他的发音有些怪,字与字之间绞连着,似乎天然地有点黏黏糊糊,不管什么内容、什么语气,听起来都可以被归类为撒娇,“果然是你!我差点以为认错了呢。”
男孩笑盈盈注视着景程:“还记得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