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暮云见她神情凶巴巴的,以为是自己偷偷过来惹了她生气,便低下头去沉默不语,纤长眼睫颤啊颤,怂的厉害。
姜谣把那双纤纤玉手上的污血一点点洗干净,连指缝里也仔细清洗干净了,终于抬头看她。
小姑娘不安的也看向她,却只敢看两眼,便要立刻收回视线,一副很怕她教训的样子,姜谣都无奈了。
她拎了拎宋暮云身上的粗布衣裳,这时才沉了脸色,“怎么穿成这样。”
宋暮云低头看见自己特意换上的衣服,不像她这样不高兴,反而脸色柔和些许,“你让人特意给我做的衣服我舍不得穿,怕弄脏了不好洗,就穿了这身,也更耐脏些。”
“不好洗就扔了,我回去再给你做就是,你怎么能穿这种?”
这种粗麻布衣,暮云该是从来没穿过的,即使她深陷月上坊,她都没见她穿过。
姜谣不舍得她过得不好,她想给宋暮云天底下最好的生活,想让她过被所有人艳羡的日子。
可她却穿了一身粗布麻衣随军了,偏要过上旁人嘴里的苦日子。
宋暮云早有准备,她是瞒着姜谣自己偷偷过来的,想着定会受些责备,没事,她受着就好。
只要不赶她回去就好。
想到此处,小姑娘眉目舒展,温柔的看着姜谣,与她说,“这种衣服别人穿得,我自然也穿得,我是来随军行医的,不是来游玩的,穿那些衣裳也不好。”
她拉住姜谣的手,轻晃了晃,好像在撒娇。
姜谣其实也知道不好,但她心里发闷,暮云跟着她,没能过上更好的生活。
“你……是何时开始学医的?”
她很确信,之前的暮云并不会医术。
“在你不理我那几日开始认真学的。”
宋暮云稍有些心虚,踟躇着回答,也不敢看她,只能低头看向自己沾染泥沙的鞋面。
姜谣闻言一愣,原来她们互相不说话的日子里,暮云做了这么多事,她不止给她做了两身衣裳,还学医术,只为了有朝一日能随军吗?
“笨蛋。”姜谣心中颇为动容,面上却故意撑着,不表现出来,还弹了宋暮云脑门一下,把没有防备的人弹的脑袋往后一仰,雪白的额上留下一道红印子。
“随军有什么好的,放着你在京城里金尊玉贵的好日子不过,非得过来跟我一起过苦日子?”
她这么努力想早点出来挣军功是为了啥?还不是为了养媳妇儿,让媳妇儿做人尽皆知的将军夫人,以后没人再敢欺负她。
即使她不在也没人敢欺负她,她也能过很好很好的日子。
可偏偏她媳妇儿是个笨的,有好日子不过,哎。
宋暮云捂着额,悄悄瞪她一眼,小声不满说,“我才不笨呢,金尊玉贵的日子我并不喜欢,我就喜欢跟你在一起。”
姜谣嗤笑一声,把人笑怒了,胸口被她捶了好几下,她气红了脸,“我说的是真的!我才不稀罕过什么好日子,我要跟你在一起,就要跟你在一起,姜谣,你不许赶我走,就算是死,我们也要死在一起。”
宋暮云眼里闪烁着朦胧雾气,就这么看着她。
姜谣不可自抑的心软了。
软乎成一片,她轻轻去摸宋暮云毛茸茸的脑袋,最终败下阵来,只是不轻不重斥了一句,“胡说八道,我才不会死,更不会让你死。”
宋暮云欺身上前抱住姜谣,脸贴在她的脸上,“嗯,我知道。”
她声音里带着一股温柔坚定,她知道她没选错人,姜谣是会一辈子护着她的人,她们的一辈子,是几十年那样长,而不是区区几年。
姜谣也抬手揽着她后背,轻轻拍抚,宋暮云安静下来,过了会儿,又小声问,“那你现在还生我的气吗?”
她是必须要来的,是一定要陪在姜谣身边的,姜谣生气也要来,但最好,最好姜谣还是不要生气。
她不想再跟姜谣冷战,谁也不理谁了。
那种滋味简直要苦进骨头里。
姜谣摇头,生气确实不太生气,一开始就没有生气,只是担忧罢了。
她将人捞到大腿上坐着,抬手就去拎人家衣服,眼睛贼兮兮往里头看,宋暮云脸烧红烧红的,软绵绵去推姜谣的手,声音羞涩极了,“你,你干嘛呀,现在青天白日的,还是在外面,你……”
话没说完,就听见姜谣道一句,“还好里头内衬还算精良,没把皮肉磨红,不然可有的你疼,云儿,你方才说什么?”
宋暮云:……
小姑娘满脸羞恼,又打她,“我能说什么,我说今日伤员很多,我该回去为他们看病了!”
她忽然凶起来,姜谣愣愣应了声,下意识抱着她起身,“哦,那我带你回去。”
她竟也没把人放下,而是一路抱着她走的。
宋暮云羞极,脸埋在姜谣怀里,闻着她身上有些浓重的铁锈味,其中会夹杂一丝她熟悉的气味。
她该提醒姜谣放她下来的,可这个怀抱将近一月未能抱到,她实在太怀念,太想要了
姜谣抱着宋暮云,现身伤兵营时,空气都仿佛停滞了几秒,片刻,周围骤然响起吵闹声,“我爷个腿腿,老子看到啥了?”
“你大爷的,姜谣这一天天对谁都是叫滚的性子,怀里抱了个什么东西?”
“蠢货,在军营待久了傻了吧唧的,那是个女人,你连女人也不认识了吗?”
这帮将士方才上药时半死不活的,眼下却一个比一个声音高,吵的人脑壳疼。
“那女人为什么会在姜谣怀里?”
“你笨呐,京中传闻,宰相女儿姜谣就是个磨镜!女人在她怀里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吗?”
叽叽喳喳的。
姜谣转身寻了个干净地方放宋暮云下去,又在她刚坐好时就将她摁着脑袋摁进自己怀里。
她也不挣扎,乖乖由着她动作。
所有躺在病床上,好奇看向她们,又高声谈论她们的伤员都被凌厉的扫过一眼。
刹那间,空气仿佛又静止了。
其他人安静下来,默默眼观鼻鼻观心,任由医女为他们包扎伤口。
姜谣轻轻摸着宋暮云后脖颈上又白又嫩的软肉,感受着她在自己怀里轻蹭了一下,声音不轻不重,“云儿,我一会儿还有些事要与归德将军商议,不能在这陪你,要是有哪个不长眼的敢欺负你,你就与我说,我护着你,知道吗?”
怀里那道声音又细又软,还带着股乖巧,“知道了。”
其他人也听见了姜谣的话,有心思的,都默默收起了自己不该有的心思。
谁也不能忘了姜谣的能力,在魏军来助,晋军节节败退时,是姜谣一根银针,直取魏国将军性命,细小的几乎看不见的针,竟能在这么远的距离,在厮杀的战场上,射中男子唯一露在外面的咽喉,戳进血管子里,叫他当场毙命,狠狠挫了魏军与盛军的士气,才让这区区一万兵马,在三万人中只隐隐落入下风,而不是一退再退,直等到援军来。
姜谣冷脸时便是一脸凶相,即便是军中的将士,趋利避害依旧是人的本性,没人会好端端去招惹姜谣。
直到她离开,伤兵营里都是一片安静,等她彻底走的背影都看不见了,那些伤员才敢有意无意用眼睛去看宋暮云。
宋暮云自然发现了,但她只作不知,拿起棉布和伤药,找了最近无人照看的伤员,静静为他清洗伤口,上药。
姜谣离开伤兵营后便快步去了温月羽的营帐,若是平时,慢慢来也成,但今日她媳妇儿居然来了,来都来了也不能再把人塞回去,总得安顿好小姑娘的衣食住行,就……与她同住吧。
想到这儿,姜谣忍不住勾唇轻笑,撩开帘子进营帐时都没来得及收回笑容,被温月羽抓了个正着。
“什么事这么高兴,之前没见你这么高兴过,是因为有援兵来了?”
温月羽声音还是一惯淡淡的,问姜谣。
姜谣笑着摇头,寻了个地方坐下,“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夫人来了。”
这次温月羽声音高了点,有些惊诧,“你夫人?”
“嗯。”
“是那位宋允骞大人的女儿?”
“对啊,不然还能有谁,她来做医女,晚上睡我营帐。”
姜谣刚来时也是同旁人睡在一起的,她不习惯,便宁愿睡在树上也懒得回去睡,后来硬靠自己以一敌百的实力换了个单独的营帐,正好她媳妇儿来了,也能住进去。
“听闻这次来的医女共有十一人,往常都是整数,看来是你那夫人自己要来的,她是为你来的?”
温月羽好奇,随口问了,待姜谣点点头,她解了心中疑惑,才提起正事。
两人在营帐里商量了许久,几位副将进进出出几回,每人都有自己的安排,待所有人安排好了,天色也随之暗淡些许。
姜谣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神态倦怠,问,“还有事没?”
“说完了,你要去找你夫人了?”
将近一月的时间,足以让温月羽与姜谣熟悉起来,偶尔会像熟人般问及对方的事。
“对啊,让她一个人在那群糙汉子中间,我可不放心,难保没有哪个胆大包天的冒犯了她。”
“一个人?那可不止她一个医女。”
温月羽摇摇头,心道姜谣关心则乱,对那宋家姑娘也太在意了些,心思细的不像一个武将。
“但她谁也不认得,只认得我,我在,她便安心些。”
姜谣这话说的也不错,可她刚经历了一场耗心耗力的大战,理当好好歇息的。
罢了,许是小妻妻间的事,她不大懂。
“那你快去吧,别让人家等急了。”
战场危险,那宋家姑娘却敢只身追过来,可见其气节与情意。
姜谣扭头离开温月羽的营帐,又去了伤兵营,正有几个人打趣宋暮云呢,皆是同行医女。
“早听说你与那姜家大小姐的事了,只是一直不敢相信,原来你们真的如此相爱。”
“那就是姜家大小姐啊,长得这般好看,可惜是个磨镜。”
“有什么好可惜的啊,你是在替那些个男子可惜吗?要我说姜小姐英姿飒爽又保家卫国,就只有暮云这样柔软体贴的天边仙子才能配得上她,臭男人凭什么,凭他们脸皮子厚吗?”
说着,大抵是愤愤不平,手下力道不慎重了点,那伤兵疼的龇牙咧嘴,却根本不敢出声。
宋暮云被一帮人调侃的脖颈脸颊全泛着粉色,不敢抬眼看人,轻颤着眼睫帮最后一个伤者包扎完,直到熟悉的女子清香飘入鼻中。
她茫然抬头,看见来人时眼里漫上细碎星光,“姜谣,你来了。”
姜谣不似刚见到时一身脏污,她换了干净的衣服,将血腥气尽数洗去。
然后站到宋暮云身边,让她闻到熟悉的气味,惊喜过后,下意识冲她张开手臂。
姜谣轻笑一声,依她所想俯身将她抱住,一只手抱在女子腰上,一只手抱在软乎的臀上,换成自己坐下去,她坐在她腿上。
宋暮云想念一月的人出现在面前,只之前匆匆聊了几句话完全不够,现在恨不得溺死在她怀里,连自己原本身处何方都记不得了,直到身边响起善意的哄笑声。
“暮云一见着姜大小姐魂儿都被勾走了,是不是忘记我们还在这了?”一医女笑着说。
“是呀是呀,定是忘了,暮云一路上可一次都没笑过。”另一医女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