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办法了,没有办法了。
他对自己道。
“我知道,是我不识好歹,我昨天不应该说那样的话拒绝你,更不该偷你的钱,我该死。”
他越说,呼吸便随着他的声音愈发激动,声音也变得无力而脆弱,“我知道就算是当牛做马做猪做狗也好,这份恩情我都还不清,我只想求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求求你……”
话音未落,崔晏脚下一空,睁大了眼睛。
清淡的竹香席卷身体的周遭,他落入一个无比温暖的怀抱,对方像是在抱着襁褓里的婴儿,温柔而怜惜。
那是他此生从未有过的感受。
“胡说什么呢,出什么事啦?”
温连轻轻抱着崔晏,似是有些奇怪地看着他,伸手揉了揉小孩的脑袋,低声笑了笑。
他说,
“有我给你撑腰,别怕。”
一刹那,时间似乎静止下来。
胸口因喘疾而剧烈的起伏,像是激荡的海啸终于退去,连日的风雨逐渐安息。
此刻风停浪静,万事太平。
他知道,一切都会好起来了。
第5章 神像
“那群混账怕把他打死,倒是不敢往要害上招呼,只是皮外伤严重,伤势最重的是左臂骨头断了。”温府的老大夫擦了擦脑门上的汗,握住核桃左胳膊,轻轻揉按一番,“不过骨头是可以接好的,孩子正在长身体的时候,骨头比成人好愈合,少爷不必担心。”
听到老大夫的话,温连稍稍放下心,“那就好。”
刚刚看到小红把毛豆背上的衣服揭开,露出个满身是血的小人儿时,差点把温连心脏吓停了。
他回过头,看到几个小崽的表情也终于缓和下来,毛豆和小剪刀放松地瘫坐在地上,崔晏仍然扒在榻边盯着昏迷的核桃,后脑勺圆圆的,像只眼巴巴的小猫,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几个小崽提心吊胆了一路,看来是关系很好的朋友呢。温连揉了揉崔晏的脑袋,低声安慰:“没事的,多亏小红把他及时送到家里,是你救了他。”
头顶温暖的掌心让崔晏浑身上下都僵住了,他不敢动弹,任由温连像揉弄小猫一样摆弄自己,耳朵也越来越红。
毛豆和小剪刀对视了眼,窃窃私语。
“小红是谁?”
“药罐子吧。”
“咋听着跟个丫头名儿似的。”
“哈哈哈,像他!”
崔晏回头,瞥了一眼他们。
毛豆和小剪刀挑衅地朝他做着口型:“小红,小红?”
崔晏懒得理他们,收回目光,看向床榻里紧闭双眼的核桃,指尖缓缓蜷紧。
“少爷。”老大夫唤了声,“府里伤药不太够,还请少爷命人去吉安巷外的济世堂取些伤药过来。”
听到济世堂三个字,崔晏忽地转过头来,说道:“我去取,我去过。”
话音落下,毛豆和小剪刀对视一眼,明白他的意思,同时开口:“那我们也去。”
温连倒是没放心上,随手把腰间的钱袋解下来,递进崔晏的手心:“去吧,这些应该够的。”
崔晏怔了一下,伸手接过那钱袋,比之前他从温连那偷到的还要沉甸甸。
温连就这么放心地把钱给了他,一丁点也不担心他把钱卷走逃跑?
“去啊?”温连见他没动,笑着又催促一声。
他像是想起什么,望着崔晏他们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忽地起身:“等等,我跟你们一起去。”
穿这样的衣服,估计会吃不少白眼,想起小红方才在门口“泫然欲泣”的样子,温连心头软塌一片。
怎么小红老是这么倒霉呢,难道是男主身份的原因?
崔晏没想到他要一起去,一时愣住,反应过来时,已经被温连从地上捞起,抱进了怀里。
就像抱小婴儿一样,温连抱他总是这样温柔而珍惜,耳边传来毛豆和小剪刀的偷笑声,崔晏抓紧了温连的衣襟,脸上烫得厉害。
太没分寸了。
在宫里时,就算是乳娘也从未这样亲昵地抱过他。
可是身体却好像不由自主地接纳了温连的体温,贪婪地感受着温连身上清香的气息。
半晌,他干脆不做抵抗,把脑袋轻轻撞进温连的颈间,只露出两只通红的耳朵。
温连:……嗯?
宝乖,宝可爱,宝好黏人!
温连分外满足地把孩子抱紧些,又腾出一只手,想要牵住旁边的小剪刀:“走啊?”
小剪刀愣了一下,有些羞赧地后退半步,温连也只是没太在意地笑了笑。
待温连抱着崔晏走远,小剪刀低下头,望着自己指甲缝里的泥巴,像是做贼似的,轻轻把袖子拉起来,盖过了手指。
这少爷好像真的是个好人。
崔晏的命,真好。
*
济世堂。
毛豆和小剪刀这回可算挺直了腰板,两人压低声音,对温连怀里的崔晏说:“看这次那王八蛋还敢不敢把咱们堵在门口,一会咱非得好好收拾收拾他!”
崔晏摇了摇头,示意他们别做没用的事情。
看到他的反应,毛豆和小剪刀都有些不解。
凭什么?
刚刚那王八蛋怎么对他们的崔晏难道没看见?要是没有这位大少爷,核桃说不定现在早就死在医馆门口了!
闻言,崔晏偏头看他们一眼,没有解释。
他不想再给温连招惹是非的,自从碰见温连,他一直在给温连添麻烦。
“你们要好好收拾谁呀?”
耳边忽然传来一道声音,崔晏微微睁大眼睛,“你、你都听到了?”
温连掏了掏耳朵,笑道,“你朋友嗓门这么大,想听不见,还是有点难度。”
闻言,崔晏瞪了一眼毛豆。
毛豆:“……你爹自己听见的,可不关我事。”
“是啊,爹自己听见的,八卦一下不可以吗?”温连伸手拨了拨他的耳尖,他家小红好像很难对他放下心防,就跟一只流浪小猫一样,时时刻刻都提着一颗心在警惕什么。
听见爹字,崔晏轻吸了一口气,还是有些不太适应,在他肩头小声开口:“没什么事,就是……被门口的人拦住,说我的钱是偷来的。”
闻言,温连默了默,良久,若有所思地说了声:“这样啊。”
“你不用帮我出气,拿完药,我们就回去。”崔晏声音越来越小,“如果可以,我想在当你儿子之前,再去一趟城隍庙,拿我的东西。”
温连静静地听他说完,而后拍了拍他的后背:“成。”
没有身份,地位,无论他身上带多少钱,别人也只会瞧不起他,觉得他狗仗人势,狐假虎威。
就算有温连做倚仗,那些人表面对他服软屈服,背地里仍然会对他辱骂嘲笑。
崔晏想要的不是这样。
虽然没有上过几天太傅的课,但崔晏却能从父皇身上学会一些帝王之术。
只有让别人害怕他,恐惧他,永远不敢招惹他,这样才能把别人踩在脚下€€€€就像父皇做的那样。
到了济世堂,门口的药童还没来得及将小乞丐们拦下,便被穿着锦衣华服的温连给震慑住。
坏了坏了,这几个要饭的还真攀上高枝儿了!
药童面色煞白地立在原地,好久才在温连淡淡的声音下唤回神智。
“伤药,有多少要多少。”
崔晏把腰间的钱袋扔过去,药童连忙慌张的接过,脸上僵硬地挤出一个笑脸:“是是,咱这伤药多着呢,少爷您放心。”
温连眸光沉下,哪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无非就是小说里那种,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炮灰打脸角色罢了。
他抱着崔晏自药童身前走过,淡声道:“医者仁心,要是失了仁心,比畜生都不如。你说对吧?”
药童屏住呼息,点了点头,“是,少爷教训得是。”
毛豆冷笑了声,跟在温连身后,说道:“医者仁心,要都像你脏心烂肺的话,当心改日被人不明不白捆走丢到河里去淹死!”
闻言,药童浑身打了个颤,低着头,不敢再看他们。
毛豆和小剪刀出过气,纷纷€€瑟了不少。
崔晏轻轻点了点温连的胸口,示意他把自己搁下,“我自己站着就行。”
温连忙顾着跟药童抓药,便顺手把他放在了脚边,下意识说了句:“别乱跑。”
结果话音刚落,他一转眼,小崽就不知跑去哪里了。
温连:……
他家猫属耗子的吗?
药房内室,崔晏缓缓走到药房大夫的身前,低声道:“大夫。”
大夫忙着熬药,头也没抬,问了句:“什么事,抓伤寒药去问门口药童。”
冬日里病人多,他整天都忙得脚不着地。
崔晏轻轻道:“家门口有几条疯狗,见人就咬,我想抓几副毒药。”
话音落下,大夫手上动作停下,回头看他:“你说什么?”
崔晏面不改色,像是无知的孩童般,眼睛无辜而清亮:“我家主人说的,叫我来抓药回去。不过我家主人心善,不想把那群疯狗杀了,有没有只让那疯狗永远动弹不了的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