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句话说，你在试图理解并剖析一群疯子的心，这也意味着你将会一直接受他们的一切情绪，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
诺兰垂下眼帘，哪怕知道自己的细微情绪都会被面前这个容貌秀丽的校医察觉到，但是他仍旧习惯性地将其掩饰起来。
他不去看顾钰，只是盯着自己的指尖看，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极其吸引他似的。
诺兰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说话的时候分外冷淡，带着疏离，“我劝你最好早点停止这种做法，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他冷淡的语气下是不易察觉的担忧，“你会被我们这群疯子拖下去的。”
身处深渊的人是不会对面前的任何一点火光放手的。
最好趁着现在及时抽身，诺兰想，不要妄想可以救赎深渊里的任何一个人，
顾钰并没有不高兴，他很轻易地从诺兰故作冷淡的话里听出来掩藏在下面的担心。
“不要担心，”他安抚诺兰道，“我有我自己的考量。”
诺兰做了一个深呼吸，将注意力放在赛场上，“我并没有在担心你，我只是觉得你这种想法太过于天真。”
第41章
最后一场表演赛已经快结束了，场上气氛热烈，几乎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尤其离得近的军校生们，都起身聚集到了场边。
顾钰没有跟着人群一起过去，仍旧站在原本的位置，低头查看他的行程安排。
第三军校，茜茜一直看向帝国军校的场地那边，像是在找什么人，一向没什么表情的神情带了些急躁，她个子不怎么高，又隔着人群，急到从座位上站起来，踮起脚，伸直脖子去看。
最终到底是看到了一直期待的那个人，她盯着顾钰精致的侧脸看了一会儿，眨了眨眼，小声评价道，“长得倒是挺好看的。”
大约是被察觉到了视线，顾钰忽然转过头，与茜茜对上了视线，冲着她笑了一下。
茜茜一愣，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不知该做什么好。
最后被她哥哥陆玄按着头按了回去，陆玄咳了一声，提醒道，“不要这么直白地盯着人家，很不礼貌。”
茜茜抬头将头上的鹿角发卡扶正，坐在座位上老老实实地“哦”了一声。
陆玄朝顾钰点了点头，抱歉地笑了笑。而后又低下头教训茜茜，“以后要记得先跟人家打招呼。”
“好的，我记住了。”茜茜认错的速度非常快，她抿了抿唇，小声道，“论坛里都说他是帝国军校最好的校医，我待会儿去帮你问问。”
陆玄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像是安抚，他拒绝了这个提议，“没有必要。”
“再说了，我记得预约系统上顾钰的排班本来就少，他的预约已经排到很久之后了，那时候比赛应该都已经结束了。”
基本上都是第一军校的人预约的，他们是第一个到达的，帝国军校的校医会优先帝国军校的学生，其次才会考虑到外校，所以就只会放给外校一定的预约名额。
茜茜的态度也非常坚持，“可你不能再等了。”
她大概很少一次性说这么多话，显得有些着急，“系统上他的排班本来就不多，我们可以私下问一问，总还有机会的，总得尝试一次看看。”
陆玄轻轻叹气，他俊秀的眉眼间带了些忧虑与疲惫，“茜茜，我并不觉得一个校医就能将我的宝石溢出值降下去。”
第三军校其他的队员见此也纷纷开口劝陆玄，“还是去试试吧，问一下那个校医能不能额外给做一下心理评估测试。”
一个皮肤棕黑色的女生拍了拍手，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她叉着腰，显出几分爽朗。
她一巴掌拍在陆玄的肩上，装出一副很凶的样子，“别说丧气话！我们第三军校跟帝国军校的关系摆在这里，就算那个校医不同意，最后让上层交涉一下肯定也能让他腾出时间来的。”
“而且也别再说校医没有用了，不试试怎么知道呢？听说那个顾年就是经过他的心理评估之后才稳定下来的。”
陆玄摸了摸自己的肩，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并未正面拒绝队员的建议，“太麻烦人家了。”
“还是算了吧。”他说话的声音并不大，温温柔柔的，却带着极深的疲惫与沉沉的死气，透着一股毫无生机的感觉，“原谅我吧，茜茜，我已经坚持了这么多年了。”
“放弃或许才是最好的选择。”
茜茜恳求似地看向陆玄，她拉着陆玄的衣袖，“试试吧，再试一次，哥哥，我向你保证，这是最后一次，试完这一次之后我再也不会对你要求什么了。”
最终，陆玄点了点头，他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阴翳，到底还是答应了下来，“好。”
茜茜抓紧了他的衣袖，她心底升起一股不安与忐忑。
她知道，如果这次那个校医挽救不了陆玄的话，陆玄肯定会死去的。
他自己都没有生存下去的欲望，几乎是自己放弃了存活，不做任何抵抗地往深渊沉下去。
其实第三军校对于S级的政策比帝国军校跟第二军校要宽松得多，而且第三军校又多是草食系，S级的性格要平和些。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就杜绝了S级的崩溃，心理上的问题仍旧存在，甚至原因也更加层出不穷。
陆玄就像一个诗人，或者一个艺术家，他的性格过于温柔敏感，如同一抹忧郁的月光。
他不像其他人，能够对于夺去生命跟失去同伴这些事情视若无睹。
他不喜欢军校，也不喜欢S级的生活，更不喜欢不了前线战场的节奏。所有发生的一切都让他感到痛苦，但是却无法摆脱。
陆玄厌恶这种生活，他与这个群体分外格格不入，就像个异类。
而正是这一点，让他的心理状况越来越差，危险性升高，军校方面对于他的管控也越来越严格，于是陆玄开始感到越发深重的痛苦。
……
不知算不算出人意料，表演赛上唯二受伤的人就是阿斯莫德与乌鸠。
幸好两人还算知道分寸，知道手下留情，伤势并不严重，甚至连医疗舱都用不到，不会影响到第三天的团体赛。
顾钰在表演赛结束之后就往医疗室那边走去，他并不打算参加表演赛后的狂欢与宴会。
表演赛后的宴会是惯例，算作S级们最重要的交际舞会之一，毕竟等全部比赛结束的时候，气氛就不会像现在这么好了。
顾钰注意到，第三军校的统领者茜茜一路跟着自己。
他贴心地在医疗室的走廊停下脚步，等着茜茜走过来。
顾钰看出她的犹豫，便先开了口，“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吗？”
他细心地弯下腰，使得自己与这个女孩的视线平齐。
茜茜并不经常与陌生人说话，她不擅长与人交流，紧张到磕磕巴巴的，“我、我想拜托你一件事情。”
顾钰眼中含着微微的笑意，温柔道，“不要着急，可以慢慢说。”
察觉到对方的善意，茜茜稍稍放松了一些，她停了一下，然后开口，“我想跟你谈谈我的哥哥。”
她将陆玄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和盘托出，而后提出了自己的请求，茜茜双手合十，拜托道，“所以，能不能请你给我的哥哥做一次心理评估测试，只要一次就好。”
陆玄这一次是作为替补人员的身份过来的，并不用他上赛场。
他的情况也无法上场。
“当然可以，但是我并不能保证一定可以让你哥哥的情况好转。”
顾钰道，“我知道论坛上或许有几个关于我的帖子，但是上面的说法都过于夸大了，我很想能帮上你的忙，但是要做好失败的准备。”
茜茜点点头，“这个我知道，我就是想再试试。”她咬着下唇，那双漂亮的鹿眼逐渐湿润起来。
茜茜做了个深呼吸，眨了眨眼，努力让眼泪不掉下来，“就试这最后一次了，失败也没关系的，我很早以前就做好了失去哥哥的准备。”
“如果不是我太任性太自私，一直请求哥哥活下去，他也不会一直忍受痛苦这么久。”
“我明明知道哥哥一直渴望的就是死亡，活着的每一刻每一秒都让他难以忍受，可还是请求他活下去。”她说话时的呼吸已经不稳，一直在强忍着眼泪。
“如果没有我，哥哥或许会更轻松些，做出选择也更容易些。”
在养育中心的时候，茜茜的身体还很弱，她在一群S级里的地位并不高，被欺负也不会反击，就只会哭，一直都是陆玄护着她。
直到升到了军校，经过了发育期之后，茜茜才慢慢建立属于自己的权威，变成了现在这样。
随着时间的流逝，长大之后的两人就像是反过来了。
她的性格比陆玄要更加强势，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只会哭的孩子了，也不再需要哥哥的庇护。
或许是察觉到了这一点，陆玄才彻底放松了下来。
在确定妹妹不再需要自己之后，他总算是能够停下来喘口气，但是在这之后，也失去了继续活下去的目标，或者说，能够让他忍受所有痛苦活下去的牵挂。
茜茜最终还是没忍住，大滴大滴的泪珠从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滚落下来。
她直到现在也不确定，强行要求哥哥坚持活下去是不是对的，她将哥哥的一切挣扎与痛苦都看在眼里。
顾钰双手放在膝盖上，话语像是哄一个孩子一样温和，“这并不是自私。”
他递给茜茜一张手帕，在茜茜接过去之后又顺手揉了揉她的头，安慰一般。
顾钰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令人忍不住去相信的笃定，“你只是希望他活下去而已，这件事本身并没有任何过错。”
第42章
从被认定为S级之后，似乎接下来的一生就被定好了，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什么，全部都有规定，人生按部就班的来，一眼能够看到结局，而可悲的是所能预想到的结局也不过是那几个。
生命里也注定不会拥有惊喜。
从生到死，一生或长或短，每一个选择都不在自己手中。
这样的命运听起来未免也过于悲哀。
顾钰可以共情这份痛苦。
他能理解这个群体之中的任何一个人，但是理解并不意味着能够扭转对方的意志。
尽管如此，顾钰还是对茜茜保证道，“我答应你，会尽我的所能来帮助你。”
“无论是今天还是明天，我都有空，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现在可以吗？”茜茜充满期待地看着他，忐忑地提出要求，“我可以现在就把我哥哥叫过来。”
顾钰弯了弯唇，“当然可以，公主殿下。”
茜茜的眼睛亮晶晶的，语气也雀跃起来，“那我现在就去叫他。”
一边说一边兴高采烈地往外跑去了，扎起来的双马尾在身后一摇一晃的。
顾钰注视着她的背影完全消失在拐角处之后，才进了医疗室。
……
会议室里，帝国军校的指挥官正在进行团体赛出战的拟定名单。
虽然之前宋津被罚了关禁闭，但是作为首席指挥官，他也全程参与会议，会议上还有宋家特意派去的顾问，足可以见对这次联赛的重视。
前面的名单拟定都很顺利，帝国军校出战的也就那几个，排列组合而已，当利未安森跟诺兰都摆上棋局的时候，这一局基本就可以预见输赢了。
只是在讨论到医疗兵的人选时，稍微出了一点差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