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晏这身体素质未免也太弱了些,竟然就这么昏了过去。
温连心急如焚,干脆把他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 想要去找府医来看。
在太师府找了一圈, 温连许久不回府,居然险些在自己家里迷路,要不是最后万幸碰见了起夜的小德子, 恐怕崔晏这全书大反派就要让他给摔死了。
“大人, 太子殿下怎会在此?”小德子看见他怀里昏去的崔晏,惊讶得嘴巴都合不上, “这头上又是怎么回事?”
温连一时半会跟他也解释不清, 只能捡着重要的说:“殿下受伤了, 府里有大夫么?”
“哎哟。”小德子一脸愁容,“真不凑巧, 咱府里大夫昨天刚说要回乡探亲,奴才想着您也很久没回府里住,这事就没管!”
温连:“……”
他偏头看去,崔晏的头顶仍然在渗着血珠,顺着苍白的脸侧一点点滑落下来,看着惊心动魄。
温连咬了咬牙:“那就进宫吧。”
太师府离皇宫更近,与其去外面再找大夫,不如直接回清宁宫让文淮之看,反正那小子肯定现在也没睡。
话音落下,小德子立刻诚惶诚恐地从他身上背过崔晏:“大人,奴才来吧。”
温连看着他颤颤巍巍的细胳膊细腿儿,默了默,把崔晏背回来,“算了吧你,我自己来。”
他把崔晏背在身上,头一次发觉到崔晏真的长大了,这身子骨看着虽然弱气,但是还真沉!
小德子连忙替他掌着灯笼,从崔晏腰间取下太子令牌来,这玩意儿一会进宫好使。
一切准备就绪,温连咬紧牙关,把崔晏往身上提了提,立刻朝着皇宫赶去。
夜半三更。
清宁宫前的宫道覆着月霜,像刚下过一场皑皑白雪。
温连踩在月色里,一步一步背着崔晏走在宫道上,颈间喷洒进来崔晏虚弱而温暖的呼吸,微微泛起些痒意。
他恍惚想起崔晏小时候自己也是这么背他的,那时初见,小孩还没他膝盖高,瘦骨嶙峋,巴掌小脸上可怜得只剩两只大眼睛,跟只小猫一样,警惕得很。
那时温连从没想到过自己会有一天和这个小孩发生什么,只单纯觉得可怜他,看到他那副倔强的样子就心软软的。
如果他一开始遇到的就是长大后的崔晏,可能温连不会想要接近收留他,反而会觉得这人怎么那么坏,城府那么深,他交的所有朋友里,没有一个人是崔晏这样的。
当然,长大后的崔晏大概根本不会把他放在眼里,应该就像对待文淮之那般嫌弃他又笨又烦人才对。
命运的确是很奇妙的东西,文淮之说得对,他会把崔晏认错成男主,这是天命的安排。
即使崔晏总是吃醋发脾气,跟他犟嘴,较真,有时还特别偏执顽固,不爱听人说话,像个幼稚的小孩,但温连无论如何也讨厌不起他。
偶尔被人管着的感觉还挺有意思的,在此之前,温连活在这个世界上只觉得自己像个无关紧要的人,没有亲人,也没有知心的朋友,他是所有人的过客。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得到一个人毫无保留的爱,想尽任何手段,任何办法,也要和他纠缠在一起。
浮萍靠岸,落叶生根。
是天命的安排。
就在他们即将赶到清宁宫时,一队太监却出现在了宫门口。
“站住,是谁?”
温连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把崔晏从身上再摔下去。
他悻悻地把人捞回来,抬眼望去,对上了李仕安的脸。
李仕安有些惊讶,“江大人?”
温连见到是他,心头立刻紧绷起来,这位可是皇帝身边的管事太监李总管,万一要是把崔晏私自出宫去太师府的事情在皇帝跟前随口那么一说……
李仕安眉头微蹙,提着盏宫灯,朝温连肩头的人仔细看去,又吃了一惊,“太子殿下?这头上怎地磕出个血洞!”
“情况紧急,还望李公公今晚就当什么都没看见。”温连朝身边掌灯的小德子使了个眼色,便拔腿朝清宁宫去,小德子立刻会意,拦住了要上前再问的李仕安。
“哎哎,李公公,别耽搁了殿下看大夫啊。”小德子努了努嘴,小声道:“就当什么都没看见,卖我个面子。”
李仕安瞥他一眼,甩开袖子,“你算个什么东西,不卖。”
小德子啧了声,趁人不注意,在他腰间不轻不重捏了一下,“怎么跟兄长说话的。”
望着温连匆忙离去的背影,李仕安眼底多了几分深意。
江大人……似乎跟太子殿下关系非同一般啊。
半晌,他长叹了口气,将宫灯塞进身旁太监的手心,淡淡道,“你还知道你是兄长,哪有为兄长的人整日给弟弟添麻烦。行了,快滚吧,今儿我就当什么都没看见。”
小德子立刻嘿嘿笑道:“得嘞,李大总管,回头请您上盛京楼吃饭去。”
“滚。”
李仕安本也没有为难他们的意思,犯不上。小德子跟了江施琅,主仆俩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他只盼着江施琅别真干出什么出格的事,届时他还得替爹娘收小德子的尸骨。
李仕安回头看向周遭的小太监们,冷冷道:“都把嘴给我管严实点,要是让咱家听到些风言风语,可别怪咱家不讲人情。”
太监们都清楚他的手段,尽皆吓得哆哆嗦嗦,连声应下。
“是,公公。”
*
清宁宫书房,文淮之手心捏着一张通州知府送来的奏折,指尖力道大到微微颤抖。
他不可置信地反复看了又看,确信自己真的没看错后,猛地站起身来,焦急地在殿内踱步。
这怎么可能呢?
怎么可能呢?
通州的新知府名叫尹亭丰,他是认得的,前世尹亭丰官至大理寺少卿,侦破无数地方冤假错案,为人铁面无私,王公犯法与庶民同罪。他前世见过此人几面,的确是个清正廉洁,刚正不阿之人。
因此刚开始听说会是尹亭丰迁任通州知府时,他还为通州高兴过几日。
可这本奏折,的确是尹亭丰上奏的。
文淮之心乱如麻,一瞬间竟不知自己该如何是好,他没有处理如此大案的经验,但也知道这是多么严重的罪行,偏偏犯罪之人,是他的义父!
如果是崔晏……他会怎么做?
他不可抑制地想到崔晏在奏折上写下的那些注脚,崔晏给他分的那些奏折,他早已看完了。文淮之意犹未尽,一时没有忍住,又拿起那些崔晏没给他分发的奏折继续看。
结果便看到了这本尹亭丰的奏折。
文淮之焦心至极,只觉得一切和前世都不一样了。
到底为什么?
爹,康安王这位子,你坐腻了是么?
竟敢私自在康安府攒兵,要做什么,你要造反吗?!
前世明明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究竟是因为什么?
正当文淮之心烦意乱、头痛欲裂时,殿门猛地被人一脚踹开。
冷冷夜风忽地吹进,将文淮之吹得清醒片刻,门外,温连背着摇摇欲坠崔晏,朝他看来。
文淮之愣了愣,听到温连咬牙切齿地开口:“救人了大夫,还傻站着干什么?”
文淮之猛地回神,赶紧从他身上扶过崔晏,带到殿内的小榻上平躺。
“额头被锐物所伤,怎么回事?”文淮之迅速冷静下来,“打盆温水,拿干毛巾来。”
温连扭头刚看向小德子,小德子转身就奔出去了。
行,好兄弟。
他收回目光,心有余悸地跟文淮之解释道:“他白天跟我冷战,晚上偷偷去我府里,结果不小心被我推倒在地,头磕到床角了。”
闻言,文淮之瞥他一眼,“大人倒是诚实。”
温连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都说了什么,脸上腾地一红,“……主要是,骗谁不能骗大夫啊。”
文淮之没再继续问,伸手撑开崔晏的眼皮,仔细观察着他的瞳孔,半晌,眉宇微蹙:“失去意识了。”
指尖按在崔晏的手腕上,文淮之有些吃惊地开口,“他的脉太弱!喘疾有多久没发作过?”
温连绞尽脑汁地回忆,“上次发作,是在去通州的路上,大概十日之前?”
闻言,文淮之果断开口:“不可能。”
他抬起眼,定定地看向温连,“他几乎每日都会发作一次,或轻或重,你从没发现?”
话音落下,温连刹那怔住,呼吸微窒,喃喃自语般道:“怎么会,你来之前他每天都跟我在一块。”
“天气转凉,下雨阴湿,他的病会比常日更易发作,尤其是到晚上。”
“可……”温连声音倏然停滞,他确实并不是整日都被崔晏黏着的,晚上睡着之后,崔晏做了什么他都不知道。
而且,崔晏的确能忍。
之前要不是在马车上意外撞见,他根本不会告诉任何人自己喘疾发作了,而是自己强行忍到平复为止。
所以,崔晏每晚都是自己跑出殿外,忍到喘疾过去之后,才回到他身边继续陪他睡觉么?
傻不傻啊?
温连眼眶微热,垂眸看向崔晏额角的伤口,心头更加疼得厉害。
“大人大人,毛巾还有水盆带来了!”小德子不知从哪端来盆水,递到文淮之手边。
文淮之从衣襟内翻出枚雪白的药丸,塞进崔晏口中,低声道:“没事,别难过。有我在这,他死不了。”
他好歹也是名医,虽不能痊愈喘疾,但也比宫里这些太医要高明些。
“头上的伤是小事,他喘疾在昏迷中发作才要命。不过他吃过这药,今晚绝不会发病。”文淮之将干毛巾压在崔晏的伤口处,将血止住。
温连担忧地看向崔晏,小声问道:“那他怎么还不醒?”
文淮之沉吟了声,“我也不知道,大概是……疼昏过去了吧。”
罪魁祸首温连:“啊,这样啊。”
文淮之见他内疚,无奈地笑了声,“明日一定会醒,不是什么要命的伤,磕破点皮罢了,别担心。”
温连趴在榻边,垂下眼睫,打算就这么静静陪着崔晏,以防他半夜醒来找不到自己,他已经决定了,第二天崔晏醒来,无论他怎么别扭怎么混账,自己都会对他更好一点。
“对了,还有一事……”文淮之想起那本奏折,稍顿,看着昏倒过去的崔晏,还是忍住了不在这个时候开口,“没事了。”
也罢,等崔晏明日醒过来再问不迟,说不定,他早看过这本奏折,已想出了应对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