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崔晏的聪明才智,也一定能猜出,这是有人故意针对他,想将他杀之而后快。
他只是一个三岁的孩子,他甚至什么都不想要,只想躲避宫中的虐待,住在寺庙里礼佛,然后为去世的娘亲祈福而已!
崔晏见他胸口起伏,似是动气,伸手抚了抚他的胸口,道,“不说了,你刚喝过药,先睡吧。”
温连猛地扣住他的手,沉声道,“继续说。”
在他的坚持下,崔晏只好继续道,“幸好那日寺里有位大和尚,他慈悲为怀,会些拳脚功夫,半夜见到寺庙走水,连忙抱着我从后门逃出,一路上我们历尽艰险,躲避开那些追杀我们的贼人,不敢停歇。最后,大和尚身受重伤,勉强带我乘船到了顺尧城,找了间城隍庙安置我,留下些我平日要吃的药材,便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也正是如此,他才能苟活至今。
温连听罢,拳头死死攥紧,他难以想象一个三岁孩子居然经受过这么多困苦灾难。
就算这是一篇小说,这也太过了吧?
忽然,崔晏话锋一转,轻轻道:“宫中人人都知我在外过得不好,我也的确受了不少折磨,挨过打,受过冻,当过乞丐,被人追杀。文淮之大抵是以为我回宫是为了复仇,这也情有可原。”
因为他在未认识温连之前,的确是靠着要回宫杀了他们所有人这一个念头,才吃着野草,喝着雪水,在街头行乞要饭,勉强活下来的。
原本令他活下去的,只有恨。
他当时年纪太小了,什么都不懂,不明白,不理解,他想不通为何世上所有亲人都厌弃他,为何所有磨难都轮到他,为何母妃只偏爱弟弟而伤害他?
这种无助绝望的困惑最后都渐渐演变成了一种最原始的恨。
他恨皇帝,也恨“母妃”,恨那个受尽万千宠爱的弟弟。
崔晏自认自己并不是一个良善之辈,反而恰恰相反,他自小就冷漠而残忍。
如果没有温连,他死也会爬到京城,一个个掐断他们的脖子。
温连怅然地看着他,轻声道,“所以,你现在回宫是为了复仇?”
如果崔晏要复仇,要杀皇帝夺位,那他该怎么做?
温连竟还真的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来。
闻言,崔晏怪异地看他一眼,低声道:“我记得我说过很多次,你一次也不记进心里去么?”
温连愣了愣,不等他想明白,面前,崔晏忽地凑近过来,直直地望着他的眼睛,声音染上一丝轻笑,“我是为了你。”
“我?”
温连心头怦然一跳,躲开他灼灼的目光,“怎么什么都是为了我。”
崔晏声音沉缓,幽幽道,“你说呢。”
温连翻过身去,假装不懂,“说正事就说正事,少扯别的。”
见他如此,崔晏无奈地叹息了声,躺在他身侧,思绪飘远,“旁人都以为我是要来复仇,兴许皇帝也这样猜忌,不过我都已不在乎了。”
甚至有些时候,他还会庆幸当初自己遭遇那些苦难,才能让他流落到顺尧城,遇到这世上最好最温柔的神仙。
“人就是如此古怪,喝了满满一大碗苦药,再吃一颗糖就会觉得甜得心痒痒。”
分明经历了那么多伤害磨难,却只要遇到一个人,便觉得从前种种,不过如此。
多奇怪。
他闭上眼,感受温连身体的温热,那熟悉的温度总能令他很快心安。
“文淮之以为我要复仇,要将这个国家颠覆,让世间水深火热,其实我未曾想过那么多,你信我么?”
“温连。”
“温连?”
崔晏睁开眼,偏头看去,身旁人已如一只猫儿一样蜷缩着阖眼睡去。
他垂下眼睫,微微笑了笑,抱紧温连的后腰,随他一同睡去。
当什么皇帝,复什么仇,他不想再过被仇恨裹挟的日子。
当个被人数落的任性孩子,快快乐乐地过完此生,岂不更好?
岂不更好。
第60章 欲嘎
在康安王府治病的日子里, 天气不再连日暴雨,城中涝灾渐渐得到控制,百姓在官府的组织下开始重建房屋。
崔晏将温连安置在康安王府, 带着顾问然和康安王私军数千沿着通州口岸剿灭水匪。他们各显身手,康安王与崔晏共同指挥,顾问然勇猛杀敌。水匪本就是自立为王的土霸主,很快被剿灭得不剩多少。
一切都好起来了。
温连卧床修养数日, 身体也康复不少。
这其实不算一个好消息,因为温连本来的打算是干完这一票,早死早超生。
他已经跟崔晏做了超出父子之情的事, 但他死期未至, 还得整日和崔晏见面, 实在尴尬。
文淮之的药药效很好, 但有一点忌讳,就是服药期间,不可同房, 以免邪气侵体, 五脏亏虚。
温连怀疑这人是故意点他呢。
他看起来像是那种喜欢纵欲的人么?
文大夫每隔一日便差人送信一封,每封信崔晏都要当着温连的面拆开看,幸好里面只写了一些用药的剂量, 简单问候了几句温连, 除此之外便再无其他。
又是一日清晨,康安王忽地命人来请温连到正厅去。
温连到了之后, 发现崔晏他们都在, 门口还立着个笑眯眯的年轻太监, 面色苍白,身形瘦削, 与从前温连见过的太监不太一样,相貌清秀爽朗。
年轻太监见了他,笑容更盛,拱手道:“奴才李仕安见过江大人。”
温连出宫以后还是头一次在宫外看见太监,他不免新奇地多看几眼,“你认得我?”
他好像这几天总说这句话。
“曾在大人金殿受封时见过一面,奴才与您府里的那位小德子是老相识,关系很好。”李仕安弯腰行礼,脸上仍挂着笑意,“奴才此次奉圣上之命赶来通州,就是为了见殿下与大人。”
是小德子的朋友啊。
温连微怔,刚欲开口问问小德子如今过得怎么样,却听崔晏在上首扬声道:“江大人,先请落座吧。”
闻言,温连抬眼瞥向崔晏,咽回想说的话,坐到他左手侧。
李仕安低头俯身,朝在座的崔晏、康安王、温连和江施琅依次行礼过去,而后从怀中取出一个明黄色卷轴,哗啦啦摊开,扬声道,“昊天有命皇王,诏曰€€€€”
众人纷纷起身,婢女小厮紧接着跪下,温连见状赶紧跟着一起要跪,被崔晏用手轻轻扶住。
“皇帝特命你不用跪。”
温连立刻从善如流地起身,听着那李仕安宣读圣旨。
“朕闻讯通幽二州水患得缓,太子、皇弟康安王与爱卿江随共同剿匪,运送灾粮,功不可没,特此钦赏。”
听到这儿,温连忍不住抬头。
李仕安面不改色,继续道,“太子赏八宝玉如意一对,康安王赏南域夜明珠三颗,其女康安郡主锦缎千匹……”
皇帝对自己弟弟出手倒是大方,怎的对自己儿子就这么不上心,只赏一对玉如意。
温连又开始为小红打抱不平,这皇帝明显是偏爱康安王吧。
“爱卿江随,升任户部尚书,无量佛金尊一座,普贤菩萨像一尊,朝云丝绸九车,良田千倾,黄金万两,钦此€€€€”
话音落下,温连震撼地抬头,突然发现他好像才是被特别偏爱的那个……
皇帝居然这么重视他,温连不可思议地接过圣旨,整个人好像还在云边飘着,腿软下去,耳边传来李仕安的道喜声,“恭喜大人贺喜大人,户部后继有人,江丞相定然以你骄傲。”
左丞本就是户部尚书的上司,原来的户部尚书也是左丞的人,这等于是皇帝杀了左丞的一个心腹,又把左丞儿子给升了上来。
崔晏在心底揣度。
皇帝此招的确厉害,左丞势力被打压,斩了心腹赵永禄项上人头,心有不忿。他转手又这差事赏给左丞的儿子江施琅,以次拉拢回左丞的心。
而且,皇帝故意给他这一国太子的赏赐远远不如康安王和江施琅,为的是试探他品性如何,对皇帝有无异心不满。
可惜他失策了。
看到温连开心,崔晏只会更开心。
接过诏书,温连喜形于色,眼睛亮津津地看向崔晏。
“那么高兴?”
崔晏压低声音,在他耳边问道。
温连俩眼睛里就差冒金光了,略显激动道,“升官发财,黄金万两啊,还有座大金佛,你亲爹出手真大方!”
崔晏一时失笑,竟不知道该答些什么,顿了顿,低声道,“江施琅家财如流水,这些赏赐怕是只有那户部尚书一职对他还有用些,矜持些。”
温连立刻收声,摆出一副不卑不亢的架势,清了清嗓子道,“臣谢主隆恩。”
有些时候,崔晏简直就像他的随身系统一样,不仅可以帮他分析局势,还时刻提醒他保持人设,恐怕比某些系统文里的二货系统还要靠谱得多。
领过圣旨,得到厚赏,温连不禁又开始琢磨,自己的任务到此算不算完成了。
按理说应该算的,通州万千百姓都因赈灾粮得救,如果这情节是在小说里,皇帝封赏之后就算结束。
如今水匪也被崔晏陆陆续续派兵剿灭,一切告一段落,他也是时候离开了。
不走是不行的,剧情好不容易走上正轨,崔晏解决水患成为救世主,后面还要登基称帝,他不能挡路。
万一以后自己迟迟不死,崔晏岂不是要成为史书上最枉顾人伦、荒淫无道的断袖皇帝?
只是想象着那个场面,温连就浑身发冷。
绝对不行,剧情绝不能这样发展下去。
温连心虚地避开崔晏的目光,暗自琢磨,再陪伴崔晏快乐地度过这最后几天,他要寻个机会想办法离开。
不过这段日子里,崔晏想做什么都好。
只要是崔晏想要的,温连能给的,全都给他。
*
通州事毕,他们近些日子就要返程,在温连修养这几天,康安王以太子之名,率通州四府军队剿灭沿岸水匪,并抓住水匪逼供。
本来都没抱什么希望,没成想在临返程前几日,竟还真让他们逼供出来。
他们从水匪那里,得到何楼私自纠集水匪拦船的证据。崔晏和康安王立刻联合上奏,奏发通州知府何楼贪污赈灾粮。
证据俱全,何楼无可辩白,皇帝龙颜大怒,下令即刻缉拿何楼,择日由崔晏亲自押送何楼归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