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那个声音，语气欢快又俏皮，还带着兴奋与羡慕。可简€€却没来由得涌上一股想哭的冲动。
他小心翼翼接过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头盔：“铃，你在微信里说我重色轻友……所以，我，我是不是忘了什么重要的人？这个头盔，是那个日本工作室的定制品对不对？你知不知道是怎么来的？”
铃双眼倏忽一亮，而后缓缓起身，用力在裤子上蹭干净手指，站到车头，替他将头盔翻转。
柔软的小羊皮内里居然暗藏玄机，简€€看到一弯蓝色的月亮。
手工刺绣的丝线光泽流转，月亮仿佛在摇晃。
像被什么人猛地撬开了脑壳，他忽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不得不闭上眼睛。
无数片段像潮水倒灌，挤满了他的脑袋。
与月色一样美的蓝眼睛，亚麻色长发，勾一勾嘴角会出现浅浅的酒窝。他扑着他，在他耳边笑：“哥你不准动，让我签个名。”那人拿着不知谁丢在他口袋里的口红，偏要在他身上画月亮。
“哥，帮我按一下开始。”
“哥，我想你了，巴黎好冷啊。”
“哥你骑慢一点！！”
“哥，爱你。”
镜头前是他，秀场上是他。
车后座是他，睡在身边的也是他。
原来瞬间恢复大量的记忆是这种感觉，不知过了多久，简€€从汹涌的浪潮中张开双眼，仿若从一场身临其境的梦中醒来，心跳快得像要爆炸。
“腹侧被盖区。”他轻笑，抬手抚上那轮月亮。
“嗯？什么？”
“是负责心动的区域。想到喜欢的人，叫他的名字，看到跟他有关的东西，这里都会产生心动的信号。”他转头看着铃，“我居然把他忘了……铃，我怎么能把他忘了呢……”
铃头一次看到简€€这幅表情，不知他到底要哭还是在笑，摸遍全身也没找到纸巾：“你，你等一下啊。”她转身跑开。
然而简€€却没有时间等他，他一秒钟都不能再等。
戴上头盔，他拧足油门，一阵风似的冲出车行后门。
他曾经无数次骑车载他，听他在后座哼歌，即使跑调也不可以笑他，不然会被他用头盔猛撞。
他喜欢买色彩鲜艳的家居品，不同的颜色可以弥补视力的不足，辅助他快速找到目标。
但除此之外，那人仿佛再没什么缺点了，他聪明，可爱，善良，坚强，还同时拥有全世界最美的皮囊和心灵。
简€€一路超车，往公寓开过去。
怪不得他对简潮住的那个家没有一丝触动，因为他根本不住在哪里，他早就离开他们，他已经有自己的家了。
红灯前，简€€抬起头，看到商场外墙上巨大的广告屏上出现了Jane的新广告。
Toi et moi，是法语的“我和你”，欧泊和珍珠像一对恋人，依偎在那人的颈间。
月时宁躺在银河般神秘的潮水中睁开眼，一滴闪烁的蓝色泪水滑出他的眼角。
第98章 说大话
按上指纹锁的时候，简€€紧张得手心出汗，五脏六腑都搅到一起。
出院那天，他们明明见过的，擦身而过时月时宁脸上无措的表情被一次次重放，简€€只觉心口一阵阵刺痛。
被所爱之人忘记，他想象不出是什么感觉，他该怎么道歉，怎么补偿才好？
哪知道这些忐忑都是多虑，推开门，简€€愣住了，眼前是一副久无人居住的冷清模样。
客厅又重新变得空荡，他快步走到靠窗的角落，记忆中，这里放了很多叶片硕大的热带植物，他还记起月时宁最钟爱的一盆叫鳟鱼秋海棠，叶片很特别，正面带波点的绿色，背面却长成棕红色……可现在，这里空空如也，连一粒花泥都没有留下。
他绕着客厅走了一遍，复古的落地灯，造型怪异的皮沙发，柔软的羊毛地毯，孩子气的公仔，统统不翼而飞，仿佛这些都是他记忆错乱的幻觉。
简€€站在客厅中央，环视着每一个角落。
厨房里，他美滋滋调酒做菜，沙发上，他看书看倦了，摘下框镜歪到一侧闭目养神，墙边，他总也不听劝，只穿上衣，裸露着两条长腿浇花……他的影子无处不在，所以他去哪里了？
简€€翻遍整个家也没能找到任何月时宁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所以，他离开了？是因为失望么？他会去哪里？他之前住在哪里？
简€€瘫坐在沙发上绞尽脑汁，虽然记忆恢复了很多，但多是片段式，中间依旧穿插着无数空白，任他如何努力都找不到答案。他摸到手机，略一思索，重新翻开跟Stella的对话框……联络不算频繁，不过几页，就翻到去年夏天。
果然，聊天记录里没有任何一句与月时宁相关。
他清楚地记得，他们曾不止一次讨论过月时宁作为代言人的表现，去年米兰的春夏男装周期间，他跟Stella请假，从巴黎赶去找月时宁，还陪他跑了一天秀，其间Stella不止一次问过月时宁的状况……所以，这部手机上现在不仅没有月时宁本人的联络方式，连跟他有关的对话记录和联系人都被删除了，比如铃，比如戴欢欢。
真是好大的工程！
难怪刚出院索要手机时屡屡被简潮以健康为由拒绝，因为他要一条一条记录翻看，邮箱，社交媒体，购物网站，一个都没有放过，他竟把数十年来核对公司账目的本事全都用在了这里……所以前些日子简€€拜托司机帮忙回家拿电脑，司机说找不到，也八成是简潮授意。
做出这种事，那个人居然还能若无其事地在他面扮演一个慈爱的父亲，自己被骗了这么久却还心存感动……这实在太荒唐，太可笑了……更荒唐的是，这个关头，简潮居然还敢打电话给他。
简€€捂住毫无预兆开始尖叫的左耳，终于记起时不时莫名出现的耳鸣是怎么来的。
他自诩脾气好，可依旧忍不住此时熊熊燃烧的怒火，这么多年，他没恨过什么人，包括简潮扇他耳光的时候，他都没有萌生过真正的恨意，而此刻，看到手机屏上闪烁的“爸爸”两个字，让他胃里一阵翻腾，觉得无比恶心。
他举起不断震动的手机，恨不能当场摔个稀碎，又在脱手的前一刻及时刹住车。
这样做没有意义，他还要想办法靠这部手机找到月时宁。
直接挂断电话，他迅速将简潮的号码拉黑，而后给铃留言：
€€€€把戴欢欢的名片推给我吧。
等了十五分钟铃都没有作声，应该是在忙，又或者在骑车不方便。
他趁这个时间重新下载了微博，尝试了几套自大学便常用邮箱密码后顺利登录。
他向来不爱刷这些社交媒体，也不追娱乐圈明星，这个账号还是当初特地为月时宁而申请的，到目前为止，关注的人屈指可数。
八月中开始，月时宁账号发布的短视频数量锐减，经过剪辑的Vlog倒是多了不少，一周三条保底，每条5到15分钟不等，分门别类打上了标签。
一条记录饮食的#eat in a week#，依旧是自制为主，外食为辅。一条记录穿搭的#OOTW#，衣柜与配饰的百分之八十是他自身代言品牌。还剩一条是林林总总的工作花絮，刨除工作内容，就像一个普通人在记录生活。
不过最近一条视频哪一类都不是，主角也不是他本人，而是一只猫，巴掌大的奶猫，毛是淡淡的奶油色，似乎很嗜睡，时而被他装在口袋，时而伏在他膝头，又或者躺在他的鞋子里，跟他一样长着一双蓝眼睛。
终于养到猫了吗……简€€不自觉笑了笑，愤恨又急躁的情绪不知不觉就被视频里那人的一颦一笑安抚。
还好，还好，没有变瘦，也没有郁郁寡欢，皮肤细腻面色红润，他依旧在认真对待生活，按时吃饭，按时上课和工作。他的房间不大，却井井有条，书桌上总是放着新鲜柠檬，窗台还摆着一盆鳟鱼秋海棠，只是好像比过去养在家里的那盆瘦小不少……
思念一瞬间撑满整具身体，简€€隔着屏幕，用指腹轻轻摩挲过那张脸，而后他一条接着一条向前翻看，试图将自己缺席的近三个月迅速补全，他吃了什么，去了哪里，又接了哪些值得记录的新工作……
看着看着，简€€忽然觉得屏幕中那台银黑色三冲头咖啡机似曾相识，这不是一般人家里会用的机器，更像是专业咖啡店才有的配备，他诧异地按下暂停键。
不只是咖啡机，还有少见的五孔家用式炉灶，银色贴面金属流理台，这间厨房里的很多物品他几乎都见过，甚至用过……这，分明就是程嘉怡的厨房！
月时宁人在悉尼？还住进了程嘉怡的房子里？
他立刻跳过视频往前翻找，很快便看到了有关“出国留学”的声明。
留学……留学……简€€猛然想起某一天，他们就是在这张沙发前聊起过这件事。
“去法国或者英国吧，更靠近世界时尚中心，平常工作也方便。”月时宁笑起来，眼睛变成两弯蓝色月牙，“等我以后创业有了自己的品牌，你就不用再看你妈和你哥的眼色了！来给我打工啊！”
所以，他没有去欧洲，而是去了澳大利亚。为什么临时变卦？
算了，原因不那么重要，见面再问就是了，当务之急是去找他。
他三步并做两步冲进二楼衣帽间，摊开一只随身行李箱开始往里丢衣服。
澳洲处在冬春交际，除了背心T恤，还要带上外套。
记不太清衣服的位置，他干脆拉开所有的抽屉，很快便找到专门存放机车服的那个。
他随手拽出几件有厚度的夹克扔进箱子，衣服被取出的一刻，抽屉底部露出一只黑色包装盒，盒子扁而大，几乎占满了整个抽屉。
他并没有留包装的习惯，觉得占地方，除非是待送的礼物。
礼物！这是……
他轻轻将抽屉拉到头，一角的月亮贴纸缓缓露出，盒子薄而大。他小心翼翼取出，却赫然发现盒子下面居然还有东西€€€€他的笔记本电脑。
怪不得司机说找不到，原来并不是伙同简潮骗他的。可他自己不会莫名其妙把电脑放到衣帽间里，还仔仔细细藏匿起来，生怕被人发现……所以，是谁做的，不言而喻。
他迫不及待开机，可电量早已耗尽，他又手忙脚乱去卧室里寻找电源，最终在背包里找到了备用的那个。
短暂地等待过后，干干净净的桌面亮起，只有正中一个文档，标题只有两个字€€€€我们。
双击后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两张比赛结果。
PGAWC Thailand Khao Yai 以及PGAWC Albania Vlora，比赛头名的格子里写着同一个名字，他的名字。
简€€呆呆看着比赛地点，日期，赛场上的一幕幕涌上心头……对，他在比赛，那些莫名其妙出现的在脑海中的陌生的飞伞片段，是他在异国他乡的比赛场！绿意盎然的是泰国，而海滨是阿尔巴尼亚。
心中一阵悸动，他身临其境地回忆起那一刻浑身因兴奋而战栗不已的感觉，好像差一点，差一点他就当众吻他了……如果没有镜头的话。
“简€€：
如果说，在你忘记的人和事中，让我挑一件最重要的告诉你，那一定是这个。
你是今年滑翔伞定点世界杯前两站的冠军。
不知道你打开这个文档的时候有没有想起我是谁，以防万一，还是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月时宁，是真名不是艺名，职业是模特，也是你喜欢的人。虽然我们正式交往没有很久，但我们住在一起，你有带我去见你妈妈，她没明确同意，可也不再反对，我就私心当她是默认了吧。
初次相遇，在你回国的第二年春天。那天下雨，你好心帮我抓到了鸭子，就是这一只。[图片]虽然它很可爱，但我就是怕，还怕一切长着羽毛和尖喙的动物，会飞的几乎全军覆没，除了你。
正式认识你，是去拍你们Jane的封面，我误会你这个万恶的富二代是可怜的打工人，跟你分享了午餐。那天傍晚的风很大，收工的时候大家又累又狼狈，只有你一个人很从容，还递了一瓶热乎乎的乌龙茶给我。
也不知是不是缘分来了挡都挡不住，我平日里去超市都是直奔目标，不会待超过二十分钟，这样也能偶遇你，或许当初的你是心血来潮，又或许是看穿了我的羡慕，所以邀请我跟你一起骑车去郊外的露营地野餐……[图片][图片]。
那是我第一次骑车，也是继小学毕业之后第一次野餐，就是那一天，我们正式成为朋友，当然，是我认为的朋友，后来你告诉我，那时候你的目的就已经不太单纯了。
一直以来，我都是个很被动的人，容易瞻前顾后，想得比做得多，但你恰恰相反，是个行动派，你带我去尝试所有我向往却从不曾奢求的事，比如冲浪，比如飞伞。我们去了好多地方……”
视线因为涌出的泪水而变得模糊，简€€胡乱用手背搓了搓眼睛，滚动页面，一张一张照片翻过去，他边看边回忆，每一段文字，每一组图像都在默默填补他记忆里的空白。
米兰大教堂与叮叮车，布鲁姆的玻璃海与月亮天梯，悉尼的咖啡店与mini bus，发罗拉海岸的比赛场与薄荷绿应援服……以及那枚挂在他胸前的金牌。他一步一步见证月时宁从拍第一支mv接第一支代言，到如今成为亚洲不可撼动的男模Top1，月时宁也一步一步见证他重回赛场，拿到一站一站的冠军。
“第一次看到你飞伞的感觉，到现在也难以言喻。你像只鸟，自由又惬意，仿佛天空才是你的归属……简€€，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手术前的豪言壮语，你说即使少出席一站，也一样可以冲击今年世界杯的冠军。我不清楚你恢复得怎么样了，如果已经痊愈，记得联系威廉，他在俱乐部等你。如果今年没条件参与，也不要逞强，还有明年，还有后年……哪怕你想不起我，也一定不要忘记自己的目标。我会一直关注航联的动态，一年也好，三年也罢，直到看到你站上总冠军的领奖台。”
“啊，对了。可能是我小人之心了吧，但你一直不回我微信，隔了一段时间还把我拉黑了，我猜这一定不是你本人做的……原本不想打扰你，但我思前想后，觉得你一定不会接受这样的欺骗，所以，临出国前，我又偷偷回来了。果然被我猜中，你爸爸说要卖掉这处房子只是为了赶我走罢了，连指纹锁都没有重新设置。所以，我把你的电脑藏在这里，希望不要被他找到。但你不要误会，我之所以搬走不是因为怕他，更不是因为怪你，是因为我要去读书了，毕竟你还等我上市呢……而且你不在，其实我住在哪里都一样。
生日礼物是当初欢欢姐跟我一起磨了好几稿，又请教了意大利专业的机车服裁缝才敲定的款式，全世界限量一件！生日快乐啊，哥。
另外……其实我刚刚在说大话，你一定要想起我。”
简€€打开礼物盒，太空灰色的山羊皮手感细腻，轻便耐磨，肘与肩内部均有夹层保护，背部与肩部的刺绣更是低调而精美，他翻开内里，果然，那人占地盘的习惯依旧在，领标背面有月亮标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