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连垂眸看向那间红袍,再抬起眼,看到文淮之温润淡然的目光,他抿了抿唇,说道,“你应该知道我如今和崔晏的关系,他要是知道恐怕会恼火你,衣服你自己穿吧。”
文淮之身形微僵,握着那件鲜红的状元红袍,半晌,缓缓收回手,静默地垂下头跟在他身边。
他什么都不说,温连反倒有点小愧疚,他干咳了声,说道:“其实在我心里,你和崔晏毛豆他们都是一样的,你们都是我的孩子。”
文淮之望向天边高悬的冷月,淡淡道,“我和他,哪里一样?”
温连被他问得一噎,陡然想到,由于他的失误,他让文淮之错失了作为主角该有的机遇,还阴差阳错扶持了原书中的反派崔晏。
对文淮之而言,他本来通畅顺利的天命之子的旅程平添了崔晏这样难搞的对手,本来以他为主展开的故事,如今也被崔晏占有。
良久,温连轻轻开口,“认错天命之子是我的错。”
听到他的话,文淮之倏然轻笑,说道:“无妨,乌云遮得住一时皎月之光,但终有一日会被光辉驱散。这不是任何人的错,说不定,你会将他认成我,也是天命的安排呢?”
温连怔愣片刻,没想到他的答案会是这样简单平淡的几句话。
也是,能成为男主的人,肯定是有着与众不同的思想的。
不愧是男主!
文淮之在温连心中的形象瞬间拔高了一大截。
“但是,”文淮之话锋急转,“我方才问你的话,并非这个意思。”
温连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我和他,哪里一样?”
文淮之淡声重复。
“你会和他大行房事,但绝不会和我。”
温连:?
什么叫,大€€€€行€€€€房€€€€事?
第71章 替我问问【二更】
温连耳尖脸颊全都因他这句话烧起来, 他驻足在原地,微微咬牙,“我对他是有些纵容, 这我承认。只是你不清楚,当时情况危急,我以为自己即将病死,便依了他的要求……”
话音刚落, 文淮之便干脆利落地打断温连口中的未尽之言,“江大人,如果现在情况危急, 我求你同我做这般事, 你可情愿?”
温连倏地抬眼看他, 那双清澈眼眸灼得他眼前一虚, 好像自己的灵魂都被他看穿看尽了,温连低垂下头,听到自己心底有个小小的声音给出答案€€€€
不情愿的。
“可……我对崔晏从没有心动过, 我只当他是个孩子。”温连也想不通自己了, “喜欢一个人,应该会见到他就心跳得厉害,呼吸都跟着加快, 整个人眼睛都只盯着对方看, 这样才对。”
“单单心口一跳,呼吸加快, 那不叫喜欢。”
文淮之淡淡笑了声。
“那叫, 错觉。”
温连怔在原地, 仿佛想证明什么,低低道:“怎么叫错觉, 照你这么说,世上大部分眷侣都是因为错觉才在一起么?”
“非也,”文淮之背手走在温连身前,踩过月色漫漫,他低声道,“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顿了顿,文淮之回头看向他。
“只是一点喜欢,一瞬心动,何以做到与君共绝?”
温连刹然怔住。
“前世你死在我面前,死在崔晏手里,我也想过与你共绝,今世一切都没发生,这是我最庆幸之事。”
文淮之平静地看着他,前世那些未敢道出、未能脱口的话,此时说起竟如此轻易简单。
“施琅,替我问问你的心,你喜欢他么?”
温连下意识后退半步,没人问过他这样的话,他能清晰感受到心底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生根发芽。
他想起那日崔晏眼眶通红,将他按在榻上,认认真真地说要陪他一起死。
十几年来,这样的想法兴许在崔晏脑海里闪现过无数次。
温连总以为他是年纪轻,不知道什么是心动,便把最依赖的人当成了喜欢的人。
崔晏一直都心如明镜,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想要的东西也会竭尽全力想方设法去得到。
兴许,不知心动为何物的人是他。
崔晏对他,是生死相携,共赴黄泉。
何止一点喜欢,一瞬心动。
良久,温连叹息了声,低低道:“我也不清楚。”
他只知道这样不对,这样不好,至于其他,他不敢深思。
他毕竟是注定要离开这里的人,怎么能不负责任地回应崔晏这种本就不该有的事情?
“嗯。”文淮之敛起眼眸,神色寞然,“我明白了。”
没有否认,已是最隐晦不伤人的答案。
这样就够了,他不想再听了。
温连愣了愣,刚想问他明白什么,就听文淮之转开话题,淡然问道,“这个时辰,毛豆还会当值么?”
闻言,温连便知道他不想再聊下去,只好顺着他的话低声道,“应该在的,听顾大人说,他常常在武场练到很晚才回宫歇息。”
“好。”文淮之故作轻松地笑笑,说道,“那我们快些走吧,正好我也有些事想要问他。”
两人来到武场,温连每每路过此地都觉得后脑勺疼。
当初顾问然就是在这敲他一闷棍,跟做了个开颅手术似的,害他疼了俩星期都没好。
温连推开武场小门,只见练武台上稀稀落落地立着几个高个汉子,个个赤着上膊,肌肉邦邦硬。
他揉了揉后脑勺,寻找毛豆的身影,这小子好认得很,个最高脸最黑那个就是。
不多时,温连便寻见了,他扬声道:“温统领!”
毛豆听到声音,循声看来,见到是温连,撑着栏杆从武场跃出来,“江大人,可是殿下寻我有要事?”
闻言,温连摇了摇头,笑着道:“不是,我是带了个朋友让你见见。”
“朋友?”毛豆挑了挑眉,眸光从温连脸上,缓缓落在他身后的文淮之身上,“哟,这不是裁云阁的文大夫么?”
在通州,文淮之的名号响亮得很,十个人里有九个都知道,裁云阁里有位神医文大夫。
文淮之望着那张和记忆里相差甚远的脸,一时之间激动得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好。
“怎么,文大夫,哑巴了?”毛豆纳闷地看着他,“没事我可走了。”
闻言,文淮之看向温连,两人相视一眼,都没忍住笑了笑。
“你这张嘴还是一如既往不会说话。”文淮之低低笑着,那股生疏感一下子消散得无影无踪。
毛豆一听他这语气,摸不着头脑,两条粗眉紧紧皱起,“文大夫,我跟你很熟么?”
“熟,熟得很。”文淮之自腰间拔出扇子,故意在脸前遮了一半,笑道,“你再看看,看清楚点,我是谁?”
毛豆有点想骂人了。
“我管你……”
温连赶紧一把拉住他,干咳了声,给他点提示:“武英,他说他是你幼时住在城隍庙里的朋友。”
闻言,毛豆眉头拧得更紧,他琢磨半天,也只崩出一句,“谁啊,我朋友都在这,不在这的也早死了。”
话音落下,文淮之摇扇子的动作微滞,他怔忡地看向毛豆,问道:“你还记得你早死的朋友?”
毛豆瞥他一眼,不耐烦道:“废话,你兄弟死了你记不记?”
文淮之一瞬间喉头微梗,望着他,低低道:“毛豆,如果他没死呢?”
“什么没死,现在估计都化灰了,文淮之你故意找茬是不是……”毛豆说了半截,忽地呆住,他猛地反应过来,抓住文淮之的肩膀,将他的脸仔仔细细看了个遍。
那眼睛,鼻子,还有那能说会道的嘴。
好像,真的好像……怎么可以这么像,他居然半点没有察觉。
毛豆眼眶微热,不敢置信地颤声问道,
“剪刀?”
文淮之轻轻点头。
“真的是你?”毛豆眼泪霎时间掉下来,一米九的大汉哭得像个孩子似的,一把抱住文淮之,“我还以为你死了呢,你没死怎么不回来找我们!”
温连也忍不住有些触景生情,他感慨地想,如果崔晏知道文淮之的身份,说不定他们之间敌意也会少去很多。
都是从小一起玩的伙伴,一起吃过那么多苦,如今还有什么好介怀?
“我回去找过你们,”文淮之努力解释,“只不过当时温府在办丧事,我又有急事在身,不得不错过,后来……”
“不用说了。”毛豆擦掉眼泪,拍了拍他的肩膀,“回来就好,能活着回来我就知足。你看你,现在也像个人样了。”
文淮之哭笑不得道,“我从前不是人样?”
“从前说话没这么文绉绉的,听着欠揍。”武夫毛豆如是说道,顿了顿,他忽然道,“对了。”
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急切地跑到武场边,将自己的衣服提起来,而后又急匆匆地跑回文淮之面前,喘着粗气开口。
“我也有个东西给你。”
文淮之不知他要做什么,茫然道:“什么东西?”
毛豆气喘吁吁,平复狂跳的心脏,将自己的外衣展开里子,他看向文淮之,声音激动,“是你的东西,五岁那年冬天,你丢的东西。”
文淮之浑身像是被定在原地般,他颤抖着探出指尖,拂在毛豆那件衣服上。
衣服里,缝着一把小小的绣花剪刀。
那是当年,他娘送给他的,唯一的遗物。
文淮之眼眶滑落一行泪,将那件衣服紧紧抱在怀中,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他以为早就丢在哪个角落了呢,他以为……此生都再也找寻不见了。
“知道这玩意儿对你重要,我就缝在我衣服上,每年换季我都缝进去,这样就不会丢了。”毛豆擦了擦额头的汗,还有心情同他开玩笑,“行了别哭了,幸好这玩意还能物归原主,不然我岂不是得缝一辈子去,麻烦死了。”
文淮之感激不尽,抹掉眼角的泪,抬眼看他,“多谢,毛豆,谢谢你,这把剪刀是我娘给我的遗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