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或许是他与顾钰能够平心静气地谈话的最后一次了,诺兰想,最终他还是要彻底在顾钰面前彻底将自己完完全全地剖析。
将那些阴暗的,丑恶的,无处不在的想法,将那些如影随形的嫉妒全部都坦露在顾钰面前。
而且不会,也不应该得到原谅。
在治疗的最后,诺兰轻声道,“我有些话要跟你说。”
诺兰没了以往的冷静克制,在顾钰面前低下头,紧紧抿着唇,不去看他的眼睛。
诺兰张了张唇,极其艰难似的,他又开始犹豫。
只是顾钰仿佛洞察了一切似的,他坐在诺兰对面,甚至连锁链都没有给诺兰戴上€€€€在上层的默许下,在很多地方,顾钰都有了任性的权力。
顾钰的姿态很随意,就像跟朋友闲聊一样。
“有些不想说的话,可以不用跟我说。”
他宽容地笑笑,没有继续跟诺兰谈论这个话题,而是说起了自己的事情,“我一直以来的愿望就是成为一个医生,挽救他人,帮助他人从痛苦之中挣扎出来,并且露出微笑会让我感到很开心。”
“可是我没办法挽救所有人。”顾钰轻声道,“在很久以前,我对于精神崩溃的人没有办法。”
“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我一直痛苦于无法挽救那些在精神上受到伤害的人。”
诺兰低低道,“是你的心太柔软了。”
所以见不得世人受苦受难。
“不,挽救其他人其实大多数时候是在挽救我自己。”
“这并不是为了什么慈悲之类的。”顾钰的表情非常平静,“我存在的价值就是为了治愈,我对此一直坚信不疑,但是那些我无法治愈的人们动摇了我存在的价值。”
“这让我感到痛苦。”
“甚至最极端的时候,我总是时不时会想,如果他们消失的话,如果我看不到他们的话,是不是我就会得到解脱。”
诺兰怔了怔。
顾钰却还在自顾自说着,“我不止一次起过这个念头,还有其他的,不好的念头,那些念头纷杂又没有秩序,它们趁着我心神动摇之时就会出来作乱。”
“但是与此同时,在那些念头浮现之后,我又会想,我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我到底配不配被称为一个医生……”
“你当然配。”诺兰打断了他的话,轻声而坚定道,“毋庸置疑的,你是最好的医生。”
顾钰注视着诺兰,问道,“即使我曾经起过那些阴暗的念头?”
诺兰肯定道,“即使你曾经起过那些阴暗的念头。”
他劝解顾钰,“人是有善恶两面的,哪怕是圣人,也不总是纯洁无暇的。”
顾钰笑了笑,他放松下来,靠着椅背,看向诺兰,轻轻道,“这句话也是我要对你说的。”
诺兰安静地看着顾钰,他自然是体会到了顾钰的用心跟温柔。
他分明是来坦白自己的,却得到了顾钰的剖白。
“我一直都不算是个好孩子。”顾钰继续道,“其实在刚刚被收养的时候,我偶尔也会想如果母亲只有我一个孩子该多好,这个想法是错误的,但是这个现象是正常的,人就是这样的生物,需要不断地克制自己的欲望。”
“有些人克制住了,有些人则是放任,但是这并不意味着要苛刻到连想法都纯洁无暇的程度。”
诺兰“嗯”了一声,他低着头,被桌子掩住的手有些颤抖。
顾钰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外衣,将胸前蛇绕权杖纹样的徽章戴正,跟诺兰道,“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去申请一下随行护卫队的任务,在几天后护送帝国的谈判团。”
诺兰:“你也会在吗?”
顾钰:“我当然会在,我就是谈判团的一员。”
紧接着,他压低了声音,像是在分享一个秘密似的,“不过,不要跟利未安森说我先邀请了你,不然他肯定会闹脾气的。”
顾钰笑着道。
第71章
阿尔文是在顾钰出发前彻底苏醒的。
不知是因为沉睡太久还是怎样,他的记忆在一开始并不完整,连自己是谁,现在正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面对那些研究人员的情绪也格外陌生。
“实验体醒了。”一个女性的研究人员并没有发现阿尔文隐含的敌意,只是有些兴奋地想要上前去将阿尔文从培养罐之中解放出来。
她忽略了阿尔文冷淡而且带着警惕的眼神,
在将阿尔文放出来的那一刻,阿尔文悄无声息地发起了攻击€€€€动作迅速且森然的€€€€朝着那个女性研究人员的要害下手。
他不记得那些人对自己来说是友好的还是抱有敌意的,或许是因为在潜意识里,阿尔文对研究人员的印象并不美好,所以下意识将其当成了需要扼杀的敌人。
阿尔文只稍稍舒展了一下身体,扭动腰肢,蛇身在地面上悄无声息地滑过,暗含毒液的尖齿露出来,低下头,便要咬上研究人员的脖颈。
周围的人有些慌乱,发出低低的惊呼,研究人员对于武力方面的技能往往很匮乏,虽然偶尔有几个武力值稍微高点的,但是现在都不在,而且即使在也够呛跟阿尔文对抗的。
值得庆幸的是,那个时候顾钰刚好在场,这才使得事情不至于演变成一场凶案。
“阿尔文。”他来不及赶过去阻止,用一种命令般的,稍带有严厉的语气下达指令,“停下!放开她!”
阿尔文动作顿了顿,应声而退,露出的尖齿在距离柔软的皮肤还有那么一点距离的时候也硬生生停下了,然后听话地放开了被蛇尾盘踞牵制住的研究人员。
只是他下意识因为顾钰的严厉语气而感到难过。
他甚至还用一种不解跟难过的眼神看向顾钰,不知道为什么顾钰会对自己这么凶。
阿尔文刚刚醒来时忘记了一切,但是他还记得在沉睡时给予过自己安抚的顾钰,并且对他有着天然的好感。
在被顾钰呵斥过后,阿尔文退到了角落里,他避开令自己讨厌的光源,缩在最阴暗的一个墙角。
半人半蛇的S级蜷缩在实验室的一角,巨大的蛇尾在地面轻快地滑过,在角落盘踞起来,看起来竟然显得有几分委委屈屈。
他张开口,似乎是想要对顾钰说些什么,却发不出任何有用的声音€€€€因为声带许久不用造成的短暂失声€€€€只能发出无意识的嘶哑的声音。
顾钰正在安抚惊魂未定的女研究人员,温声细语地替她做了检查,并且叮嘱她,“待会儿还要到医务室做个全套的检查,以免有什么地方被遗漏了。”
女研究人员原本惊魂未定的心在顾钰的安慰下平定下来,她感激地抬头看向顾钰,脸颊微红地用力点头,“好的,谢谢您的关心,我待会儿就去。”
“只是……”她迟疑地看向盘踞在角落里的阿尔文,低声问顾钰,“要叫军队里的人来处理一下吗?”
叫军队来的意思就是要采取对付S级一贯使用的暴力手段直接压制了,这是对付他们最有效也是最经常使用的方法,只是除此之外,似乎也没有其他方法来压制住S级了。
即使是失忆了,阿尔文大概对军队仍然有着不好的印象,在听到这个提议时带着些许焦躁不安地用尾巴在地板上敲了敲,声音沉闷且没有规律。
他发出了警告似的嘶嘶声,并且用那双暗金色的,冷冰冰的兽瞳死死盯着给出这个提议的女研究人员。
这让那个女研究人员缩了缩肩膀。
顾钰拍了拍她的肩,转头又警告似地叫了一声阿尔文的名字,然后低头对着那个研究人员笑了笑,“没关系,不用麻烦军队了,我来就可以。”
研究人员仍旧有些迟疑,“可是……”她还是担心顾钰会被阿尔文所伤害。
“不用担心我。”顾钰看出了她的顾虑,温和地笑了笑,接受了这份好意的关心,“阿尔文很听我的话,而且我也有着治愈能力,如果连这点风险都无法接受的话,我想以后我可能会很艰难。”
“而且。”他有些无奈道,“即使阿尔文现在有些不对劲,我想他还是记得要听我的话的。”
顾钰还向她保证道,“但是你放心,即使没有军队,我也会让他知道做错事情是要有惩罚的。”
见顾钰的态度坚决,研究人员没有再劝,只是压低了声音跟顾钰道,“阿尔文以前在S级里是不怎么讨人喜欢的,那些S级也很少跟他来往。”
阿尔文在S级里也是受排斥的那一类,并不讨人喜欢,让人想起潮湿阴暗的一切。
“这让他显得很孤僻,也难以交流,但是阿尔文对于项目的研究一向都是最配合最听话的那个。”
不然的话,研究人员也不会毫无防备地过去。
“这一次也是我的错,我没有严格按照研究所的流程来,在他醒来的时候应该先上报的。”
研究人员看了一眼角落里的阿尔文,她隐隐有些同情这个S级,同时对于阿尔文之前的配合也,“如果可以的话,对阿尔文的惩罚还是算了吧,这是我的错,而且我没什么事情的。”
“等去检查完之后我会向程青君教授上交检讨的。”
……
在研究室内没有人之后,顾钰这才看向阿尔文。
他垂下眼帘,轻声叹息,“又是一个阿尔文……”
又是一个没有朋友的阿尔文。
顾钰慢慢朝着阿尔文走过去。
阿尔文警惕似地抬起身子,随着他的脚步而往后退去,直到退无可退,抵住了墙壁,他的蛇身因为淡蓝色的营养液还没有干的缘故,鳞片上都还带着湿润的水汽。
这让他在光滑的地板上的行动有些不受控。
甚至打了好几个滑,最终才靠着墙壁坐下了。
他抬头看向顾钰,眼神里的亲近多于警惕。
顾钰是慢慢靠近的,他身上原本就带着一股子无害的气息,加上那副美丽的外表,就更加显得脆弱而没有攻击力,让人轻而易举就打消警惕。
阿尔文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在面对顾钰的时候,提不起一点攻击的心思,甚至在刚刚顾钰朝着自己走过来的时候,他的第一个反应是往后退,而不是发起攻击。
于是,顾钰在他面前俯身,伸出手,用手背轻轻凑近了阿尔文的脸颊,阿尔文下意识往后退了一下,避开了这个来得很缓慢的抚摸。
只是在他避过去之后,顾钰并没有跟上,而是将手维持在了原本的地方,既没有往前非要摸到阿尔文,也没有收回。
顾钰只是在静静地等待着,看着阿尔文。
阿尔文知道他在等待什么,阿尔文犹豫了半晌,将自己的脸往前凑了凑,闭上眼睛,轻轻蹭了蹭顾钰的手背。
顾钰微微笑了,“乖孩子。”他轻轻道。
并且抬起手,轻柔地拂过阿尔文的头顶。
阿尔文眯起眼睛,主动蹭了蹭,姿态倒不像蛇类了,而是像只猫咪或者内敛克制热情的狗狗了。
而后顾钰用极轻的力道拉了一下阿尔文的发尾,将他的注意力拉回来,轻声叮嘱,“要听话,不可以随便伤人。”
不然的话,会跟以前一样吃苦头的。
在阿尔文仍旧是带着些委屈的目光中,顾钰再次笑了,“不过不用担心,我会一点点教你的。”
阿尔文在顾钰的笑声之中再次凑过去,蛇尾悄无声息地跟着缠绕上顾钰的脚踝,见顾钰没有出声训斥,便缠得紧了些。
阿尔文心想,他也会一点点跟着学的。
哪怕学得很慢,但是他会努力的。
……
距离谈判的日子快临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