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场考试结束,他端了杯咖啡继续泡图书馆,书中却不知何时多了张字迹工整的纸条,约他傍晚人工湖边见,有重要的话想说。
他思前想后,决定赴约说清楚,免得对方傻等耽误了复习。
不料他才是那个傻瓜,居然扑了个空。
湖边人很多,每一个徘徊在附近的学姐学妹都可疑,他甚至还鬼使神差怀疑到那些若无其事路过的男生的头上,说不准就是哪个看他不顺眼的同学故意戏耍他。
天气预报三天前就开始预警异常小台风强降雨,到今天也迟迟不见踪影,只是气压一天比一天低,让人愈发浮躁。
尤其是想起中午被踩坏了腿的墨镜。
那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的处境和小时候没什么不同,被强行围观,指指点点,没人帮他捡起被挤掉的墨镜,只有人抓住他的手:“别遮着眼睛啊,看镜头。”
他被迫暴露在正午的烈日下一个多小时,水米未进,晒得右手背发烫,眯着眼睛满足了他们所有的要求才得以脱身,将将赶上下午的考试。
“签的什么呀这个……右下角……”背后有人小声讨论。
“不知道,无所谓。”
人性复杂。同情,喜欢或单纯是猎奇,经过掩饰后难以分辨,所以干脆不要分辨,错的又不是他。
他用力将纸条攥成一团,扔进了湖边的垃圾桶。
冲出校门的时候,他听到身后尾随的脚步声更加恼火,横穿马路往海边的方向跑起来,他常年健身,想要甩开那些人轻而易举。
不想居然没几步就被追上,那人毫不客气一把拉住他的手腕。
积攒了许久的怒气顿时到达顶峰,月时宁脸一沉,转过头去,又一瞬间哑火。
“跑什么?”简€€满脸疑惑。
作者有话说:
>_<
第33章 年假
简€€穿松松垮垮的黑色无袖T恤和机车牛仔裤,发际潮湿,风尘仆仆,目光却不怠,甚至显出隐约亢奋。
意料之外见到好友,他该惊喜才是。
可他却愣住了,愤怒在看到简€€的一刻被冲熄,只是不知为何,他莫名觉察到一丝委屈,不敢轻易开口。
默默平息许久,他问:“骑车来的?”
“嗯。你怎么知道。”
“头上都是汗,一看就是刚摘掉头盔。”月时宁勉强笑笑,“而且,你看起来很开心。”
他边说边翻找过浑身上下的口袋,没有纸巾。刚从图书馆出来,只臂弯里抱一沓圈出考点的课件而已。原本他计划去食堂随便吃点什么再接着回去复习的,如果没有人工湖边放鸽子那一出的话。
“有吗。”简€€随意扯起衣摆在耳鬓抹了一把,擦掉残留的汗水,眼睛始终盯着他的脸。
月时宁知道自己脸色不好看,可他这会儿疲于解释,兴许是最近太累了,或许是考试压力大还不能专心复习,情绪徘徊在崩溃边缘。
如果简€€不出现,他打算回一趟外婆家。
待在家人身边,帮厨外公做一桌家常菜,抱怨几句工作再左耳进右耳出一些任老师和月老师的谆谆教诲,对他来说就是最能治愈自己的方式。唯一的顾虑是不能把烦恼表现得太明显,外婆生病之后睡眠原本就差,他有点风吹草动他们就要难过得为他彻夜失眠。
可眼下他居然觉得自己不用回去了。
看着简€€鼻尖残留的汗和眼中疲惫却满足的神采,他同时回忆起飙车的爽快,兴起想闻一闻今天海风的味道。
“车呢?”他问。
“去兜风?”简€€这次真心实意的笑了。
“嗯。”
贴边拐进烧烤店背后的小巷,一辆拉风的全黑色重型机车恨不能将窄小的巷道占满。
这里集中堆餐馆潮湿厨余垃圾,常年有股淡淡的腐味学生都躲着走,这会儿店主们聚众吸烟放风,顺便围着摩托车拍照。
简€€刻意咳一声,众人让开,露出了车上的留守乘客。
身高大约四十厘米,怀里抱个饭团,罩着一层透明玻璃包装纸,被五花大绑固定在后座靠背上,笑得一脸憨憨傻傻。
月时宁一惊,冲到座位旁将它看了个明白:“是,蜥蜴?好大一只……”
“嗯。”简€€去解绳子,“上个月铃回日本,她好像也喜欢这个,叫角落生物对吧。我随口问她能不能找到你之前丢的那个小东西。她没找到同款,就买了这个回来……我看你vlog里一直也没什么东西替。这只这么大,不会轻易被抓走去做研究吧……”他打趣道。
一个指节大的小玩意,他不提,月时宁早忘了,他的确喜欢角落生物,却没到非它不可的地步。
很明显这人没说实话,这只饭团款是e-shop限定,早在一个月之前网店预订就截止了。
可月时宁决定暂时不戳穿他,接过蓝色恐龙抱在胸前:“谢谢。”
“哎哟,大明星!喝奶茶吗?”奶茶店老板出后门丢垃圾,随口开他玩笑。
想起中午的事,月时宁不免来气,张口就要拒绝。可注意到摩托车后备箱里空空的矿泉水瓶又改变主意:“一杯冻顶乌龙。”
“行啊!”老板殷勤过了头,“我请你喝。”
“不用。”他打开微信,垂眼扫门上的付款码,而后抬头,用冷得掉冰渣的眼神扫老板。
老板尴尬笑笑,心虚地避开他的目光,甚至还掐掉烟屁股往后挪了半步:“那个……今天,我也不知道后来人会越来越多,不好意思啊……”等员工做奶茶的时候他没话找话,“你朋友这车真帅。”
的确帅,庞然大物,比上次的印第安酋长更有力量感。
黑色摩托是主流,可这辆车连排气管和轮毂在内通体漆黑,一些部分哑光有质感,一些部分反射金属光泽。月时宁跨上后座时才注意到蒙尘,看样子跑了很远的路。
“你是骑了两百多公里吗……”他递饮料过去。
“嗯。”简€€咬着吸管,目光没离开他的手背。
两百多公里,开车都要三个多小时,骑车怕是要更久。他忽然觉得自己兜风的要求有点无理:“饿不饿?不然先吃点东西?”
“不用。走吧。”简€€满不在乎,举手一抛,空杯准确飞入半开的垃圾桶。
“那,带你去吃海鲜。”月时宁想了想,摸出手机发给他定位。
简€€从摩托尾箱里掏出另一只头盔以及两件骑行外套。
“不用,这么热。”
“穿上,安全。”他在这方面很固执,月时宁不穿,他便没有上车的意思。
婆婆妈妈。月时宁腹诽,却也乖乖披上衣服。好在骑行服的材料轻薄透气,根本没有看上去那么闷热。”
简€€懒得继续废话,直接上手替他拉上拉链,撸下他马尾上的发圈顺势套在手腕上,让他戴好头盔。
摩托车的确是有魔力的东西,即使没有极速狂飙,也能让人短暂地忘却烦恼。明明是走过多少次的路,可他很久没这样认真地欣赏风景。
他们沿海边道路骑,云像轻盈的浪,争相涌过悬浮半空的落日,明亮的光被一点一点冲淡,愈发变成月时宁喜欢的颜色。
下班高峰还没过,他们混迹车流中没什么速度,等红灯的时候,他指近岸沙滩和礁石:“你看,他们在喂海鸥。”
简€€要专心关注交通状况,只偶尔向旁边瞄一眼,压下他的胳膊:“嗯。别伸手,危险。”
开着开着,车流量明显减少,简€€诧异地松开一边车把,滑动屏幕里的地图。
“不用查,这条路没错。地方挺偏的。”月时宁下意识探头想贴近他耳朵,意识到他们还隔着头盔又愣愣退回去。
七八月是海汐的旅游高峰,市区内所有的沙滩都人满为患,沿海一线的网红餐厅酒吧更是重灾区,排队两小时起跳。好在月时宁从小在这座城市长大,他知道一片偏远的海,沙滩细腻颜色浅,小时候每年暑假都要跟外公去看几次日落,那里人少,他可以安心脱光衣服游泳,不用担心被其他小孩围观,指指点点。
沿岸原本有几家苍蝇馆子,没店面,老板们骑三轮,支起遮阳伞,站在下头烹炒蒸煮,周围摆上几张膝盖高的折叠桌和小马扎,就算是美食一条街了。食材都是当日新鲜打捞,量不算多,售罄即打烊,夏日里格外受欢迎。如今市区扩张,那里也不再是疏于管理的城乡结合部了,一切规范化,几个摊子并成了一间店,半室内半室外,老板也只剩下一个。
车子停在店门前,月时宁率先冲过去,摘下头盔,贴着几口鱼缸和几只铁盘看一圈,松一口气。东西余下不多却足够他们吃好。
“老板,帮我挑一条大点的银鲳,清蒸一下。再来一只酱烧铁板鱿鱼,还有炒毛蛤……”
“毛蛤蜊没了,盘里剩那不到一斤才被人点走,换海蛎子吧,捞汁或者蒜蓉?”老板捞起缸里的鱼,往案板上一摔,抬头扫他一眼,目光一顿,笑起来,“哟。是你啊。”
“嗯。那蒜蓉吧,再来一盘拌凉粉,半斤黄花鱼锅贴。”月时宁遗憾地扫了一眼铁盘子,一道小水柱刚好呲到他手指上,仿佛是来自毛蛤蜊的挑衅。
“海蛎子是?”简€€不知什么时候不声不响就站到他身后。
“就是生蚝。我们这里习惯叫海蛎子。”他轻车熟路拿了筷子盘子纸巾走到简€€面前,指了指门外,“去外面吃吧!”
“你常来?”简€€帮他擦桌子,“老板认得你。”
“其实没有,上高中之后一年也来不了一次。但……我比较好认吧。”月时宁随口自嘲,“如果你再晚两个月来,品类会更多。梭子蟹,皮皮虾,扇贝。不骑车的话,还可以点一扎原浆啤酒。”
“痛风套餐啊……”
“对啊,海边的人最容易痛风,我外公就有。”
说笑间,快手菜就端上来,桌子不大,被几只朴素的盘子挤满,水杯都没得放。
菜色诱人,尤其是简€€一路骑行几个小时,一动筷子就停不下来。
“你慢点吃。”月时宁乐了,只觉得饥肠辘辘,那些沮丧啊愤怒啊崩溃啊统统都消失不见。
“你也多吃点,海鲜都是蛋白质,不会胖。”说着,简€€将穿在两根粗竹签上的鱿鱼翻身,递没咬过的那一边给他,“这个鱿鱼烤得很好吃,怎么只点了一只?”
月时宁盯着他脸颊边被鱿鱼须蹭到的一抹酱汁,咬断鱿鱼一条腿,细嚼慢咽:“这个是给你点的,特色。我小时候就吃腻了,而且鱿鱼胆固醇高,教练不建议多吃。”
塑料凳配折叠桌,月时宁举起手机,拍下夕阳一丝一丝在海面消失的全过程,伴着有节奏的浪涛声,篦掉生蚝壳里裹着油的蒜蓉,一口吞掉一颗蚝肉。
“你怎么忽然到海汐来。”他喝了一口白开水漱口,“不会是专程来送蜥蜴的吧。”
简€€不停咀嚼的嘴巴停了停,慢吞吞咽下去才答道:“也不是。休年假,顺便给你送来。去年差不多就是七月回国的,刚好一年了,想休息几天。之前我有个在澳洲留学认识的朋友,他前两年回国,在这边开了个冲浪俱乐部,邀请我好几回了,这次有时间就过来看看。”简€€没抬眼,专心夹下一块鱼尾附近的肉,对着光挑鱼刺。
桌子小到上一道菜就要撤掉一只空盘,他们面对面坐着距离不足半米,昏黄街灯亮起,在那人眼下投出一片阴影,那一瞬间的黯然被月时宁尽收眼底。
“我随便猜的啊。”他替简€€夹了一颗鱼肉锅贴放到勺子里,“你是不是跟家人闹别扭了?”
简€€手一顿,放下筷子,抬眼无奈一笑:“为什么这么问?”
作者有话说:
谁信你是休年假……
第34章 巴黎甜心
月时宁耸耸肩:“我觉得除了家人,你好像也没把其他的事放在心上。”
被他一语中的,简€€哑口无言。
这个世界上绝大部分东西,都可以随意志的转移而舍弃,只有血缘从出生就注定。
人天性就会依赖着自己的父母家人,会没有理由的爱他们,同样也渴望他们的爱与承认。
从巴黎回国的下午,闻熠破天荒亲自去接机,说家里为Stella准备了欢迎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