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籁继续平静的回想,说:“那天我好忙,妈妈给我发消息,问我要不要回家吃晚饭,我回复她说我想赶完论文再回家,晚饭就在学校食堂吃了。我总是不在学校里,也难得有机会多在学校待会儿。”
“妈妈就回复我,让我好好吃饭、照顾好自己。我那时候还在想呢,觉得妈妈太担心我了,我不过是在学校图书馆里多待一阵写论文而已。”
“图书馆闭馆之前,十点半,我离开图书馆回家。回到家的时候更晚了,妈妈给我留了玄关的灯,家里没有其他声音,我路过妈妈房间门口时看了一眼,房门关着,底下也没有灯光。我想,她应该是已经睡了,毕竟很晚了,不奇怪。”
秦檐予表情凝重,握紧了江籁的手。
江籁眨了眨眼,低头看了下,认真说:“你抓得好重,不太舒服。”
秦檐予唇角抿着,手上松了点力道。
江籁就高兴道:“你好听话。”
秦檐予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揉了揉江籁的头发,低声说:“抱歉,阿懒……”
他这不提那不提,那么多年龄可以说,怎么就偏偏说了十八岁,让江籁酒醉了还要回忆起难过的事。
“阿懒……”江籁笑起来,“我妈妈不喜欢这个小名,不过她曾经很喜欢的,但是后来就不喜欢了,也不爱叫我的小名了,她觉得是这个小名没起好,才害得我自幼辛苦……直到去世前,她都没有再叫过我一声阿懒。”
“你知道吗,我妈妈是割腕自杀的,她躺在浴缸里,躺了一整晚,我第二天上午……其实都快中午了,才发现。”
“我回家很晚了啊,我想她是已经睡了,我就回自己房间,洗脸、刷牙、洗头发、洗澡,还把换下来的衣服丢进了洗衣机,按了快洗,因为夏天的衣服很薄,又只有一身衣服,快洗模式就够了。”
“然后我就想睡觉,但躺下之后突然又想到一个案例,觉得可以写到论文里。灵感来了,我就从床上起来,继续查资料查文献补充论文,直到凌晨四点多才睡。”
“睡到了上午十一点才醒,醒了之后看时间我还奇怪呢,因为妈妈今天没有来叫我吃早饭。你不知道,她是个很重视三餐的人,有时候我通宵了,她都要让我先吃早饭再坐一会儿,然后才能去补觉。”
“可是那天,她没有叫我……”
江籁的神情更加恍惚起来,那些记忆清晰的画面,随着自述又铺陈在了眼前一般。
他起床,出了卧室,没有看到母亲。
整个家里都很安静,和昨晚他回家时一样。
母亲的卧室房门仍然关着,他皱了皱眉,担心她是生病了。敲门之后,里面没有回应,他就直接推门进去了。
然而卧室里的床铺整齐,他就以为母亲是起床后出门了,可能是因为有什么突发状况,所以没来得及留下讯息。
江籁想要转身离开他母亲的房间,却突然看见了紧闭的浴室门。
磨砂的门,从外面能看到里面像是开着暖色的灯没关。
那瞬间江籁的心跳猝然加速,他带着浓烈的不安走向浴室的门,站在门外重重的敲了几敲,边敲边扬声喊“妈妈”,又喊她名字“顾岂姝”。
全然没有动静的情况之下,江籁紧蹙着眉,压下了浴室门的门把手,然后轻而易举推开了面前这扇门。
他走进去,看到了躺在浴缸之中、面无血色的母亲。
江籁回忆着:“后来,法医说,我妈妈的死亡时间是在前一天晚上的九点到十点之间。也就是说,我回家的时候,她已经不在了,她就那样毫无生机的躺在我隔壁的房间里,我一无所知,过去了半天才发现她。”
江籁的语气很平静,有时候还会笑一声,仿佛只是单纯回忆了一件事情。秦檐予听着,心疼却在心间密密麻麻绵延不断的扩散开。
“阿懒……”秦檐予摸了摸江籁的脸颊,“你讨厌我叫你小名吗?”
江籁眨了眨眼,实话实说回道:“不讨厌
,但是会很奇怪,因为……以前只有外婆和我爸爸妈妈这样叫过我,都是长辈,你想当我长辈吗?”
秦檐予微微一顿,然后笑着摇头:“我不想当你长辈,但是……换种方式来说,叫过你小名的都是你的家人,我想当你的家人。”
江籁却赶紧摇了摇头:“不要。”
秦檐予无奈,心想他这算是被拒绝了?
“为什么呢,你讨厌我吗?”秦檐予温声问。
江籁没有回答讨不讨厌,只是叹了声气:“我的家人都没了,都离开我了,虽然你迟早也会离开我,但我不希望你以我家人那样的方式离开。你还是好好活着吧,我们没仇,我不盼着你死。”
秦檐予怔了怔,想要说他不会离开的。
他身体健康,心理健康,稳重谨慎,也不会早死的。
但是在秦檐予开口之前,他先看到江籁皱起了眉头,便不禁问:“怎么了?”
“我突然想起来……”江籁茫然的迷惑着,“我今天,好像看到我妈妈了?”
秦檐予一愣。
他也想起来了,今天上午在超市里江籁匆忙跑向货架那一幕……说是看到了熟人,从江籁当时的反应来看,这个熟人应该挺重要,但后来他又完全没有打算探究的倾向。
如果江籁当时是以为看到了去世的母亲,那这些反应就很合理了。
因为以为是母亲,所以匆匆跑过去看个究竟,但过去之后又想起来母亲已经去世的事实,所以没有看监控确认的打算,后来会出神发呆,更加正常。
至亲去世,虽然已经几年了,但寻常情况突然回想起来,也难免仍然感伤,何况……江籁是亲眼看到了母亲的自杀现场。
而且,从江籁刚刚的陈述中不难推测,他母亲去世之前,另外两个亲人也就是外婆和父亲应该也已经去世了,那时候家里只有他和母亲。
那时候,江籁不过才十八岁,刚刚成年,前一天专心致志的是期末论文,后一天却要承受余下的至亲自杀离世的现实,还要奔走后事。
秦檐予喉间微动,他抚摸着江籁的脸颊,轻声问他:“阿懒,先睡一觉好不好?”
秦檐予的确想要了解江籁的过去,但如果提起过去会让江籁反复去回忆那些难受的事,那就算了。
即使江籁看上去似乎已经不难受了、心境很平和,但秦檐予想,如果江籁现在是清醒的,应该不会愿意和他说这些。
“不是说好了吗,不要叫我阿懒。”江籁忽视了秦檐予的后半句话,跟他纠结称呼的问题,“要不是你刚刚问我,我都差点忘了,你答应过我不叫的,怎么还一直叫?”
秦檐予轻笑,点了点头:“我的错,不叫了,那江少爷上床睡觉好不好?”
江籁叹了声气,又说:“我真的看到我妈妈了,我确定,但是她应该是不想和我相认,那就算了。你一直皱着眉,是为我难过吗?其实不用,我真的不难过,只是这么突然瞧见了,心情肯定会有点影响的。”
“但是,我并没有借酒浇愁,你不要想太多。”江籁摇了摇头,又笑了一下,“我跟你说实话啊,我和我妈妈虽然相依为命,但我们感情其实……没那么亲近,但也不是疏远,就是……很奇怪的模式,这里面情况很复杂,总之就是我妈妈在我面前经常更像个经纪人、生活助理、监护人。”
“我知道她是爱我的,她把我生活中方方面面都照顾得很仔细,我也很爱她这个母亲,但是我们放松不下来……从前是很亲近的,但是后来她总是觉得对不起我,总是被重担压着也不爱笑,我还小的时候会想着怎么才能让她高兴一点,那时候我会因为她笑了而心情很好。”
“但后来一年又一年,越来越忙,我也没有小时候那么天真了,我就没时间想了,我们母子之间的相处也就那样了。”
“所以,她今天来看我,却又不真的见我,我挺能理解的。坦白来说,如果当时真的拦下了她,我其实也不知道能和她说点什么。”
“现在这样就很不错,我看她的穿着和精神,应该过得也挺好,我和她也不用矛盾的相处在同一屋檐下了,其实都轻松。”
说完后,江籁只觉得心里更轻松了,就是说了太多话,有点累,困意又涌了上来,江籁直接倒在了面前秦檐予的怀里。
秦檐予抱住了他,却是忍不住轻声叹气。
世上当然没有鬼神,更没有起死回生的可能,江籁亲眼看到了母亲自杀后的情形,还有法医的检验,所以他的母亲的确已经不在了。也就是说,江籁今天上午即使看到了相像的人,反应过来后也不会再认定那真的是已经去世的母亲。
但是,醉酒后不清醒的江籁,会希望那真的是在世界其他地方活得很好的母亲。
像一位心软又可怜可爱的、从童话世界而来的小王子。
秦檐予垂首,轻轻亲了下江籁的额头。
然后他小心抱着江籁起来,把他放到了床上。
之后,秦檐予到浴室拧了毛巾,出来给江籁简单擦擦脸、手和身体,又给他换睡衣。
秦檐予动作很轻,怕吵醒江籁。
做完这些后,他进浴室给自己洗漱。
然而,等秦檐予从浴室里出来,就看到本以为已经睡着了的江籁他起来了,正盘腿坐在床上,低头似乎在看身上的睡衣。
秦檐予愣了下,随即失笑。
“还不困吗?”秦檐予坐到床边,轻声问江籁。
江籁抬起头看向他,相比于之前反应慢了不少,但仍然口齿清晰:“你,脱了我的衣服?”
秦檐予莞尔,点点头:“对的。”
“你怎么能随便脱人衣服呢?”江籁不高兴道。
秦檐予淡定回答:“其实,我不止脱了你的衣服,在给你换上睡衣之前,我还先把你欺负了一顿。”
江籁有些迷茫,单纯的反问:“你为什么要欺负人呢?”
秦檐予:“……算了,还是睡觉吧,我关灯了,好吗?”
江籁摇了摇头:“不行,你得跟我解释清楚。”
“亲爱的,现在解释不清楚,我明天再跟你解释,好不好?”秦檐予噙着笑,仗着江籁现在不清醒,多半也不会想到反驳他这句“亲爱的”。
但是,江籁捕捉到了这个称呼,并且再次提出疑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叫我?”
秦檐予顿了顿,琢磨着要怎么糊弄过去。
江籁突然抬起手,往他肩头一拍:“对了,我想起来了。”
秦檐予失笑:“想起来什么了?”
江籁回答:“想起来我们的关系了,所以你可以脱我衣服……不过你还是不能欺负我,我不喜欢被人欺负,我会打回去的,我知道怎么打人能让人疼但又不会留下明显的伤痕,你要小心点。”
秦檐予:“……好的,谢谢江老师提醒。”
“还有,你要记住,我们都是成年人了,以后要好聚好散,闹僵就不好看了,明白吗?其实现在想想,还有点舍不得你呢,不过没关系,再多处一阵应该就腻了,真分开的时候就没有舍不得了。”江籁慢悠悠道。
秦檐予闻言沉默几秒,思索过后,还是认真回答了。
他说:“江籁,我不想跟你散。”
江籁眨了眨眼:“嗯?”
秦檐予定定看着江籁的眼睛,继续道:“我刚才就想跟你说了,我不会离开你的,我当然会好好活着,和你一起。”
“我想和你一起长命百岁。”
秦檐予朝江籁更靠近了一些,坚定道:“我喜欢你,我想和你谈恋爱,想和你结婚,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不想和你只是随时分开的关系,我喜欢你。”
秦檐予本来是想找个江籁心情极佳的时候开口,但情绪上涌,他似乎挑了个最不合适的时候开口。
不过没关系,他现在先说一遍,等江籁清醒了之后,再说一遍。
江籁却是被秦檐予的话砸懵了。
“你……喜欢我?”江籁蹙了蹙眉,“想和我谈恋爱?”
秦檐予点头:“是,特别特别喜欢,特别特别想谈。”
江籁轻声叹了口气,摇摇头:“你会走的,迟早的事。”
秦檐予笑了下:“是,人有生老病死,我迟早会走,但我会努力活到一百多岁,等你长命百岁,走在你后面,不会留下你一个人的。”
“不是。”江籁也笑,笑着否认,“我又不是在咒你死,我说的走就是最普通的意思,我们这段关系迟早会结束的,彻底结束那种,大概也要不了多久了。”
秦檐予蹙起眉头:“江籁,为什么会这样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