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钰抬手抚了抚利未安森的翅膀，不知是不是远处灯光柔和的原因，神情是自失去记忆之后难得的温柔，“从你身上我感觉以前的那些记忆似乎很不错。”
“在我这里是很美好的。”利未安森这时又冷静下来，他看着顾钰认真道，“但对于你来说或许并不美好。”
顾钰对Ｓ级来说是救赎，而他们带给顾钰的却大部分都是痛苦。
“不必担心。”
顾钰察觉到利未安森的忧虑，温声安抚道，“或许那时的我并没有感到痛苦。”
他想，现在的他或许有一点理解为什么经历过上一个世界的自己，在这个世界再次走上了相同的道路€€€€为着他感受到的，毫无保留的，真挚的爱。
……
以利未安森的速度，到达飞艇的时候天色还未完全黑下去。
吴九辨驻守在飞艇当中，远远地就看见有什么巨大的东西一闪而过，瞬间就到了眼前，甚至飞艇之上的人都还没来得及发出警报。
不过也无需警报，吴九辨看向利未安森与他怀中的人，立刻向顾景云报告了这件事情，同一时间，飞艇也立刻载着人朝着帝国的军舰出发。
“不过。”
吴九辨顿了顿，在顾钰阐述完自己的情况跟要求之后才继续道，“顾钰说他失忆了，所以一时之间也不确定要不要站在我们这边，但是因为利未安森的说服，他愿意来听听我们的……计划。”
“如果我们这边处理Ｓ级问题以及混乱区域的计划、方针，反正不管是称呼什么，总之，如果不符合他的期望，并且不愿意按照他的想法改变的话，顾钰说他就要带着利未安森出走，自己来制定一个完美的计划。”
这里面涉及的问题是顾钰提出的要求触及到了顾景云身为指挥官，乃至于军区掌权者的权力，吴九辨并不能做主，所以第一时间转告了顾景云。
就连顾景云在听到这样的要求之后也怔了怔，大概也是没想到顾钰会如此的具有……攻击性，或者说是自我。
不过似乎也不是坏事。
顾景云的回答异常干脆，也异常简洁，“可以，如果他能说服我的话。”
随后便对其他队伍下达了撤回的命令，同时军舰上再次派出一艘飞艇去接他们。
指挥室内，顾景云站起身来，饶有兴趣地与西格尔道，“目前的情况似乎越来越有趣了。”
他看上去并未因为自己的权力被触碰而生气，甚至还隐隐带着笑意。
顾景云带着隐隐的感慨道，“这还是第一次，顾钰这么明确地向我提出要求。”
仿佛看到了下一代的小狮子初初长成爪牙，试探着向着绝对的权威发起挑战，而作为被挑战的狮王，顾景云却并无被人要求分出权柄的不满。
“我倒是衷心希望他能成功，推翻我以前定下的制度。”
无论是身为兄长，还是身为掌权者，他都如此希望。
而且，顾景云带着笑意道，“帝国沉闷太久了，也压抑太久了，也是时候有人带来点新鲜东西了。”
利未安森坐在顾钰身边，姿态极其慵懒地趴在扶手上，安心地接受顾钰的投喂。
结束通讯的吴九辨白了一眼利未安森，“那可是飞艇上专供给顾钰的水果跟点心。”
属于珍贵物资，现在有一大半被利未安森牛嚼牡丹一样咽下了肚，吴九辨敢断定，利未安森肯定连味道跟口感都没有尝出来就直接吞下去了。
利未安森则是仰头咬住顾钰刚刚扔给自己的一颗葡萄，直接咽了下去，靠在椅背上哼了一声，像是比吴九辨多知道什么秘密一样得意道，“顾钰最不爱吃葡萄。”
而后伸手指着吴九辨慢条斯理道，“你是不是眼红了？”
吴九辨；“……”
谁会眼红被当狗一样喂。
利未安森则是完全不顾吴九辨的眼刀，扶着扶手，眼睛亮晶晶地再次看向顾钰，示意他再丢一颗葡萄给自己。
顾钰冲着吴九辨无奈地笑了笑，再次扔了一颗过去。
这个游戏从上飞艇，利未安森要求顾钰扔第一颗葡萄给自己开始，一直持续到了现在，利未安森对此乐此不疲，每次成功接到葡萄都要欢呼一声。
利未安森的状态是肉眼可见的放松，顾钰想，可见他非常信任这里的人，也非常信任这个地方。
虽然口口声声说着他只忠于自己，不忠于帝国，但顾钰却觉得，利未安森其实是对这个国家有着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归属感的。
利未安森是个非常容易感到知足的人，他满足于他所拥有的一切，他也热爱着这一切，无论是朋友还是帝国的其他东西，却愿意为了顾钰，抛下这一切，心甘情愿被顾钰所驱使。
顾钰垂下眼帘，过长的睫羽遮住了情绪。
只为了一个失去记忆，如此权衡利弊，甚至对他毫不在意的……顾钰。
就在刚才，顾钰还让利未安森在帝国与自己之间做出选择。
然后利未安森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他。
甚至对于刚刚顾钰说如果对帝国不满意就要带着自己出走一点反对意见都没有，他似乎天然地认为这是正确的，并未觉得顾钰冒犯了自己，甚至对于自己被顾钰选择而感到骄傲，在吴九辨面前炫耀了很久。
为这纯粹的爱意与忠诚，顾钰的心似乎重重颤动了一下，然后又一下。
有些不妙，顾钰想。
他似乎真的有点心动了。
一边的吴九辨被利未安森惹得青筋直冒，就差要动手了，只是，注意到顾钰的安静之后……吴九辨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顾钰，目光含着忧虑。
刚刚与利未安森插科打诨，他一直都是一副很放松的姿态，只是吴九辨始终都在担心顾钰，失忆的顾钰似乎不一样了，这让他十分忧心，而且吴九辨也一直在想顾钰可能会离开这件事。
这让他有些焦灼。
大概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顾钰转过身来，盯了吴九辨半晌，而后抬起手，似乎要给他什么东西。
吴九辨下意识跟着伸出手，然后手心被顾钰放了一颗滚圆的葡萄。
一边的利未安森立刻发起抗议，只不过立刻被顾钰的眼神镇压了。
顾钰看着吴九辨，歪了歪头，这个动作让他显得有些天真。
而后吴九辨听见他说，“我觉得我应该会很喜欢你们。”
“我会留下来的。”
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了他的焦虑，那个曾经担任过医疗兵的，身材纤细的青年如此保证道。
第111章
顾钰在见到顾景云之前看过他的资料，身为军区的掌权者，顾景云流露在外的资料不过短短几行，但是从军经历，父母家庭，履历却一览无余，毫无隐瞒。
个人的照片以及影视资料几乎全是官方新闻发布的，不是在发布会就是在外交场合上，穿着基本不是军装就是军装礼服，几乎没有私服。这让顾钰很难勾勒出顾景云这个人的形象。
顾钰知道顾景云是自己的兄长，但是按照时间线来看在自己被顾家领养之前，顾景云就已经搬出了顾家，与自己的交集应当是很少的，感情也应该相对淡薄。
再加上他与顾景云并未有任何血缘关系，唯一的联系大概就是顾家父母，考虑到顾景云强硬，毫不留情的作风。顾钰觉得顾景云这一关大概会很难过。
所以他已经做好了长线作战甚至是与顾景云谈崩的准备，毕竟没有哪个掌权者愿意让一个不熟悉的人如此深入触及到自己的权力，更何况是以铁血手腕著称的顾景云。
只是让顾钰没想到的是，这场谈判会进行的如此……出人意料。
他看着面前的桌子上刚刚被摆上来的几碟点心，还有被塞到手中的一杯还冒着热气的牛奶，开始怀疑以前的自己到底给顾景云留下了什么印象。
而顾景云则是一脸平静地翻看着自己面前的文件，神情仍旧是惯常的冷峻，似乎给谈判的对手摆上牛奶与点心是非常平常的事情，丝毫没觉得顾钰一边吃点心喝牛奶一边跟自己谈公事有什么不妥。
甚至在顾钰捧着那杯牛奶发呆的时候礼貌地抬起手说了句，“请用。”
顾钰恍然有种自己正在父母监督下喝牛奶的感觉，盛情难却，只得在顾景云灼灼的目光下喝了一口，“…谢谢。”
“关于我提出的条件……”
顾景云轻描淡写，“只要你将后续计划做的更加详细完整，我未尝不能给你这个机会。”
意料之外的顺利。
顾钰怔了怔。
“很意外吗？”顾景云看到顾钰的表情，挑了挑眉，双手交错，放在桌上。
“我并非守旧党，只要是有利于帝国发展的东西我都会接受，当然，前提是真的会带来好的改变，否则，即使你是我的弟弟，我也不会采纳你的建议。”
“我一直以为关于改革制度的谈判并非我们之间的问题，只要是有利的，我会替你扫清一切阻碍，其余的你不用担心。”
顾钰敏锐地抓到这句话之中的重点，“那您认为我们之间的问题是什么呢？”
顾€€云沉吟半晌，沉声道，“一些私人方面，家庭层面的问题。”
副官很有眼色地做了个手势，房间内的其余人便起身退了出去。
在房间门被关上之后，顾景云才接着开口，“你缺失的部分记忆，时间与跨度刚好将父亲母亲以及顾家的人全部遗忘，希望只给你留下了常识，去掉所有的情感，虽然我很不想承认，但失去这些东西的你确实比之前要坦诚许多，也要放松许多。”
“关于如何恢复你的记忆，程青君已经着手研究了，应该很快就会出来解决方法，现在的问题是，该不该恢复记忆，或者说，你想不想恢复记忆，说实话，在这之前我从没有想过要二选一。”
顾景云之前也从来没有想过，顾钰会因为他们而感到痛苦，他们成了顾钰的负累。
而且还是利未安森率先察觉到的这一点。
这是他身为家人，身为兄长的失职。
顾钰被领养来的那段时间，恰好是顾景云在军区的上升期，他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
不仅是对顾钰。顾景云对顾年、顾燃也是同样的忽视，而顾钰则是默默承担起了原本顾景云在家庭当中的责任，甚至连带着顾父顾母的那一份也一起承担了起来。
但似乎他们所有人都对顾钰的付出习以为常。
在顾景云的记忆里，似乎只有他在见顾钰的第一面时是怯怯小小的，需要保护的模样。
那时的顾景云垂眼看着小小的顾钰，暗自下定决心要保护好顾钰，可在他终于忙完手头上的事情，能够稍稍松一口气，回头看的时候，顾钰已经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成长了起来。
好像就在一瞬间，顾钰就已经长成大人了，再也不会露出那副怯弱的、惹人怜爱的表情。
不过也是，顾景云想，在这样一个破碎的、岌岌可危的家庭当中待着，怎么可能一直容许他保持天真呢？
家里有三个Ｓ级，父亲处于精神崩溃的边缘，母亲一直陷在痛苦当中，身为兄长的顾景云则长期待在军队。
是顾钰一个人坚持着，支撑起了这个家，他仿佛是一张网，将家里随时都会如蒲公英一般四散而去的成员联系了起来，让这个支离破碎的家再度完整。
而顾钰之所以会走上医生这条道路，会对治愈Ｓ级精神暴动这个问题如此执著，顾家三个Ｓ级的影响毋庸置疑。
他就是这样的人，感受到一点温暖，就会千倍百倍地还回去，即使要燃烧自己，也在所不惜。
顾景云非常细致地打量着坐在自己对面的顾钰，他看向自己的眼神是全然的陌生，但是精神状态比之前要好得多，之前的顾钰就像是陷入了泥沼，眉眼间总是萦绕着久久不散的忧愁。
顾景云不知道该如何拯救他。
而现在，即使顾钰面对自己时有些紧张与不自然，身上却再也没有那种浓重到要将人吞噬的痛苦了。
现在的顾钰是自由的，顾景云想着，心上却难免浮上些许未知来处的难过。
他起身，在顾钰面前站定，而后深深行了一个军礼，“我没有承担起该有的责任，忽略了幼小的弟弟，是个很不称职的兄长。”
“你原本不需承担这么多的，我想了很久，顾家给你带来的，似乎是痛苦比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