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对他身上这股油漆味章寻也还有印象,但不像他这么阅人不忘。
外面搜寻的脚步声传来,如果没人偷懒,那他们很快就会被发现。环顾房间,确认没有第二个逃生口,闻锐鸣想了想:“好吧。”
不能硬闯。
夜间私入娱乐场所,公共场合武力械斗,放以前哪一条都够记大过的。
章寻抬眼,目光冷淡而不解。
“什么好吧。”
“你步速怎么样?”
这回那道冷淡的眼神中甚至带上了反感,仿佛每跟他多说一个字都在勉强应付:“听不懂。”
“我是说,你跑得快不快?”
“……”
拿起桌上的一个酒瓶,闻锐鸣往身上抹了点酒,动作极快,眼也不抬,隐约可见脖子上的青色血管。
“我装醉引开他们。在一楼后侧,西南四十五度底角附近汇合,那里挨着一处喷泉引水器。”
方位形容得极其准确,就差带上经纬度。
第2章 “老板”
论起醉酒,闻锐鸣这辈子经历过的全在军营。
还在 X57 团的时候大家就爱拼酒,赢了对抗要喝,庆祝同级转士官要喝,战友复员更要喝。后来去特种部队这种机会少了,但送队友离开依然免不了一场酩酊大醉。这不犯纪律,相反还被默许。
所以当他拎着瓶威士忌摇摇晃晃从走廊闯过,那帮人愣没看出来演的成分,反倒是被他极度逼真的酒疯、随手挥舞的酒瓶逼得到处乱窜乱躲。
“保安室!保安室!三楼有人撒泼,快点儿再来几个兄弟,快点儿!再晚酒瓶子就招呼到哥们儿脑袋上了!”
……
趁着这阵骚乱,章寻迅速找机会下楼。
幸亏这间KTV他早已来过不止一次,两边的逃生通道都心里有数,一直跑到大楼外都没被人发现。
刚才那个萍水相遇的男人为什么要出手帮忙,他不知道,但他知道男人提出在墙角会合的用意€€€€出口已经被赵晓波的手下给看住了,连只鸟都飞不出去。
在夜色掩护下章寻来到约定地点,隐身在喷泉引水器旁边平复呼吸。
今晚的确很险。
要不是自己多留了个心眼,刚尝一口饮料就察觉有异,恐怕眼下已经神志不清。
不是不知道赵晓波这个人有多阴,但没想到他会用这么下作的手段。想着想着,意识到身后来了人,章寻警惕地回过头,看见夜色中大步赶到的男人。
“解决他们花了点时间。”
其实是要不伤人的解决花了点时间,这对闻锐鸣来说有不小难度。他一向出手干脆,在卸掉对方全部攻击力方面绝不留情,很少像今晚这样有所顾忌,几乎可以用花拳绣腿来形容。
从头到脚,章寻把来人漠然地打量了一遍。
男人的五官不难看,甚至算得上英气,但显而易见透着粗糙,像是经历过长期的风吹日晒。还有他的衣着,普通的T恤衫包裹着结实的肌肉,虽然力量感十足但毫无品位可言。总而言之,体格强健,来历不明,让人本能地感觉危险。
“站住。”
章寻抬起下巴,示意他别靠得太近。
闻锐鸣也没多说话,只是扫了他一眼,然后贴墙扎马步,背对他拍了拍自己右肩,“踩。”
章寻眯起眼。
“抓紧时间,我还有事。”
“为什么要帮我。”
闻锐鸣没侧身,只把肩膀沉下去,“他们以多欺少。”
这也能算理由?
章寻眉目更加审视。闻锐鸣转过头,往他身后扫了一眼,敛紧目光,“上来,动作利索点。要是害怕就我先上,从上面拉你。”
“不用。”
章寻冷冷地踩上他的肩膀,动作意外得利落。
若有似无的香水味被捕捉到。
虽然不带任何歧视,但闻锐鸣确实不喜欢过度修饰自己的男人,尤其是所谓追求生活品质的那些。在他看来那纯属浪费生命,紧急集合可没时间让你喷香水,除非想被全队人当成笑柄。
圣母玛利亚的头今晚被踩了三次。
闻锐鸣用标准越障姿势,落在水泥地也像踩在草上,根本没有动静。章寻拍干净裤腿,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他想了想:“无业游民。”
章寻皱了下眉,打电话给司机来接。
“我在一楼西南角,喷泉旁边,把车开过来。”
闻锐鸣打算再翻墙进去,不过这回要换个地点。他在原地站了半分钟,章寻的车就到了,司机小跑过来。
上车,关门。
“回您住处?”
“嗯。”
折腾了一晚上,虽然有惊无险,但章寻依然脸色不悦。
跟赵晓波的账肯定要算,但不是今晚。他把头扭过去,冷冰冰地看向窗外,发现那个人还在那里没有走,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您系上安全带。”司机提醒。
“等等。”章寻抬抬下巴,“把车靠过去。”
豪车停到眼前,闻锐鸣抬头看了一眼。
车窗缓缓下降,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出来,食指与中指间夹着张纸。
“我的名片。”
视线从车框移到章寻脸上,再移到他指间,闻锐鸣没明白他的用意。
“拿不拿随你。”章寻松手,那一秒钟考验闻锐鸣的反应能力,但他最出色的就是反应能力,更准确地说是目力。
他接住了。
“我不习惯欠别人人情。”章寻的语气语调没什么波澜,“给你介绍一份工作就当还了,接不接受也随你。”
车就此开走。
回程路上章寻的弟弟章浩打来电话:“哥,快给我转二十万,还是原来那张卡。”
章寻不由得皱紧眉:“又要钱干什么?跟你说了那些狐朋狗友少沾染,当耳旁风是不是。”
“谁沾狐朋狗友了,我是要买套新的高尔夫球杆!”章浩不满地反驳,“赶紧的,别磨蹭,着急付定金,再晚就让人给抢走了。”
“我是你哥,不是你的金库。”
“要不是因为你,爸能把我信用卡给停了?赶紧的吧别废话了哥,等我做生意赚到钱还你还不行吗。”
赚钱还钱是笑话。但弟弟一个劲地催促,二十万也的确不是个大数目,章寻挂断后就转了账。
另一边,闻锐鸣终于找到皮包公司老板。对方是个不经吓的草包,没等动拳就已经求饶,答应第二天就把钱还给葛辛父母。
“不光是他父母,还有其他受骗人。”
“是是是……”
闻锐鸣没有多说,直接把人带去当地警局。做完笔录送他出门时,社区小警察看了眼他的体格,十分羡慕地问他怎么练的,他说:“每天负重十公里,再单杠绕杠一百个起步。”
“然后就能练成你这样?”
“然后开始一天的正式训练。”
“……”
小警察用眼神骂他吹牛,可当注意到他胳膊上的奇怪伤疤,忽然认定他说得没准是真的。那像是枪口火药造成的烧伤,如果没看错的话。
回到住处,一个狭窄的出租单间,已经夜里十一点。
手机上显示两个未接来电,一个是葛辛一个是他姐,他给姐姐回过去。
“找我有事?”
“两三天没联系你了,问问你那边怎么样,找到落脚处没有。”
“嗯,找到了。”他躺在硬板床上,看着斑驳的墙皮,“地方还不错,有门有窗。”
当姐的勉强给他个面子笑笑:“没门没窗那是棺材。什么时候开始找工作?简历写了没有。”
“你见过哪个高中学历的人需要写简历。”
“话不能这么说,现在找工作都需要简历,刚才你姐夫还说呢,实在不行他帮你写,他毕竟是语文老师嘛。”
闻锐鸣这回是真的笑了,无声但温暖的:“小学语文老师也行?让姐夫省省吧,我自己能行。”
“真的能行?”
“嗯。”他说,“大不了去工地。”
他姐在那边长长地叹了口气,又开始老生常谈,“都怪爸当年让你去当兵,不当兵说不定还能考上个大学,管它好赖呢,怎么也比现在强。现在这样两头落空,我想想就心里难受。”
闻锐鸣不想听这些,平淡地转移话题:“多多病怎么样了,还吐不吐?”
“算是好点儿了吧,反正也吃不下什么东西,还能怎么吐。”
听着他姐略显惨淡的声音,他也没有再问下去。
接连几天找工作仍然碰壁,不是他能力不行,而是社会实在不需要一个会开枪却不会任何办公软件,能看清百米外一个小红点却看不懂简单英文邮件的人。
如果向老战友开口,找份薪水不错的活干应该不是难事,但闻锐鸣就是没有那么做。说他木讷也好,不识时务不懂人情也罢,军营、军旅对他而言是最简单纯粹的东西,它们似乎永远只能跟荣誉、理想捆绑在一起,而不是其他别的什么。
找出那张名片,上面烫金印着一个名字:章寻。
还有一个头衔€€€€首席
全省乃至全国最好的舞团,临江现代舞蹈团。把那个名字在手机上检索,会蹦出无数新闻的领舞。
两天后,闻锐鸣清早来到陌生的大门。抬头看,气派十足的题字,张扬地显示着这地方非同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