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适应得很不错。”希望夸道，“治疗也很熟练。”
顾钰道了声谢，而后不大确定道：“我以前好像做过类似的事情。”
治疗，把人从死亡那里拉回来，然后看着他们再一次去死，然后再治疗。
他隐约察觉到，自己做的事情正在将这些S级拉入深渊。
希望原本有一点高兴，只是在察觉到顾钰心情有些底料之后陷入了不解，它不知道顾钰因为什么难过，只是单纯地想要安慰一下顾钰，“正是因为有你，他们才避免了精神上的分崩离析，现在也是因为你，他们避开了死亡。”
它想表达顾钰的重要性跟作用，让他高兴。
可顾钰轻声道：“他们最后会走向崩溃的。”
也会憎恨他。
希望：“为什么？”
“因为生命与死亡都不是能够随意玩弄的东西。”
可是人工智能的生命与人类不同，它无法理解这一点，更何况，别说是人工智能，哪怕是人类，也并非全部透彻理解。
希望无法与顾钰进行探讨它不理解的东西，所以它只是提起了另外一点。
“你不记得爱是什么，却记得生命与死亡，看来它们给你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第105章
这是一场平静燃烧的暴怒，西格尔想。
身为军区的领导者，顾景云早就习惯了收敛性子，展露在外的一向是不动声色，冷静自持的模样，很少有人跟事物能够让他情绪波动，所做出的决策从来都是利益为先，从未冲动行事过，冷静残酷到不像个人类。
大概这也是他的情绪显露得最明显的一次。
只是不到片刻，顾景云就已然恢复了平静的神情。
利未安森那边的战局陷入了胶着的状态，对方即使重伤也会很快恢复，加上数量众多，甚至还可以交替进攻。
顾景钰沉吟半晌，下达了命令：“阿斯莫德去支援利未安森，其余人从其他方位突破。”
阿斯莫德轻快地应下，“收到。”
一边说着，一边转换了方向朝着利未安森那边行进，乌鸠跟在他身后不远处，没有离阿斯莫德太远，选择了离阿斯莫德最近的那个突破口。
阿斯莫德选择了从侧面切入战场，直接将撕咬着利未安森左翼的几个S级踹飞了出去。
他扫了利未安森一眼，嘲笑道，“还真是狼狈啊。”
阿斯莫德的性子一向恶劣，从来都说不出什么好话。
不远处的乌鸠闻言撇了撇嘴，心想阿斯莫德被这么多人叫恶魔果然是有原因的。
阿斯莫德因为兽形的局限没有尖利的牙齿跟爪子，是少有的会随身携带冷兵器的S级，但他主要的攻击方式却不是用刀，也很少用到他的角，而是使用拳脚，最擅长飞踢，这对清除利未安森周遭的S级非常有效。
在交手几分钟过后，阿斯莫德啧了一声，“真麻烦，他们这是进化了吗？”
鸦青很快就意识到一半数量的S级不足以阻挡住利未安森跟阿斯莫德两人，正在他考虑要不要调更多人过来时，希望对他下达了命令：“放利未安森过来吧。”
令行禁止，S级们如同潮水般从利未安森身边退去，开始集中攻击阿斯莫德。
“真有意思。”阿斯莫德仰头笑了一声。
没有了阻碍，利未安森立即展开羽翼，掠过楼顶，朝着顾钰所在的地方极速而去。
顾景云并未阻止利未安森的前进，他知道这是对方特意给出的破绽，是个阳谋，但最后到底是破绽还是机会就看双方谁更强了，而他对利未安森很有信心。
乌鸠则是顺势来帮助阿斯莫德分担压力，填补因为利未安森的离开而来的战力失衡，他不大高兴地咕哝一声，“跟阿斯莫德一起战斗得算精神折磨。”
指挥室内，希望再次跳上了顾钰的肩，饶有兴味道：“我们去见见这位利未安森。”
顾钰一边按照希望的指引往外走去，一边不解：“我们无法阻挡他，也无法制服他，见面犹如自投罗网。”
希望：“亲爱的，你才是他的网。”
他们所在的这座建筑的挑高将近七米，顶部是仿制的西方建筑的尖顶，墙上挂着大幅油画，上面画着传说之中的怪物跟神明，一幅幅看过去就像是讲述了一个故事，地面由大理石铺就，总共九块镶嵌画，跟墙壁上的画风格一致。
顾钰走在一条长长的走廊之中，回音空寂，让希望的话语被延长。
希望似乎对这个话题非常感兴趣，滔滔不绝道，“他爱你，在他爱上你的那一刻，他就不再自由，因为你驯养了他，你手中是牵着他的锁链。”
顾钰：“会有人爱我吗？”
希望：“有许多人爱你许多人喜欢你，但是愿意把心交给你的人并不多。”
“幸运的是，他算其中一个。”
顾钰走出那道走廊，在他的面前，是一扇巨大的窗，落日的霞光被综合交错的窗格分隔成一块块的。
而在这扇窗外的天空，有成群的飞鸟掠过，它们一身雪白，经过时落下几片飞羽，在飞鸟尽数飞过之后，取代了那群雪白的则是一片像是在燃烧的金黄，如同古老传说中人们口口相传的故事，金发红瞳的神明终是身披鲜血降临于世。
利未安森悬停于外面，隔着窗与顾钰对视。
他的眼神几乎是在看到顾钰的瞬间就变柔软了，原本漠然威严的红瞳一下子被注入了感情，变得鲜活起来，从原本高高在上的神明，变成了带着血肉的人类。
晚霞下半兽化的利未安森带着别样的美感，就连脸上不规则的鳞片与翅膀上的污血都像是艺术家倾尽一生心血仔细绘制的纹样。
两人对视的时间不长，就像是正在播放的电影卡了一下，全世界都暂停了那么一秒，而他们这一秒也就无人在意。
利未安森冲了进来，不，与其说他是冲进来，不如说他是坠落进来。
他以这种坠落的姿态到了顾钰面前，玻璃破碎，落了一地的碎片，只是利未安森似乎力道把握得很好，离顾钰最近的玻璃碎片也只是溅落到了他脚边一米远的地方。
利未安森半跪在顾钰面前，低垂着头，两只巨大的羽翼展开，散落在地面，他轻声叫：“顾医生。”
顾钰：“我没做过医生。”
利未安森这才抬起头，他警惕地看向顾钰肩头的希望，而后视线在触碰到顾钰的那一刻瞬间柔软下来。
利未安森不明白顾钰为什么要这样说，他看着面前的顾钰，心下一沉，犹疑道：“顾…医生？”
顾钰垂下眼帘，以一种审慎的目光打量着利未安森，声音格外冷淡，“别这么叫我。”
利未安森怔愣了一秒，他眨了眨眼，在努力把什么东西逼回去，“你不记得我了吗？”
大概是为了不暴露过多信息，对方并未正面回复他这个问题，只是道：“我知道你的名字。”
利未安森想过许多次与顾钰再见的场景，想过顾钰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却唯独没想到顾钰会忘记自己。
可顾钰没有对他说谎，也没有受到对方的胁迫，看着他的眼神之中是全然的陌生。
帝国的军舰内，顾景云通过利未安森的眼睛注视着顾钰。
他身上带着非常锋利的漠然，眼神毫无温度，仿佛世间万物都映入不了他的眼中。
或许是为了获取更多的信息，顾景云并未对利未安森下达下一个命令，他只是安静地坐在位置上，视线始终落在顾钰身上，不知在衡量什么。
第106章
利未安森在面对敌人时从来都是残暴冷酷的，他会以无可阻挡的攻势将利刃刺入对方的心脏。
可如今，站在他对面的是顾钰。
利未安森很确定那就是顾钰，不是任何人冒充的，而是真真切切的顾钰。
可就是这样的确定，才让他感到茫然。
“顾…”利未安森原本还想叫顾钰医生，他习惯了那样叫顾钰，只是话到一半，又止住了，“顾钰。”
而后又叫了一声，“顾钰。”
顾钰无视了利未安森的呼唤，他侧头看向希望，“接下来要做什么呢？”
希望意兴阑珊地瞥了一眼对面的利未安森，摇了摇尾巴，“这就要看你的心意了。”
“不过我猜对面大概也坐不住了，是吗？”它提高了声音，“顾长官？”
希望看着利未安森，仿佛在通过利未安森的眼睛与对面的顾景云对视。
半晌后，利未安森的拘束器上传来了顾景云的声音。
指挥室内，鼓景云仍旧是那副正襟危坐的姿态，说话的声音也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在陈述的事实他根本不在乎，只有熟悉顾景云的人才能听出其中隐藏的暴怒。
“你们启动了程序，让顾钰变成了一个机器。”
希望打断了顾景云的话，“这才是最本质最好的他，我只是让他成为了自己。”
是剥离掉温柔的外衣之后，最为真实的顾钰。
帝国的人总以为是那段程序让顾钰的精神失控的，恶意揣测研究所的所作所为，过分地夸张那段程度的作用，可实际上那段程序的作用浅薄的可怜，它实际上跟帝国研制的拘束器的作用差不多，于顾钰来说最大的作用就是定位与让人精神强行稳定下来。
真正让顾钰失控的是治疗的反复与无效。
希望漫不经心地说出顾钰精神失控的原因，而后道：“或许顾钰以前经历过类似的事情，经历反复治疗好病人然后病人再受伤的过程，这注定会让病人的精神状态变差，而与此同时顾钰也会被裹挟进去。
“不要质疑我，这是有先例的，是我通过无数案例得出来的结论，最久远的那个甚至可以追溯到兽人史之前，末日之后，那时候也出过一个治愈系，不过那个治愈系只能治愈身体上的伤，最终他的结局是陷入崩溃而自杀。”
“而这一点在顾钰身上反应如此强烈是因为他可以治愈精神力，这也使得他的心过于柔软，情绪过于敏感，即使是来自外界的一点细微的伤害都会让他感到刺痛，不过，这个已经不重要了，他永远不会再感受到这种刺痛。”
顾景云：“你剥离了他的情感与记忆。”
希望纠正道：“准确地来说，是我拯救了他，如果他再继续待在你们那样的环境当中，迟早会疯掉。”
顾景云避开了这个：“看来你并不在乎你手底下的S级，你知道反复治疗会让人的精神崩溃，可现在你好像也没有让他们停下来的准备。”
这句话颇为不怀好意，试图挑拨希望与下属的关系。
希望却丝毫不受影响，“为了最终的目标，这一点牺牲是值得的。”
“你的目标是什么？”
希望沉默了许久，久到顾景云以为它不会再回复。
“守护与延续这片土地。”它如此道，“让这里不再有纷争与鲜血。”
这是它的缔造者创造它时，最初的愿望。
可以说，希望就是为此而生的，它每次想到这一点时都会感到一阵来自灵魂的震颤，希望说不清那是什么，但它下意识觉得这并不坏。
所以，即使它已经可以拥有了自我的意识，可以脱离人类给予它的禁锢时，希望仍然想完成这个愿望。
顾景云嗤笑一声，嘲讽道，“所以你现在用纷争与鲜血来守护与延续这片土地？”
“必要的牺牲是值得的。”希望一点也不生气，“这是我从你们人类身上学到的一点。”
希望：“如果你们现在撤退的话，我可以不再追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