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休瘦了些, 侧脸凌厉,下巴尖尖,尽管语气如常玩闹,但身上仍带着尚未收敛的锐气。在十九岁的年纪, 又是第一回 经历上战场杀人, 在这不曾相见的一月, 小狸奴完成了蜕变。
好比幼年期的温软彻底被成年的威风凛凛所覆盖。
马车返回。
云休抱出只着里衣的尺玉崽, 埋在他的脸颊边闻了闻:“爹爹每日都超想闻尺玉。”
他闭上了双眸陶醉。
话音落, 尺玉顿时停下了装模作样要推开爹爹的小胖手, 努力伸直了脖颈,乖乖任吸。
沐浴啦, 香香哒~
宋遂远一只胳膊环在云休身后,护着一大一小,闻言心底浮现心疼。
云休以往未有闻小崽子的习惯,在战场上迫切想闻崽的奶香,或许是因鼻中充斥了血腥味。
尺玉身上的奶香是最干净的味道。
宋遂远微抿唇,手掌轻抚上他的背,隔着微凉的布料,一下又一下。
安静片刻,然而古怪的是,除了马蹄踢踏和马车碾过的声响,耳边总是响起一些不寻常的动静。
宋遂远皱了下眉。
不等他内心划过无数个暗算可能,一声凄厉的猫叫响起。随之云休终于放过了尺玉,回味着鼻腔的奶香道:“雁回城的猫又在怕我了。”
“嗯?”宋遂远一顿。
“我现下无法控制气息,所有猫都会绕着我走。”云休解释道,“父亲说是血脉压制,爹爹偶尔也会有。”
宋遂远明了,安下了心。
外头动静着实像野猫逃窜。
云休低头看怀中乖崽,掐着他的腋下举起来,笑道:“你看我们尺玉就不怕。”
尺玉弯了下眼,奶乎乎:“不怕~”
尺玉何止不怕,小家伙一直黏着爹爹,直到府中。
云休回到府上第一件事便是沐浴,以柚叶煮水,泡澡驱除邪气。他昨日匆匆冲洗过,并不细致,故此先简单地清洁之后才坐进了浴桶。
宋遂远在浴桶旁放置了一把椅子,把尺玉提上去,道:“尺玉先陪爹爹,父亲过会儿回来。”
旁人不许进寝屋,云休的衣裳得他亲自去取。
尺玉叉开腿端坐,小小一只占不满椅面,他乖巧点头:“陪爹爹~”
云休满眼温情地看着崽笑,真可爱!
宋遂远转身离开。
尺玉摇了摇小脚丫,圆眼好奇:“爹爹水香香。”
不是习惯了的皂角味,尺玉第一次闻。
云休道:“是啊,人类的习俗,洗香香驱邪。”
“驱、邪?”尺玉不懂。
云休正想开口解释,不过想了想,依他听过的话本,他和尺玉崽两只小妖怪也是“邪”哦。
猫猫沉思。
“尺玉能洗香香呀?”小崽子又问,圆瞳灵动。
云休想不出来,索性不想,回道:“自然可以,不过€€€€尺玉?!”
不过尺玉洗香香过了。
话未说完,面前扑来了一只小崽子。看着是小,小人砸进来溅出去许多水花。云休身手快于脑子,赶忙抱着崽让他浮在水面之上,浴桶对尺玉还是太深了。
尺玉在水中落了一圈,浮上来依旧笑眼灿烂,小短腿蹬了蹬:“陪爹爹。”
云休:“……”
崽这么可爱又听话,自然宠着啦。
于是宋遂远回来,便见云休剥掉了尺玉身上的衣裳,一大一小挨在一块。他挑了下眉,搭好衣裳点了点尺玉的小脑袋:“如此黏人。”
又看向云休无奈:“眼下这要沐浴到何时?”
分明小别重聚。
云休抿了抿唇,含糊道:“一会儿就好。”
尺玉在宽阔水中划了划,欢快相邀:“父亲洗香香!”
一起洗香香!
但一起就不适合小崽子了。
宋遂远垂眸,伸手探进水中,拍了拍崽光滑的小屁股:“尺玉已经香了,父亲抱你出来。”
“不嘛不嘛。”尺玉说着,小胳膊小腿环住了爹爹的胳膊,才不要被抱走!
……
尺玉虽闹腾,不过他确实已困,饶是再想与爹爹贴贴,再次沐浴后眼皮都无法控制地阖上了。
云休为他整理好小衣裳,顺了顺凌乱的短头发,仔仔细细盖好小被子。
小猫爱小猫崽,自是想念。宋遂远明白,只作旁观,等他稳妥安排好小崽子,清浅出声道:“让我抱一抱。”
云休回身张开手臂,瘪起了嘴巴:“我好想你。”
忽然安静下来,他不知怎么,有些难过。
宋遂远轻嗯一声,拥他入怀,被小猫四肢缠绕住,而他一手抚摸着他的背,一手护在他的脑后。两人的身体十分契合,拥抱时密无缝隙。
骨节分明的手掌揉了揉云休的脑袋,宋遂远瞧了眼一旁的崽,就着拥抱的姿势抱起他离开床边。
只有尺玉睡的床边有一盏灯,宋遂远朝着小隔间,迈进了黑暗,怀里的人忽地笑了一声。
宋遂远望进黑暗中他发亮的双眸:“嗯?怎么了?”
发亮的双眸消失不见。
云休答:“我闭上眼睛了。”
是他们的秘密,是小咒语,宋遂远半眯了下眼,喉结微动,脚下难得透出几分乱,托着他走到床边,一同摔到其上。
纠缠的吻随之而来,温热柔软的唇与坚硬的牙齿碰撞,呼吸共享。
宋遂远迷离着双眸亲吻耳尖时,怀中人含糊道:“宋遂远,我要在上面。”
时至今日,宋遂远自然不会误解他的意思,不过也不像留香阁那晚一般,他坐起身,同时把云休抱了起来,嗓音微哑,无限宠溺:“好。”
……
小别苦,故此夜长。
翌日清晨,尺玉自然是最早醒来,他念着爹爹,天未完全放亮便睁开了双眼,一骨碌坐起来往身旁看去。
待他看到眼前一幕时,笨拙地揉了下眼睛,往前爬了几步,从父亲怀中拖过来爹爹:“呀~”
宝宝又比爹爹大啦!
宋遂远晚睡,不易被吵醒,但前提是云休在他怀中,故此忽地睁开了双眼。
“父,爹爹!”尺玉发现啦,小手轻轻拍一拍白猫给父亲看。
云休变阿言,宋遂远也错过了,故此望着眼前这一幕茫然了一瞬,揉了下太阳穴坐起,视线在小崽子和小白猫之间打转:“爹爹困,尺玉莫要打扰。”
“好哦。”尺玉听话,欢快地拉过自己的小被子给猫爹爹盖上。
他盖得歪七八扭,不过十分严实。
宋遂远旁观着与昨晚几乎无二的画面,忍不住又揉了揉太阳穴。
尺玉为自己拍小手,聪明道:“爹爹是宝宝,玉、大。”
宋遂远:“……”
是很大的崽。
尺玉重新躺到了呼呼大睡的白猫身边,认真道:“玉哄宝宝~”
小胖手搭在小被子规律地拍一拍,就像大人哄他一般。
困倦的宋遂远手指上移,插进发丝间撑住了脑袋,目露无奈。
尺玉早起的清晨为何都这般不寻常?
尺玉“哄宝宝”,哄着哄着把自己这个真宝宝哄睡着。此时宋遂远的困意已消解,长指揉了揉猫脑袋,为尺玉的圆肚皮搭了一块方巾,下床去净面。
战事止,事情却并未结束,如今仍有盛京的信笺每日送来,他正好提前处理了正事,留下时间再陪两人。
夯夷王被杀的消息尚未传至盛京,忠义侯咬死不认有勾结。他们的确谨慎,口口相传,不过镇国公补全的名例已递折子至盛京,验证只需些时日。
杨为清在盛京也查到了更多,例如贺家二房的长媳王氏,其商人娘家与邓家所做之事无二,等等。
最后,最重要的是,近来盛京忽地起了流言,轰轰烈烈,关于宿山猫族长生之论……天子,此时旧疾复发。
撰信的康离明白又隐晦地提到了这一点。
宋遂远放回信纸,眉眼间露出凝重。
若说他最不了解谁,上一世早逝的天子自然算作头名。
周楚皇室的确对长生之谈深恶痛绝,但如今患疾的天子呢?
远在雁回城,多思无益,平添愁虑。
眼下也有一事,那便是云休变猫变人似乎不大稳定,总是在睡梦中悄然转换。
宋遂远当即请来九溪。
“长途奔袭,不免劳累,潜意识知道现下安全了才会如此,休息几日便好。”九溪把过脉道,“这几日安生待在家中,补一补。”
此言一出,便是要喝爹爹亲自配的药膳……云休变回了阿言,小爪子盖住耳朵,不听。
宋遂远问九溪:“那是否在何种情况下,云休会不会控制不住变成阿言?”
九溪思忖片刻:“精衰力竭。”
他解释道:“猫形才是他本身,若是控制不住变回去,只有一种可能,便是只有变成才能猫缓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