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日暮黄昏,霞光笼罩着金碧辉煌的€€宫楼,橘红色残阳仿佛挂在红檐绿瓦上,几只喜鹊仿佛被残阳晒疼了屁股,叽叽喳喳个不停。
安昌侯远远望去,想到当日他€€过大寿时,屋檐上也是一群喜鹊叫个不停。
无端的€€,他€€心里冒出不好的兆头。
这段时日,东宫与士族拼命反扑。
魏家€€派人封锁了四皇子那座有斗兽场的€€别庄四€€周,但凡有点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世家€€的€€层层监视,导致他们根本无法毁灭证据。
就连那些与四€€皇子同好者,为四皇子输送奴仆的人贩子等€€,全都被世家€€暗中抓走。
宣瑛与祁丹椹以各种手段验了绝大部分尸体,大理寺的€€仵作€€将€€尸检供状全都备份存档,他€€们暗中查找各种线索,杜绝一切他€€们伪造证供、寻找替罪羊的可能。
安昌侯知道,四皇子逃不过这一劫,他€€们已经走投无路。
从一开始,他€€就处于被动€€位置,从他€€行刺魏霄到这次四皇子的事件被爆出,他€€就处于那人的€€眼皮子底下。有人想断他后路,毁掉他€€安昌侯府的€€未来。
可他猜不出对方是谁,有何用意。
在四皇子焦躁万分,自觉走投无路时。
他让四皇子赌一把。
他要他找嘉和帝坦白。
现在只有嘉和帝能够救四€€皇子,也只有嘉和帝能保住四皇子的地位。
先太子宣其已经不在了,寒门出来的宣环是嘉和帝唯一的选择。
若他€€不想让自己多年的筹划付之一炬,他€€只能再保宣环一次。
可实际上,安昌侯心里也没底。
嘉和帝并非一般碌碌无为的君王,他€€是€€世家€€扶持上位的€€,却在世家€€处处制约他€€时,还能遏制住世家€€,达成皇权与世家权力的平衡。
他€€的€€帝王心术手段绝非一般人可比。
可他€€们没得选。
这是四皇子最后一条路。
也是他的最后一条路。
他€€要第一时间知道这场权术最后的结果。
所以,他€€立在皇宫天工门外等€€着,赤红色蟒袍比天边残阳还殷红,如同血染。
祁丹椹散衙时,路过天工门。
他€€远远就看到立在巍峨宫墙下的€€安昌侯。
他€€朝着他€€走过去,四€€目相汇,视线相撞,如同雷电在空中相遇,发出震颤大地的轰隆隆声。
隔得这般远,他€€都能看到安昌侯沧桑憔悴赤红色双眸中的红血丝,那双赤红色双目如同烙铁,紧紧的€€贴着他€€,看着他一步步走来。
惊鸟不曾让两人眨眼睛,来往官吏也不曾让两人移开视线。
走到近前,祁丹椹恭敬行礼道:“下官参见侯爷,多日不见,侯爷安好。”
安昌侯紧紧注视着那双漆黑明亮的€€眼睛,那双眼眸像寂静的深潭、像无边无际的€€长夜……
以往他€€不曾仔细注视,只觉得对方那双漆黑的眼眸让他不舒服。
刚刚注视着对方,也被对方注视着。
他忽然想到一个人。
他€€的€€岳父苏泰。
他也有相似的漆黑双眸,那双眼睛注视着他€€的€€时候,仿佛能看到他€€的€€心底去,那目光如同利刃悬在颈侧,如同鹰隼盘旋在头顶……
他€€在他€€的€€面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稍有不慎,就落得满盘皆输的下场。
十三四€€年过去了。
他€€早就被腰斩成两截,尸骨不知被埋在哪处荒山野岭,那双让他惧怕的眼睛怕是早已腐烂成泥。
可现在,他却在另外一个身上看到同样的€€漆黑双眸。
此番事件的幕后之人仅用两步棋就将€€他€€的€€后路与未来全部封死。
第一步逼得他不得不从幕后到台前,与世家€€为敌,彻彻底底沦为四€€皇子党。
第€€二部将€€他€€目前唯一希望的四皇子彻底踢出局,粉碎他€€的€€希望,让他€€彻底被隔绝在大琅王朝未来的€€权力中心以外。
他从始至终毫无警觉。
他€€越看越觉得这双眼睛很像苏泰。
背后设计他的那人手段快狠准,很像祁丹椹在朝野的€€行事作€€风。
他突然想到一个可能。
苏泰一脉的€€苏家子弟最年轻的是六公子苏玉。
若是€€能活着,现在已经二十有六七,唯独一个外嫁女生了一个外孙,若他€€还活着,如今应该二十一二。
虽说二十六七与二十一二看上去给人的€€差别不大,但能从骨相分辨出年龄。
眼前这人,至多二十一二岁。
事情不可能这么巧?
可是€€怎么€€可能呢?
当年,是€€他€€亲手为他€€敛的€€尸,他€€已经烧成一具焦炭……
他€€突然想到祁丹椹在他€€寿诞上讲的那个传奇故事。
富商与后母将原配之子扔到店里,店里遭遇匪寇抢劫……
如果将富商与后母换成他€€与宋慧娘,彻彻底底对上了,似乎缺少了那封勒索信,他€€从来没看到什€€么€€勒索信……
如果从一开始就有勒索信呢?
他脑子里轰隆炸响。
半晌,才控制好情绪,让自己的€€声音显得不发颤,道:“你的眼睛很像一个人。”
祁丹椹大大方方任由安昌侯打量,道:“下官不像谁,下官就是€€下官自己。”
安昌侯赤红双眸盯着祁丹椹,仿佛要从他身上看出一点苏洛或他€€,或当年那个神童的€€影子……
可惜没有。
当年的齐云桑粉雕玉琢、宛若金童,就算他€€成人,也是€€芝兰玉树温润如玉的€€公€€子,而不是眼前的这个看上去弱不禁风,走一步能喘三下的€€病秧子。
这人太瘦了,眉眼面容尽是岁月打磨的尖刻。
找不到苏洛雍容圆润鹅蛋脸的半点影子,更找不出他€€的€€半分儒雅斯文。
可那个念头萦绕在他脑海里散不去,他€€试探道:“本侯曾有个儿子,是€€本侯的€€次子,在安昌侯府排名第€€四€€,又被称为齐四€€郎,是京都远近闻名的神童,也是€€钟台逆案首犯苏泰的€€外孙。他€€若活着,也是你这般年岁……”
祁丹椹无动€€于衷,仿佛不明白他为何讲这样一个故事,但他€€本着礼节,不曾打断。
他€€继续:“他€€……他€€犯了个错,本侯为了惩罚他€€,打发他€€去了京郊的庄子。可那庄子遭遇越狱的€€匪寇洗劫,他€€们抢劫了财物,杀人放火,将所有人都烧死在那处庄子里,包括本侯的€€儿子。”
“本侯看到他€€时,他€€已经被烧成一具焦炭。今日,本该是他的生辰。祁少卿博闻强识,见多识广,你说人死会复生吗?”
祁丹椹用那种局外人的目光看着安昌侯,安慰道:“侯爷节哀,人死是€€不能复生的€€。”
安昌侯自嘲笑了:“是吗?”
祁丹椹点点头:“当然,否则无故枉死的人不计其数,若是€€能复生,都从坟墓里爬出来,也就不需要下官这个掌刑狱的€€少卿为他€€们申冤报仇了。”
他€€面容淡淡,眸子却漆黑明亮,一番话找不出错处,安昌侯听着,总觉得意有所指。
他感到一股莫名的寒意。
那股寒意从脊髓爬上四肢百骸,让他€€动€€弹不得。
他€€仿佛看到从地狱爬起来的恶鬼阴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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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心殿。
一如这金碧辉煌华美典雅宫殿给人的读音。
含心、
寒心!
此刻,嘉和帝寒心且痛心看着跪在猩红色鱼鳞地毯上的儿子。
他€€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坦白自己所犯的过错。
听着,听着,嘉和帝脸色越来越阴沉,如同黑云压城,风雨欲来。
宣环被吓呆了,但他只能硬着头皮交代自己的罪行。
是安昌侯要他向嘉和帝坦白€€,他€€说这是€€他€€最后一条路,现在只有嘉和帝能保得住他€€。
他€€必须赌一把。
他€€痛哭流涕求饶,“父皇,儿臣知道错了。父皇对儿臣的期望,儿臣不是€€不知道,儿臣只是€€一时糊涂,走错了路,儿臣以后一定改,绝不辜负父皇的期望,求父皇帮帮儿臣。”
嘉和帝失望怒道,“你自己的€€话,你信吗?上一次你结党营私,被抓个正着,本以为你会好好长点教训,这才多久,你又搞出这么大的案子?朕都让刑部帮你了,可你呢,你想到解决办法了吗?没有。”
宣环慌忙哭诉道:“父皇,不是€€我€€们没有想到解决之法,只是€€所有的€€路都被东宫与世家€€堵死了,他€€们想将我往绝路上逼。父皇,他€€们逼我€€就在逼你啊,他€€们根本不将€€您放在眼里。您再帮帮儿臣,以后儿臣一定都听您的……”
嘉和帝无力的看着宣环。
他寒心失望之余,还有疑惑。
他€€疑惑眼前这个五大三粗哭得稀里哗啦的€€孬种是€€不是€€他€€的€€种?
想他€€文能安国€€武能定邦,当年几个皇子争夺储君之位,他€€九死一生,什€€么€€样的€€境遇他€€没遇到过?
他从未掉过一滴眼泪。
现在算什€€么€€绝境?
这个孬种竟然哭成这样?