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炎话只说出一半,因为身边的章寻不顾车还在飞驰,转身就钻进了后座。
闻锐鸣身体死死靠在车门上,喉咙里低哑地喘着粗气,透明车窗上蹭过一大片淡薄却清晰的血痕。
“快点开!直接去最近的医院。”章寻嘴唇发着抖,耳膜嗡嗡轰鸣。
闻锐鸣双眼半阖半睁,整个人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的,衣服上分不清是血还是冷汗,有的地方已经干得发硬,有的地方还又湿又热。但他的表情并不狰狞,相反像是松了口气,低声说:“没事就行。”
章寻把他用力扯到腿上,让他仰脸躺在自己大腿上。他背太疼,只能侧身,浑浊的呼吸全打在章寻腰间,带给章寻跟以往全然不同的安全感€€€€没事,这个人还在喘气。
一时间车里只剩下谢炎因为过于紧张激动而爆发的碎碎念:“踩油门踩油门看路看路别怕你可以的……前面那车滚开!快点儿不然我撞了!”
“……”
闻锐鸣是真的没有性命危险,只是到处都是伤口。他躺在章寻腿上一下接一下地深呼吸,冷汗爬满了额头,又被章寻不断用袖子拭去:“疼就哼出声,别忍着。”
“……太不男人了,”闻锐鸣嘶哑地抬了抬嘴角,“不行,得忍。”
谢炎百忙之中还不忘章浩:“操!你弟还在那傻逼手上!”
章寻突然爆发:“管他去死。”
虽然归根结底是因为他们跟谢金坤之间的过节,但如果不是章浩不懂事,今天不会演变成这样。
数秒沉寂之后,闻锐鸣侧开脸呛咳着笑起来,扯动伤口又疼得倒吸气。章寻低头猛地瞪视,只见闻锐鸣微微张着唇,先是笑,胸腔起伏的同时尾音颤抖,咽喉像是堵了什么石块导致气息不畅。
章寻心酸难抑:“你能不能别笑了?”
谢炎见气氛不对,赶紧充耳不闻当傻子。
闻锐鸣止声,艰难抬起胳膊挡住眼睛,手搭在章寻的膝盖上,不让他看见自己被疼痛折磨得有些失控的五官。
章寻找到他的手握紧,然后俯身靠近他,隔着他的胳膊低声:“说那些话是我不对,我从来没想过要你离开,我也不想把你让给别人,谁都不行,谢炎也不行。对不起,别生我的气。”
“我哪敢生老板的气。”闻锐鸣沙沙地说。
章寻头埋下去,黑暗中蓦地吻住闻锐鸣的唇,低哑缓慢地又说了声对不起。
第51章 定力太差
不到两个月就第二次被送进急诊,这在闻锐鸣的当兵岁月中都少见。进去之前他清醒得很,匆匆嘱咐了章寻一句:“别告诉我姐。”
“知道了,你放心。”
望着急诊室的门关上,章寻久久没挪动位置。谢炎见状,心情那叫一个相当复杂,过去拍了拍他的肩:“你不要紧吧?刚才在谢金坤那里都咳血了,要不要一起接受个全身检查。”
“我没事,刚才是太激动了,胃不太舒服。”
他今年体检毫不意外地查出个胃溃疡,但这算不上什么大毛病,至少在舞蹈圈子里这不算什么新闻。
回到等候区的椅子坐下,他抬起双手用力搓了搓脸。从旁边观察他,明显不像以前那么坚不可催,像是有了什么软肋,而且这个软肋目前就在急诊室里接受治疗呢,谢炎看得一清二楚。
“哥们儿,你不觉得有什么事没跟我说吗?”
“什么。”
“你跟闻锐鸣啊!”谢炎好奇心已经拔到嗓子眼了,“什么时候好上的,怎么会好上呢?这……这这这,你们俩撞号了吧!”
直男对于这事的理解明显还停留在表面,认为撞号的两个人绝对不可能在一起。
章寻把手从脸上拿开,五官已经恢复了八成淡定,剩下两成也掩饰得很好,“说那些话是为了激谢金坤。”
“啊?”
所以你们俩没搞在一起?
刚才车上太黑了,那个吻谢炎没看见,但那种气氛可是显而易见,不需要拿眼睛看。谢炎正想讨伐好友对自己不坦白,却见章寻向后靠到椅背上,头向另一边侧开,嘴唇微微动了动:“不过我对闻锐鸣,确实……”
“确实很爱?”
章寻头侧得更深,耳朵有点发红:“也没有。”
应该还没到那种程度,但要怎么把这件事向好友说清,章寻没有这方面的经验。谢炎瞧着他这副冰山瓦解的神态暗自好笑,肩膀揶揄地撞了他一下:“行了,一切尽在不言中,哥们儿懂你。你就是心里喜欢死了嘴上也跟铁焊的一样,能默认到这种程度已经属于外星人变异了。将来写回忆录的时候他就是你的真爱,是您这位大舞蹈家这辈子最浓墨重彩的白月光,放心吧,鄙人保证把这段史料记得明明白白,让全世界的粉丝读懂他在您老人家心目中的份量。”
“……”
章寻淡淡垂眸,懒得再开口解释。
过不久护士出来转告情况,闻锐鸣最重的伤在后背,医生一口气给缝了十五针,其余地方都是小伤,另外他失血过多,需要留下输血加住院观察。
护士说:“这病人可真厉害,那么深的伤口愣是吭都没吭一声,换别人早就呼天喊地的了。你们谁是他的家属?”
“我是。”章寻说。
“交完费去那边找个床位,对,就走廊,病房没地方了。”
章寻蹙眉:“单人病房也没有?”
护士一哂,端着用过的带血纱布瞅他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表情:“多人的都没有您还想要单人的呢,凑合凑合挤挤吧,再说走廊也凉快。”
“算了,走廊就走廊吧。”谢炎说,“大不了明天就转院呗。”
章寻从来没做过替人办住院这些事,小时候有父母,大了以后也几乎没生过大病,更不需要照顾谁。他交完费跟谢炎一起找来一张空床位,又亲力亲为拖到走廊一角,远离抢救室的位置。
之后谢炎有事先走了,章寻搬把椅子坐在床尾边,打电话给父亲的秘书,让他们去想办法救章浩。做完这些他身体靠向床架,乌黑的睫毛微微闭合,慢慢从余惧中缓过神来。
他那张脸平时就引人注目,此刻带着憔悴跟隐忍,比平时的英俊洒脱更添了一点脆弱感。好几个路过的医护都忍不住看他,心里嘀咕着这是哪里来的不知名的明星吗,大晚上的跑到这么偏的医院来看病,脸色这么差,也不知道要不要紧。
过一会儿,怀里的外套微微震动,他睁开眼,正好对上护士打量的眼神,对方脸色一红匆匆扭身离开。
是闻锐鸣的外套,手机也是闻锐鸣的。
章寻拿出来发现是闻敏,缓了两秒才接:“敏姐,我是章寻。”
闻敏诧异地顿了一下:“啊,是章老板啊,你好,请问我弟弟是跟你在一起吗?”
“嗯,他现在不方便接电话,有什么我可以代为转达。”
“没什么,就是他本来跟多多说好了今晚带多多出去,多多一直在家里等他,不过也不是什么要紧事,你们有正事就先忙,等他忙完了再说吧。”
“替我向多多问好。”
闻敏轻声笑了:“多多就在我旁边,要跟他说话吗?”
章寻刚想说不用麻烦了,那边已经把手机转移。稚嫩的童声带着小心翼翼的雀跃叫了声“飞机叔叔”。
章寻默然失语:“嗯。”
“我舅舅睡着了吗?”
“没有,他在忙。”
“要忙多久啊,说好带我出去吃小龙虾的,你们大人老是说话不算话。”多多失望地发牢骚,但很快被妈妈教训,于是他不好意思地打了个哈欠,“多多也要睡了,再见!”
“不好意思啊章老板,”闻敏拿回手机,“孩子还小不分轻重。”
“是我感到抱歉才对,占用闻锐鸣的私人时间。”
“哪里话,多亏你给他这么好的待遇,再说保镖这活哪有什么私人时间,你需要他他肯定就得在,我们作为家人都理解。”
挂断电话,章寻沉默良久,胃里跟有锯子在锯一样难受,忍不住吃了颗止疼片,然后就趴在床边睡着了。
半夜他被一阵忍疼的呻吟吵醒,本来大脑还昏沉着,两三秒后立即撑起身来,接着就是一阵眩晕。
下一刻有只大手揽住他的背,将他疲软的上半身托住,往怀里带了带。
以为发出疼声的是闻锐鸣,章寻眉心紧皱,仰头看向上方:“闻锐鸣,你哪不舒服?”
闻锐鸣侧躺在病床上,背靠墙壁,胸膛面对他,左手臂托着他的背,昏光中目色清明。
“我没事。”
镇定下来章寻才发现呻吟是从其他病床传来的,走廊也是睡得满满当当。
闻锐鸣半边背都缠着厚厚的绷带,右手还扎着针头,整个人显得有些潦倒和狼狈。他眼底折射出章寻苍白的脸,微微一凝眸:“倒是你,你是不是不舒服?”
“我也没事。”
两人一个躺一个坐,身体靠得很近,鼻尖都快碰到鼻尖了,气息混在一起。闻锐鸣下巴冒出了胡茬,两道英挺的剑眉低蹙,近距离观察他,仿佛是确定他真的没有哪里不舒服。
直到把他观察得收起了下颌,脸向一侧撇开,闻锐鸣才收起目光。
“老板。”
章寻的一只手在下面轻轻攥了下床单:“怎么了。”
“老板今天让我刮目相看。”
光线太暗看不清闻锐鸣的表情,但口吻中隐约有促狭的笑意。章寻避开他的视线,平声道:“那说明你以前太小看我了,以为我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花瓶。”
闻锐鸣停了会,问:“所以我们算不算扯平了。”
“什么扯平了?”
“我救过你,你现在又救过我,扯平了,谁也不欠谁的。”
章寻拿不准他的意思,斟酌着问:“然后呢。”
“没什么然后,我随口一说。”
明显不是随口,是带有目的性的。
章寻蓦地想起他还在找其他工作,心情不由得低沉下去,不过章寻没点破,决定交给他自己选择。
“你弟弟怎么办?”
“交给我爸了,他会去想办法,毕竟是他亲儿子。”
闻锐鸣嗯了声。
麻药劲一过伤口又开始疼,他回到床上躺好,身上发冷。章寻给他多找了床被子盖,自己坐旁边打算守夜。
“老板要不要跟我挤挤。”
章寻想了想,摇摇头:“别了,别再把你伤口给绷开。我怕我睡觉不规矩。”
但闻锐鸣还是往里挪了挪,掀开被子示意他上来。看床还算宽,坐一夜也的确难受,章寻就没有再矫情,脱掉鞋爬上了床。
一钻进去才发现闻锐鸣没穿上衣,虽然半边背都缠着绷带,但胸肌、腹肌还是一伸手就能碰到,多多少少有点尴尬。
好在章寻还穿着长袖长裤,浑身上下包裹得很严实,就只是脖子皮肤发红。
他顺势侧过身朝外睡,把后背留给闻锐鸣。闻锐鸣沉寂片刻,被子拉过肩,打针的右手留在外头,左手从枕头下面穿过去回搂住他,把他往怀里带了带。
“……”章寻整个人依偎在闻锐鸣胸膛里,罕见得有些小鸟依人的意思,“别动歪心思。”
闻锐鸣笑得很闷,因为额头就严严实实地抵在他背上,笑的时候胸腔也会共振,弄得章寻手脚微微蜷缩,腰跟臀默不吭声地往前顶,尽量留出一点安全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