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紧紧贴在一起,宣瑛的腰紧实有力,如同一把凌冽的鞭子,极有韧劲儿。
宣瑛咬牙支起身体,祁丹椹像没重量似的挂在他身上。
这是正常男人吗?
怎么这么轻?
他在悲画扇也这般抱着别人的腰吗?
不知为何,他一股怒气直冲心头。
用长剑插入马车稳固他与祁丹椹两人的重量时,不由得手下用力。
咔嚓一声,马车壁被他劈出一条缝。
马车嚓嚓嚓的在雪道上穿梭,在飞奔过一处深积雪缓坡时,他抽出长剑,借力带着祁丹椹跃下马车。
没了两人在马车里炒豆子,马车在雪道上蹦€€得更欢快,拉出两道车辙印,一溜烟跑没影了。
祁丹椹与宣瑛摔在小腿深的雪中,滚了两三圈就停了下来。
祁丹椹摔得头昏脑涨,缓和半晌才站了起来。
在他们滚出的印记中,有一道触目惊心的血迹。
宣瑛趴在雪地里,面色惨白干呕出一口血,白色披风被染得满是血污,鲜血顺着黑色缎衣往外渗透,将本就被血迹覆盖的衣裳染得更加黯淡……
祁丹椹突然想到宣瑛在赶来救他后,与那些刺客混战,他听到的刀剑刺破血肉的声音。
当时宣瑛离他最近,他听到的只能是他被刺伤的声音。
后来,在马车上,他大概不小心撞到宣瑛的伤口,只听到他疼得嘶气声。
他连忙走过去,掏出怀里的金疮药道:“你先简单包扎伤口,我们得立刻离开这里。”
他们两人都不是什么无知矫情之辈,矫情的话不必说,废话也不必说,宣瑛瞬间明白了祁丹椹的意思。
他们现在已经在龙虎山地界,龙虎山多匪患,难保没有山匪与追杀他们的人勾结。
更何况如今天灾之年,这山上必定有野兽觅食,且天寒地冻,眼看着有风雪将至,若是不尽快找到安全之地,不等别人来要他们的命,他们早就一命呜呼了。
宣瑛拿过药,竭力靠向身后的大石头。
做完这一切,他仿佛用尽全力,额头冷汗潺潺,鲜血又涌了出来。
祁丹椹见状,随手刨出雪地里两拇指粗细的木头,拂去上面的碎雪,递给宣瑛。
宣瑛睥了他一眼,仿佛让他咬木棍就同说他不行一样,一副“你怕是不知道我有多厉害”的神色道:“本王堂堂英雄男儿,进可沙场杀敌,退可搅动庙堂。这点伤痛算得了什么?你瞧不起谁呢?”
祁丹椹没跟他废话,拿起剑割破他的衣裳,露出上腰间四寸长狰狞伤口。
伤口很深,不断往外渗透着血。
看到宣瑛薄唇已无血色,整个人如同水里捞起来一般,他难得动了恻隐之心道:“那你忍着。”
话未说罢,小半瓶金疮药已经倒了下去。
祁丹椹专注替宣瑛上药,没注意到宣瑛的状态,只听到最开始他发出一声闷哼,接着所有的声音仿佛消失了。
他心道宣瑛果然有几分英雄气概,这伤口极深,一般驰骋沙场的将军,或刀尖舔血的草寇,都得咬点什么东西才能不发出声音,宣瑛却能忍住,咬牙硬抗。
关羽刮骨疗伤也不过如此。
等抬头一看,他看到宣瑛嘴里咬着木棍。
那木棍已被他咬断,他那双漂亮的丹凤眼在疼痛中逐渐失神,意识到祁丹椹目光时,疼得失神的眼眸才逐渐聚焦起来。
祁丹椹也没笑话他,转身去处理他们滚下来的痕迹。以防有追兵看到痕迹追踪到他们,或者防止野兽闻到血腥气追来。
他们现在一个受了重伤,一个不会武功,怕是来只野狗,他们也抵抗不了。
宣瑛遇到果决的人很多,他们要么是沙场征战磨炼出来的,要么是朝堂高庙斗争锻造出来的。
无一例外的,都是用多年人生时光换来这样的品行,像祁丹椹这个年岁的能这般果断,着实少见。
这些人的绝大多数,遇到这样的情景,恐怕都不如祁丹椹镇定。
虽说祁丹椹是酷吏,见到血腥的场面必然不会少,可他并不是什么大夫,也不懂什么药理,在面对他这位重伤皇子时,竟然没有半分犹豫,便下手为他上药。
若是稍有不慎出了什么事儿,他难辞其咎。
这点,连宫里问诊多年的老御医都自叹弗如。
在处理完他的伤口,他竟能面不改色迅速立刻处理现场痕迹……
仿佛他无论身处何地,遇到怎样的境遇,他都能快速立刻做出决断。
这非一般人能做到。
他忽然想到卢骁曾说祁丹椹因为自己犹豫迟疑害了自己亲近之人……
卢骁很懂人的心理,未曾出过什么差错,他相信卢骁的话。
对于祁丹椹而言,他害了谁?
他的亲近之人有谁?
思来想去,只有那位爱子心切早早亡故的可怜母亲!
他母亲不是病死的吗?
这个人身上的迷太多了。
他正思索间,祁丹椹走了过来,道:“还能走吗?”
宣瑛捂着伤口,拄着剑站起身:“不能走,你能背我吗?”
祁丹椹狐疑看了宣瑛一眼。
这人不是厌恶断袖吗?
怎么还想着他背他?
转念一想,在命与喜恶之间,命更重要。
宣瑛见祁丹椹陷入深思的模样,生怕他色胆包天,不顾自身柔弱的小身板,想要背他。
就他那小身板,自己走两步都费劲,还背别人?
他可不想跟他一起摔成肉泥。
连忙道:“骗你的,走吧。”
天边已经飘起小雪,他们顺着林间浅积雪或没什么积雪的地方走,不一会儿,走过的印记被积雪覆盖。
他们在林间躲躲藏藏,走了两三天,甩掉两批刺客,这些人操|着一口龚州土话,行为举止极其粗俗,虽有着一身蛮横武力,却没什么技巧,凭借着本能与经验砍砍杀杀,跟前些日在水云镇刺杀他们的三伙刺客中的一批是同一伙。
因此宣瑛虽然身受重伤,但他全力以赴,也有惊无险的带着祁丹椹逃离。
在第三日黄昏时分,他们又被刺客追上了。
他们被围困在一处山涧间,后路是围困上来的追兵,前方似乎是一处断崖,又似乎是一处断坡,被云雾覆盖着,白茫茫的一片。
宣瑛腰腹间的伤口已经开裂,鲜血渗透出来,将腰间绑缚的白色布条又染透了一遍。
因缺药少医、疲于奔命,他早已到了强弩之末。
祁丹椹也没好到哪里去,衣衫脏污不堪,喉间有火燎之感,前些日刚好的风寒摧枯拉朽般卷土重来。
这次来的刺客不是之前的小喽€€,所有人都喊他大当家的,一般只有匪窝山寨的首领才有如此称呼。
对方似乎也不在乎祁丹椹宣瑛知晓他们的身份,大喇喇的将刀插在雪地里,道:“不知两位贵客来到龙虎山为何不上山拜见,反而在山里恣意奔走,未免太不将龙虎山放在眼里了吧?”
来人正是现在的龙虎山大当家刘通,外号刘三恶。
传闻他是个一夜屠尽当地乡绅八十条人命的死刑犯。
若单单嗜杀如命还不足以令人震惊,那些亡命之徒江洋大盗的身上,谁没个几百条人命?
他是直接将人肢解,骨是骨,血是血,肉是肉,皮是皮,完好无损的拆解下来,没一滴血撒出来,亦不曾有一丝肉沫粘黏骨头……
能出动龙虎山的土匪,看来龚赣两州的官员压根没打算让他们活着回去。
宣瑛不用看,就知道自己与祁丹椹有多狼狈。
与生俱来的皇家气魄与骨子里天生的矜贵骄傲,让他并无穷途末路的窘迫,反而给人一种致命的压迫。
他捏紧那柄残剑,不急不缓道:“大当家的可真将本王放在眼里,追着本王跑了三天两宿,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本王最厌恶断袖,不跑难道等着你黏上来吗?”
他说“最厌恶断袖”时,无意间朝着祁丹椹看了眼。
祁丹椹因高热脸颊浮现一抹淡红色,若不是小脸脏兮兮的、发髻散乱,颇像春日桃花。
想到他们可能就要死了,临死前还让祁丹椹面对这么残酷的事实€€€€他的挚爱无法接受他。
自己可真是个人渣……
刘三恶被激怒,咬牙切齿吼道:“你找死……”
宣瑛也回以同样的怒吼:“是你找死!”
因他高声怒喝,腹部本就裂开的伤口涌出更多的血,但他无暇顾及其他,道:“刺杀皇子与钦差是死罪,你们当真以为你们跟对了主子,就能获得免死金牌?你们可知当年那上千个龙虎山的匪寇是如何死的?”
有人喊道:“不是内斗死的吗?”
宣瑛毫不客气讥讽道:“真是无知,为什么平时不内斗,在要剿灭他们的前两晚发生内斗,内斗总得活下来一两个吧,可他们无人生还,整个山上除了那些被绑架的孩子,连个会喘气的都没有。”
“那些匪寇可是你们主子养的好狗,平日里没少帮着你们那群主子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因干的买卖太多了,惊动了朝廷。朝廷派兵剿匪,你们的主子为了好交差,立刻将那些匪寇交出去领功劳。而他们知道的太多了,你们主子不想他们开口,就在朝廷剿匪大军来临之下,将他们全都杀了。”
兴许是一口气说太多,他只觉得腹部伤口血流的更快。
顿了顿,保持着高贵神态,道:“当年那些山匪大部分都是狠角色,培养他们可不容易,远比你们这群杂鱼有用得多,他们不照样被拿去邀功?你们猜猜,若是本王与祁少卿死在这里,谁会是替罪羊?”
龚赣两州一直都同这些山匪有来往。
他们暗中饲养这些山匪为自己谋取利益,至于几年前龙虎山的山匪为何发生内斗,乃至于最后无一活口,他尚未查出来,但不妨碍他瞎几把编。
有一点他说对了,当年那一千个匪徒个个身上都背着上千条人命。
若他们在,刘通也就没资格成为大当家,顶多只能当个小前锋。
匪寇们拿着刀不敢前进一步,生怕自己会成为无法开口的替罪羊。
他们看向他们大当家的。
刘通犹疑半晌,嗤笑一声道:“追杀皇子钦差也是死罪,若是放你们回去,怕是等不到朝廷剿匪,我们就得死了,反正都是死,不如杀了你们丢到难民堆里去,伪装成你们被□□流民所杀,岂不是更好……至于会不会成为替罪羊,那就不劳你们操心。”
宣瑛正要开口说什么,刘通仿佛深知“反派死于话多”或“反派死于让对手话多”的两条话本定律,立刻下令道:“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