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妆师拿着眉笔的手就那么停在他脸前，刀片明晃晃的。
月时宁好奇，抬眼一扫，从镜子里看到门口多了三个人。他轻轻眯起眼，左边那抹桃红色他很熟悉，是杂志资深编辑Hailey。那她身边的两个人八成就是品牌方的人，这个距离他看不清人的五官，只看出一高一矮，都西装革履。
“闭眼，抿嘴，喷定妆了。”化妆师伸手替他遮住刘海，而后转身去活动衣架找衣服。
Hailey见他完妆，带着两个人走近与他打招呼。
走到眼前，月时宁才忽然认出那个高挑些的年轻人。
世界真小，他居然又见到了帮他抓可达鸭的人，没想到他居然是这次拍摄的金主爸爸。
看上去的确挺ABC，只是今天他依旧是一身规规矩矩的西装，手里还拎着一只棕色牛皮箱。
对方显然也认出他，不料招呼还没来得及出口，一条胳膊猛地就肘撞在那人腹部。
肚脐上方是胃，看着都疼。
可那人仅是身形微微一顿，并未做声，只颇意外地瞄了自己的同事一眼，最终小事化无。
月时宁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看向他身旁的另一个男人。
稍有年纪，笑得圆滑，无事发生地对月时宁伸出了手。
月时宁不自觉皱了皱眉，原来是自己想多了，雀斑小哥并不是什么金主爸爸，受气打工人罢了，说不准还在承受着上司的职场霸凌……
第4章 目中无人
“Hello Shining，我是Jane媒体部的主管，你可以叫我Mason。之前我见过你们公司主理人的，可以的话加个wechat，我们方便之后联络？”
听着他不必要的中英混杂式自我介绍，月时宁扫一眼他的手，纹丝未动。
原来这人也只是个基层部门主管，看刚刚那一肘的力道，至少也该是个总监或者经理才对啊。
月时宁并没着急开口，而是等他殷勤地亮出了微信二维码才慢吞吞拒绝道：“抱歉，公司有规定，不允许模特私下加合作方的微信。”
他嘴上说着抱歉，可语气冷淡到一点歉意都没有。
Mason表情一僵：“哦sorry sorry，我忘记了，哈哈。哎呀Shining，你身上这件衬衫我过年的时候也买了一件，不过超模就是超模，人形衣架子穿什么都好看。”
“我不叫Shining。”月时宁静静看着他。
Mason愣住：“啊？可，可我看过你的模特卡来着，上面写着Shining Yue啊……”
“那不是英文，是我名字的拼音。”他无意给这人留面子，“这件衬衫是Marie下一季的新品，还没有发售。”
气氛急转直下，Mason的脸色难看到极点，编辑和化妆师也有点傻眼，毕竟他在工作中虽话不多，却一向随和。
正当众人不知该如何收场时，戴欢欢提着奶茶出现在门口，Hailey如见救星，急忙拖了两张椅子带Mason坐过去：“哦对了Mason，我们今天上午棚拍，下午外拍，中间做个采访。有关品牌的内容我们再核对一下，看看有没有疏漏……”
造型助理递来的粗花半袖夹克，月时宁伸手接时，忽然发觉女孩头压得很低，捏衣领的手也僵硬着。他知道自己臭脸的时候有点可怕，今天又是头一次跟人家合作，八成吓到她了。他赶忙低下头冲她笑笑，边穿衣服边认真问道：“姐姐你喝奶茶吗？我助理姐姐回来了。”
女孩一愣，脸唰就红了，左手狠狠捏住右手揉搓，许久才平静下来，凑近他悄声道：“你刚刚有点冲动呀，万一他回去添油加醋几句，又要被人觉得你耍大牌，多不值当……”
她说得很对，他应当假装没看到刚才发生的一切，毕竟是品牌方，不能得罪。但沉默即是对霸凌者无声的支持，唯独这事他做不到无动于衷。
月时宁套上衣服，回头瞄了一眼那个被上司刻意刁难的打工人。
倒也没见沮丧，那人正按部就班做事，解掉密码锁打开箱子，先拿出一双黑色丝绸手套带好，之后才小心翼翼取出了一串光芒四射的白珍珠。
“哇。”众人皆惊叹。
月时宁眼前也跟着一亮，顿时明白戴欢欢为何会提到“珠光宝气”这个词。他是男模，接触珍珠的机会并不算多，这种收藏级别的更是少见，每一颗圆润的珠子上都清晰地倒映着晃动的光影，洁白表皮上流转着丝缎般细腻温润的光泽。
“澳白的光真是太梦幻了。”编辑闻声也凑过来赞叹道，“这种青粉伴彩的现在在国内最受欢迎。这一串是维纳斯级别吧？”
“维纳斯还可能会有极微瑕。这串没有，完全无暇，是特选。而且点位够大，16到19mm的，一串至少要七位数。”Mason不自觉昂了昂下巴，仿佛这项链是他的所有物，还不放心地叮嘱道，“麻烦化妆老师仔细一点，千万别磨到或者划到，这么一串皮光完美的大珠子要好多年才能攒齐的，到现在还有VIP客户在排队等呢。”
妆师大惊，被烫到似的，猛地缩回手做投降状：“啊，那别给我，我手上又是粉又是水的，别弄坏了。帅哥你直接给他带上吧。”
闻言，“帅哥”转头跟他对视一眼，绕到了椅子背后，点头示意月时宁坐过去。
珍珠串绕上脖子，表皮微凉，扣上搭扣的时候珍珠手套轻柔地触在皮肤上，他后颈竟起了一小片鸡皮疙瘩。
想到这么贵重的东西还如此娇气，他莫名就有点紧张，万一磕了碰了该不会要让他赔偿吧……
不想他气还没叹出口，身后的人忽然俯身，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句：“没关系，珍珠没那么娇贵，正常佩戴不会有任何问题，你大胆拍就好。”
月时宁一激灵。
他耳朵很敏感，且身高原因平时也没什么人能对他耳语，猛地扫过一缕轻飘飘的气息让他有点不适应。
“嗯。”忍住了揉耳朵的冲动，月时宁起身定定看了对方几秒，通常他闭口不言会被人当做高冷难相与，可这人居然觉察到他只是不安。
戴欢欢的奶茶恰巧分到这边。她看了看那人一尘不染的手套，将奶茶直接放在了化妆台远离珠宝箱的一角：“帅哥，忙完喝奶茶哈，半糖的。”
简€€道谢后，重新锁好珠宝箱提在手里，靠到墙边静静围观传说中的国际超模拍平面。
月时宁今天屡屡让他意外，他一时摸不透对方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先是进门时装作不认识他，无视了他礼貌的微笑，而后又忽然莫名其妙为他出头。对客户一张冷脸，对化妆师发型师却一口一个“姐姐”哄得女孩七荤八素。
先前在雨中的大男孩平易近人还有点天真，可在网络上搜索他的名字，却充斥着“目中无人”、“小明星耍大牌”之类的评价。广告部对他也是褒贬不一，还有人打听到小道消息，说他曾经因不满节目组待遇，出尔反尔放某综艺的鸽子，导致之后再没有综艺邀约他。更有甚者，比如Mason，昨天下班前还在跟经理的实习助理八卦月时宁整容的传闻。
“你看那张脸整得不男不女的一点阳刚之气都没有。网上都有人扒出医院来了，日本的，说他鼻子做的，眼睛做的，下巴做的，现在还要每个月定期去打美白针，什么天然奶油肌，月光肌的，也就你们这些小笨蛋相信。”
“可他那不是白化病么？”实习助理显然不信，“美白针也根本打不成那个样子吧？而且他眼睛是蓝色的啊……”
“我以前的邻居就是白化病。他们身体没有色素，比他白多了，头发是白的，眼睛应该是粉色的，而且因为畏光哪有那么大眼睛，基本都是眯缝眼，啥啥看不清出门都困难，还当模特……真是他敢说你们敢信。他那明显就是为了搞个噱头，眼睛就更好弄了，花多点钱给他定制个真一点的隐形不就行了。资本把他捧起来了，这点前期投入都是洒洒水。”
“是这样吗……”小助理赔笑，指了指文件催促他签字，“主管您网上的东西知道的还不少。”
Mason得意地翘起二郎腿，在A4文件角落里大笔一挥，却不肯松手放她走：“你们这些小姑娘懂什么，就知道看脸。我跟你说，这些明星啊，看看就得了没什么好真情实感的，尤其是模特圈子，乱得很。你知道资本为什么别人不捧就捧他？还不是因为……”他凑近小助理不知说了什么。
女孩脸色一白，手足无措地闪开。
简€€实在看不下去，干咳两声打断了他。
“干嘛？”Mason在年轻女孩面前显摆得正起劲，抬头看了他一眼，一脸不满。
“……主管，是您叫我过来的。”他给女孩使了个眼色让她赶紧离开去交差。
十五分钟前，Mason以交代工作之名把他叫到这里，却仿佛看不到他似的把他晾在一旁。
“啧，你看不见我一直在忙吗。你们这些刚进公司的根本不抗事。呵呵，专业也不对口。”Mason翻着白眼，“你抓紧时间去产品部拿一下明天拍杂志用的珠宝，他们都准备好了。明天早上你跟我跑一趟摄影棚。我下午要回来开会，你就在那等着，拍完之后把珠宝原封不动带回来，还回去。”
简€€一怔，投封面的事他略有耳闻，可那是一月初的事情，他才来广告部不到半个月，从未参与，且他还有别的工作：“可是之前宋经理交代我帮他写完报……”
“你别拿宋经理来压我，她既然把你送到广告一组实习，你就要服从部门的安排，我知道你们关系不一般，但他给你的额外工作与我无关。我这里，不欢迎搞特殊的人。”
简€€皱了皱眉，他和宋经理确实关系不一般，可却不如他想的那般龌龊。
宋经理是市场部的老大，又碰巧是他哥的老同学兼好友，看着他长大。他调来广告部第一天下班的时候，宋经理来关心他工作，Mason恰巧听到他那一句略显亲昵的“姐”，自然而然就想歪了。
简€€不想跟他争是非，只能赶紧联络产品部约时间取东西，又赶在下班前找到组里的同事，麻烦人家单独发了他一份先前会议的内容迅速恶补，结果PPT没翻几页就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白皮肤，蓝眼睛，和那个下雨天不同，眼神朦胧，少了些天真却多几分诱惑，很难相信简单的背心长裤居然也能让人性感到如此地步。
原来他真的是个模特，还是眼下炙手可热的国际超模。17岁入行，18岁就走上了国际时装周的T台，接到了不少一线品牌的广告，当得起一句出道即巅峰了。这两年走过的国际大秀和有名有姓的平面及TVC广告清单拉了足足四页PPT。
月时宁，月亮的月，不知道是不是艺名。
20岁，身高187.5公分，体重66千克，腰围才65？简€€伸手比划了比划自己没什么赘肉的腰，而后再往里缩小一整圈，他甚至怀疑这数据有错误。
那天偶遇，月时宁穿了宽松的防水衣看不出，今天穿上了拍摄用的时装，简€€才真真切切看到了纸片似的腰。
可一个人的气场却跟胖瘦没有一丝一毫关系。
灯光下，月时宁苍白清瘦却不限羸弱，面对镜头目光深邃而专注，时而禁欲高冷时而含情脉脉。他周身仿佛存在着看不见的力场，扩散到整个摄影棚的范围，举手投足牢牢锁住每个人的注意力，几乎令珍珠都黯然失光。
只是每每闪光灯熄灭的瞬间，他都会立即闭上双眼，停顿个十几二十秒。
“他好神啊！出片太快了，都不怎么需要调整。不过为什么总要停下来呢？”发型师问道。
“哦对你第一次跟他合作。”化妆师耸耸肩，语气颇有些遗憾，“他眼睛有问题。”
第5章 忘恩负义
“你没发现不止闪光灯用得少，连摄影灯亮度都比拍别人弱吗，好在他皮肤很白，出片没什么影响。”
“啊？对哦！他眼睛怎么了啊？看照片倒是完全看不出来啊！”发型师不由惋惜。
“具体我也解释不出来，他采访里说过的，总之你可以理解成戴上眼镜也不能完全矫正的近视眼吧，看不太清，而且畏光。听说白化症病人的眼睛好像都有问题，有好多都几乎是盲的，他算很不错的了。”
她话音刚落，就见月时宁从布景中起身。
“走，这套拍完了，换造型。”化妆师咕噜一声大力吸完最后一口奶茶，抄起粉扑就冲了过去，跟摄影师简单沟通了几句，叫化妆助理去拿了另外一身衣服。
迅速换装后，月时宁走到化妆台旁稍稍下蹲，化妆师在他脸上重新扫了几下高光粉，发型师替他捏整齐鬓边逃跑的几根头发丝。
只见他缓慢地眨了几下眼，忽然一愣，拿起桌上最后一杯没有开封的奶茶，开始四下环顾。
他的女助理提着保姆包站在他身边：“要喝水？水在我这里。还是饿了？吃块黑巧？”
月时宁摇头，眼神有些茫然。
“在找什么？丢东西了？”所有人都不明所以地跟着他到处乱看。
“找……”他纠结了半晌，终于艰难挤出两个字，“……帅哥……”
众人傻眼，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唯独化妆师一个人反应过来，回身指了指靠在墙边的简€€：“在那呢！要换首饰是不是？”
简€€一怔，他们相距不过七八米，月时宁一时间却没找到他。
他缓缓走过去：“我在。”
月时宁把奶茶递给他：“这是给你的，不喝吗？我助理姐姐很会选奶茶。”
“谢谢。”简€€赶忙接过，虽然他平时不喝这么甜的东西。
“好像要换一套首饰了。”月时宁指了指自己的脖子，“这个是不是要戴手套取？”
其实并不需要。
珍珠又不是肥皂泡，碰一碰就碎掉。
可简€€鬼使神差点点头，重新戴好手套。这次他没有费劲绕到背后，他们就这么面对面站着，简€€伸出手的动作就像要抱他。
摸到后颈，打开项链的锁扣，他微微抬眼皮，这个角度看月时宁的眼睛，睫毛卷翘，眼白干净湿润，没什么血丝。虹膜外也根本没有什么定制美瞳，蓝色清透如水，这么近的距离才能隐约看到虹膜边缘一层全透明的隐形眼镜。
所以，早上进门的时候他并不是故意无视自己。
那些网络上目中无人的传言，认不出资深粉丝，在机场见到前辈不打招呼，也都是因为这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