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主爷虽不像村里富有声望的年长者,譬如村长那样年纪大,可莫布一见地主,下意识就会发怵。
莫布忽然福至心灵,问:“你要和地主爷说话?”
林殊文眼睛弯弯的:“嗯。”
莫布被少年笑起来的眉眼恍得心智迷糊,最后维持了几分理智,道:“那俺就不跟你过去了,俺在就这边等你。”
林殊文:“好。”
少年像只纤细的青色羽鸟跑向高大的男人身边,神情透出轻快,唤:“严爷。”
严融之神情少有的轻松,问:“何事如此高兴。”
林殊文眯了眯双眼:“我一会儿跟莫布到水塘摸鱼,还能捡螺,今日就不下田了。”
严融之目光落在手里拎的竹篮上,布块盖着,旁人看不出篮子内装的何物。
他问:“介意我一起去么。”
林殊文睁圆眸子:“啊……”
又连忙开口:“不、不介意。”
严融之道:“那就一起走。”
林殊文安静地跟上,一会儿,从兜里摸出油纸包。
“严爷,这是莫婶一早给我的青团,你吃么?”
他特意留的,本来想趁今日下田农忙送给对方的。
严融之对上少年期待的目光,把油纸包接到掌心,揭开一看,露出绿油油的青团。
当着少年的面,严融之尝了一口,很快,林殊文笑容渐渐扩散,问:“好吃么?”
严融之道:“不错。”
莫布看着地主爷边走边吃自家做的青团,脸色惊恐忐忑,跟在最后没吱半声。
林殊文问:“严爷,您篮子里装了什么呢?”
看起来不像种子或菜苗。
严融之:“晚点时候你就知道了。”
林殊文“哦”一声,也没再问。
*
天还没亮,村里已经有许多强壮的男人出门干活了。他们把上游的水暂时封堵,直到水从下游放出后继续封好下游口子,塘内就只剩下少许的水、湿黏的泥,还有鱼虾。
莫布在前面引路,很快把林殊文领到一处比较僻静的水塘。
莫布道:“前面有几块很大的塘,那儿鱼多,一早大伙儿都先去大塘里捉鱼,像这块小的要最后才来。”
水塘周围生长着半人高的蒹葭,视野比较隐蔽。
四下无人,林殊文胆子大了点,沿岸边转了两圈,虽未言语,从神情浮起的几分灵动之色,不难看出他想跟其他村民那样下塘捉鱼。
严融之不想扫了少年的兴致,道:“把袖口和裤腿扎好再下去。”
林殊文嗓音清亮的“哦”一声,本来想把扎衣服的带子交给莫布,却被身边男人接走。
严融之道:“伸手。”
林殊文把两条胳膊都伸了,袖口被对方往手臂两边扎好绑稳,还剩裤腿,该自己动手了,还没拿回带子,却见比他高一个头的严爷半蹲着,手指撩开他的裤腿往上扎。
林殊文缓缓眨眼:“……!”
垂在两侧的手指不由自主紧攥,他小声道:“严爷,我、我自己来就好。”
严融之动作很快,站起后又替他理了扎在肩膀的袖口:“好了。”
林殊文:“……”
莫布在旁边干杵着不敢说话,也不敢看。
日头渐渐升高,林殊文跟着莫布踩进泥塘里,听对方教他几句,立刻跟着在边缘周围摸鱼。
村民捉鱼有一条默认的规矩,大鱼抓了归自己,小鱼则重新放回塘里,让它们接着生长。
林殊文摸到小鱼就放回泥塘,不久之后,一条、两条滑溜溜的鱼被林殊文捧着放进鱼篓。
他咬着唇没敢用力呼吸,对着鱼篓端详,憋在嘴里的气慢慢缓出。
泥塘中间比较深,莫布一再叮嘱像林殊文这样的个子就别往中间去,怕陷着后衣服都弄脏了。
林殊文认真听话,不过还是有点惦记泥塘中间的区域。
严融之问:“想要?”
林殊文否认:“那儿太深了。”
严融之简单扎起衣物,在泥塘中间摸了会儿,不仅收获几条肥美的鱼,还意外捉到一条金鲤。
两位少年人纷纷围过来,盯着金鲤看。
莫布非常惊讶:“这儿很少能看见金鲤,在深潭中才能见到,深潭危险,村里连大人都很少下去。”
严融之把金鲤放进鱼篓,粗算了时辰,估摸少年的体力支撑到此刻就差不多了,道:“我累了,陪我一起回去?”
林殊文其实也有点累了,他体力没那么好,不像莫布那样在泥塘里依旧能跑能玩。
他和莫布招呼,跟着高大的身影往岸上走。
日头把距离泥塘不远的一条河水晒得微微发暖,像条发光的带子。
一高一低的两道身影往河岸靠近,林殊文弯腰洗手的时候,胳膊忽然被人拉了一把。
严融之道:“别动,你的腿后有条肉钻子。”
闻声,林殊文扭头,果然看见脚踝边贴了条褐色的肉钻子,心口骤停,整个人险些栽倒。
严融之伸手搀扶,林殊文此刻手脚吓得虚软,呆呆地,他干脆让少年坐自己曲起的腿上。
掌心捂了捂一截晕细的小腿,严融之吩咐:“怕就闭上眼睛,一会儿就好。”
林殊文右边耳朵全是自己失常的心跳声,合上眼睛都是那条鼓鼓的肉钻子贴着腿脚的画面。
严融之单手扶稳少年的腰,微微一拍:“已经好了,你仔细看看。”
林殊文眼睫犹颤,小心翼翼地低头看,肉钻子果然被取下。
他呆呆的,还没缓过神。
严融之并不催,还是林殊文觉察自己坐对方腿上坐久了,才脸红地起身,眼里蒙着湿润,目光里充满后怕和羞愧。
严融之开口:“已经不碍事了。”
林殊文垂着脑袋:“嗯……”
还扎在泥塘的莫布遥遥喊道:“怎么了?!”
林殊文慌张的心绪淡了些,应了声莫布,转头看见高大的男人已经提起装满鱼的篓子,旋即跟上。
“严爷,我来提吧。”
严融之没把鱼篓交给他,林殊文根本提不动。
但少年泛红的面颊露出坚定,不给他派点活儿又会忐忑。
遂吩咐:“把我带来的竹篮拿上。”
林殊文乖乖照办,拎着篮子跟在严融之身后。
林家旧屋的院里有两口缸,大一点的用作蓄水,小一点的则被用来装鱼。
那条特殊的金鲤则被严融之单独用空置的罐子盛水放入,林殊文围在旁边看,忍不住赞叹:“真漂亮。”
严融之道:“送给你。”
“缸里的鱼慢慢吃,这条漂亮的就留着养。”
林殊文呆住。
那一水缸的鱼大多数都是严融之抓起来的,林殊文还在想着把鱼分还给对方,可对方说这一缸鱼和漂亮金鲤都给他。
林殊文捧起罐子里装的漂亮金鲤,一时愉悦,一时赧然,后怕,酸楚,喜悦,感动,心绪五味陈杂。
少年很快地眨动湿润的眼睛,模样乖怜。
他闷着堵塞的嗓子抬头,迎见男人投来的视线,一愣,忙解释:“眼睛……进沙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待修!
第16章
林殊文把装着金鲤鱼的罐子抱进屋内,时辰还早,又不用下田干活,就坐在凳子上看着金鲤鱼发呆。
一早在泥塘忙了会儿,肚子已有几分饥饿。
他揭开竹篾盖住的碗罐,还剩几个馒头,水煮的鸡蛋,跟莫婶买的南瓜饼,一碟咸菜酱瓜干,连招待客人的食物都没有。
都到正午了,林殊文忽然有点紧张,他怎么能拿这样的菜招待严爷?
还在院里的严融之走进屋内,高大的身影几乎把门口堵住大半。
“吃不吃鱼。”
林殊文望着门口逆光而立的身影,下意识就顺着对方的话应:“好……”
严融之问完就走了出去,林殊文立刻从凳子起身,紧跟在后。
两人停在水缸前,严融之垂眼俯视少年小巧雪白的侧容:“想吃哪一条?”
林殊文:“……”
言语并无侃弄的意味,林殊文却无端红了两只耳朵。
他小声嘀咕:“严爷,我又不是小猫。”
怎么吃鱼还挑挑拣拣呢?
严融之从水缸里抓住一条肥鱼,就在院子里清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